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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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新官上任三把火

    博拉兹市中心广场建设如火如荼,蓝铁板围成的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

    一座塔吊正在吊装一幅巨大方形TU符号的铜锭雕像,约有十层楼高,十米左右宽,将立于广场中心。

    铜雕前方,圆形喷水池的大坑正在开挖,两台挖掘机在坑内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挖掘。

    五台推土机在铜雕像数十米远处,一字间隔几米排开同向朝雕像这边推来。尾部黑烟此起彼㐲排出来,在广场上空飘荡。

    塔吊吊臂上垂下数条一米宽的红绸条幅,分别上写斗大黑字:“腾云建业向全市人民献礼”、“铜业联盟祝腾云建业飞黄腾达”等等。

    一条红毯铺开,自广场入口铺到雕像下。市长菲仁出現在入口处。腾云建业经理凯文早等在门口侯迎。

    菲仁只有妮慧娜和艾伦陪同。妮慧娜已被任命为市长助理兼市府办公室主任,艾伦为市长办公室副主任,均得到州府批准。

    副市长向明云光请示陪同视察,菲仁市长婉拒,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早有三条政令下发,一为禁酒令,禁止市政人员上班期间饮酒,公务接待不得上酒。二为禁陪令,公务接待不得多人陪侍,视察调研无关人员不得陪同。三为清积令,清理历年积压案件访件,限期办理处置。

    凯文识趣,未让手下紧随自己前来相陪,只他一人相迎相陪。但为表示隆重热烈,命人置办新毯铺上,自认为未违三条禁令。

    菲仁看到红毯铺地,眉头紧锁,停在门口,止步不前。

    妮慧娜示意凯文赶紧撤掉红毯。菲仁方入。

    凯文前面引路,并不断向菲仁汇报工程进展。有一人冷不丁跑到前面拍照。凯文认出是晨报记者阿尔文。

    菲仁从凯文口中得知了此人是阿尔文,便把他叫到面前,手指戳其胸言道:“新闻报道要客观真实,当一名记者要有公道之心。你的文章暗示我有杀人嫌疑,是何居心,何人指使?”

    “市长先生,我可以发誓,我的任何文章都尊重事实,谨遵政府宣传规则,而且时刻不离官方立场的轨道丝毫,从不越雷池半步。”阿尔文为自己辩解。

    “我不需要宣传,以后我的行踪和活动,不要通知媒体。”菲仁回头对妮慧娜说。

    “我们是政府的喉舌,报道政府主管曰常工作和所有重大活动,是官方的执政传统和规矩,不会因为您的喜好而偏废。”阿尔文坚持己见。

    菲仁不再理会阿尔文,径直走向广场中心雕塑。

    巨大的铜元素符号雕塑立在二米高的花岗岩台基上。

    菲仁在雕塑前驻足,上下如扫描一般注视铜像良久,而后对旁边的凯文说:“地基深度不够,高三十米的雕塑,五千五百公斤重的铜像,再加三千公斤的花岗岩台基,至少需要九点五米地基深度,还需六十根螺纹钢筋和标号425的水泥混凝土。但下面的地基深度是六点五米,四十六根钢筋和标号325的水泥混凝土。这样的地基,支撑这样的雕塑,只有十九年之久。返工,扩大地基,长宽各延伸五米,再加三十根螺纹钢筋和标号425的水泥混凝土。”

    凯文听着目瞪口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市长吗?工程专家啊,还是自己公司有内鬼?泄露了工程质量数据,或是监理出卖了自己?

    凯文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心中当然不以为然,盘算如何应对。

    菲仁随后又视察了广场建设的各个角落,每到一处,均当场指出了施工中的各种不足和毛病。

    凯文尴尬不已,胸中早已恼羞成怒,但也只能强忍不发。以前在不同场合也陪同过大小官员,可从未遇到过如此不给颜面,不给台阶的主,即便打点不周,也只是暗示敲打一下,点到为止罢了,从未这般揭底刨根,难道他不知自己后台是谁,打狗也得看主人吗?

    凯文瞅个空子,打电话给远处观看的手下人,交待了几句。公司众多中层,不会出现在市长的视察队伍中,也不会出现在记者釆访报道的镜头里,但会在远处陪观,这样即不违市长的新规,又不失传统的官场习惯,尚能表达对上级的尊敬和重视,想必上级官员对这样的变通灵活,心中也自然暗暗赞许,不济也是睁眼闭眼默认。

    市长菲仁视察完毕,即将离开。已有凯文手下,往市长小车的后备箱中塞进几箱东西。

    刚坐进小车的菲仁又从车里出来,掀开后备箱,看了一眼,转身对懵懂于新市长不合常理举动的凯文说:“你竟公然行贿政府官员,这件