第2章 神箭手
乌云密布,倾泻漫天雨水。
金黄的槐木林中,一条小路模糊向前,直通山包上的小庙。
小庙的三间瓦房中,只有大殿还有形状,但屋顶也破了一个大洞,冷雨顺着破洞而下,把庙中佛像淋湿半边。
佛像脚下,一人鬓边斑白,坐在几块砖头上,右手支着脑袋。
呼吸起伏间,他呼噜声不断,偶尔砸吧砸吧口水,支稳脑袋复又睡去。
“佛祖饶命!我……”
突然间,张济大喊,可只喊到一半,便没了下文。
张济回想方才的梦,明明之前还很清晰,却突然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在梦中考上状元。
他看着那半湿的佛像,叹一口气道:
“这梦若能成真,也算佛祖显灵。”
“日有所见,夜有所梦罢了!”
不远处,一头戴方巾的少年正在煮粥,扭头道:“小姨父,这做什么白日梦呢?”
张济面色一沉,道:“饭什么时候好?你准备饿死你小姨父吗?”
“早说了不该走这条小路,连个店家都没有。这荒山野岭的,若是遇见劫匪,我那漂亮的小姨,岂不是要守活寡!”少年抱怨道。
二人自大田县去府城赶考,本来计划八月初到,途中走得慢了,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便抄了这条小道。
“你这厮莫要胡说,我朝太平盛世几十年了,怎么会有剪径的蠢贼。”
“再说我们读书人,善养浩然正气,凡事都能逢凶化吉……。”
少年白眼一翻,埋头继续煮粥,不再说话。
张济说一阵,见没有人搭腔,自觉无趣,冷哼一声,拿出一本书翻看。
二人互相沉默,庙中便只剩下柴火噼啪之声,直到远方突然传来人声:
“大哥,前方有一座庙,要不去看看?”
“走,走,好过在这雨中干淋。”
声音渐近,又有人道:“真他娘的晦气,秋风没打着,干淋了这场雨。”
听到秋风二字,张济心中咯噔一下,可别说什么来什么。
他连连挥手示意,让少年收拾行李,准备走为上策。
“好香的粥,庙里有人,你们两个去后面。”粗豪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济面色大惊,将手中收拾一半的行李放下,压低声音道:
“见机行事,破财消灾。”
片刻后,两名大汉手便冲进破庙,他们手提四尺长的朴刀,满脸凶恶。
当先一人体形精瘦,留着两撇八字胡,笑道:
“哎哟,还真有人,今日不算跑空。”
那精瘦汉子旁边,是一浑身横肉的大汉,脸上一道疤痕斜插过眉,端的恶人凶相,道:
“二位是读书人,想来明白事理,不需要我们兄弟过多废话!”
“大王饶命……”张济腿脚发软,急忙取出随身盘缠,双手递给对方。
疤脸劫匪得了银钱,面色渐缓,把刀往腰间一收,冲外面喊道:
“老三、老四,你们进来吧,人都在里面。”
片刻后,两个身穿短打的汉子同样提刀冲进庙中,当先一人道:
“这雨一下,又冷又饿,当真晦气!”
“倒了八辈子血霉!”
二人进来后,精瘦汉子同样收了刀,走到粥锅前,瞅一眼道:
“你们两个继续煮粥,大爷吃饱高兴,就不会撕票。”
张济连连点头,急忙拉上少年,添米加柴,打起十二分精神煮粥。
那粥熬一阵,张济又把平日不舍得吃的肉干放进锅中,一时香气四溢,勾人涎水。
过了一阵,白米刚一煮开,疤脸大汉立刻吩咐道:
“先给我们一人盛半碗来。”
张济当即拿出四个碗,先盛半碗,递给少年道:“你先送给这位大王。”
少年接过粥碗,颤颤巍巍,向大汉走去,满脸的害怕。
“你怕我?”疤脸大汉戏谑道。
少年本就极度害怕,被疤脸大汉突然一问,更加紧张,手上一哆嗦,一碗粥便洒在疤脸大汉的胳膊上。
疤脸大汉吃痛,大叫一声,提起朴刀就向少年砍去,骂道:
“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生死之际,少年急忙躲闪,但终究慢了一步,刀锋正从他的后背划过。
一声惨叫响起,血水染红衣衫。
张济面色大惊,急忙跪下,哀求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可以写信让家里人送银两。”
“滚开!”那疤脸大汉见了血,激起心中凶性,再次举起朴刀。
寒光下落,这一刀下若是砍上,张济必然殒命当场,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远方传来‘嗖’的一声。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疤脸大汉的脑袋,将他钉在佛像的底座上,瞬间结束性命。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张济直接干呕起来,他庆幸的同时万分好奇,不知是谁救了他。
这时,远方再次射来一枚箭矢,正中一名惊慌失措的悍匪。
鲜血喷涌而出,那悍匪急忙去捂自己的脖子,血却从他的指尖飙射而出。
张济就在不远处,立刻被溅的一身血迹。
他看着那悍匪倒下,脸色惨白一片,暗道:“可别是两拨恶贼窝里反,如此杀星到时候必不放过我们。”
“这五石之弓,还真是费力,本将军今日怕是开不了第三箭。”庙外传来一个威武的声音。
“将军?”张济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与此同时,精瘦汉子和胡老三早已躲进佛像后面,他二人听见喊声,纷纷露出笑容,互相使个眼色,一左一右向两边墙洞跑去。
二人刚露头,一支箭矢再次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胡老三的胸口。
“你骗人……不是说……”胡老三瞪大眼睛,脸上全是不甘。
“老子就知道,兵匪本一家,哪有说实话的!”另一边,精瘦汉脚步不停,一脸讪笑。
“你这是赌本将军开不了第四箭?”庙外再次传来声音。
精瘦汉子前脚已迈出墙洞,听到这话立刻退了回来,刀往地上一扔,跪着喊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呐,今年獭河发大水,小的家中颗粒无收,实在是没了活路,这才落草为寇。”
“獭河今年可没发大水……”张济知道对方说谎,不过并不吭声,而是静静等待着。
片刻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中,一名军官带人冲进庙中。
“这位长官,獭河今年没发大水,他说谎!”张济连忙爬起来,向军官身后跑去。
精瘦汉子大惊,颓然瘫倒在地上,如丢了魂一般。
“敢问先生是否姓张名济?”军官突然抱拳向张济问道。
“将军如何知道在下的名字?”张济愕然。
那军官面色大喜,解释道:
“让先生受惊,末将何子韬,是俞生俞大人的亲卫,特奉上命来迎先生。”
一说俞生,张济面露狂喜,那是他最杰出的弟子,当朝二品大员,于是不再客套,一把拉住对方,道:
“将军队伍中可有军医,能救救我这外甥。”
“末将在边军干过,寻常外伤还算有些经验。”何子韬走到少年的身旁,用匕首割开少年的衣服,见伤口并不深,笑道:“张先生放心,这一刀只是破了表皮,性命无碍。”
张济如释重负,深深一揖,道:
“多谢将军搭救之恩,若非您来的及时,我们怕是难逃此劫。”
二人一阵寒暄,张济渐渐明白为何如此赶巧,原来三十年前,他与俞生一起赴考时,走的便是这条路。
只不过一人高中,另一人却蹉跎三十年,他始终想不明白,他的学生纷纷金榜题名,为何他却次次无功而返。
他二人说话的空当,已有官兵做好担架,将少年抬到上面,而那三具悍匪的尸体,则被拖到院中。
一名士兵向何子韬请示道:“将军,尸体如何处理?”
“首级拿回去领赏,尸体就扔……。”他话到一半,突然改口道:“还是埋了吧,这里毕竟不是边疆。”
约莫两刻钟后,雨渐渐停歇,何子韬向张济道:
“张先生,俞大人就在前方五十里的驿站中,咱们这便出发如何?”
张济闻言一惊,他这学生已是二品重臣,倒对他这个老师十分尊敬,当下起身道:
“可不敢让俞大人久等,咱们这便出发。”
何子韬点头,转身便吩咐下去,除留几人继续处理尸身外,其余人立刻整列队伍,簇拥着张济出发。
队伍沿着模糊的小路前行,何子韬却是单独坠在后面,约莫远离小庙二百步的时候,他突然跳上一块大石,向着庙中搭箭拉弓。
“嘭!”一声弦响,那箭便如流星般破空而去,目标不是夏二爷又是谁。
残破的小庙中,夏二爷手脚都被麻绳捆着,他见众军离去,心中别提有多高兴。
一群人难以忽悠,但几个人的话,他这些年攒下的财物可不是笔小数目。
他正酝酿说辞,忽听见远方传来‘嗖’的一声。
声落处,钻心的疼痛从腹部传来,夏二爷还没来得及喊,远方再次传来破空之声。
这一次,箭矢在夏二爷眼中逐步放大,直奔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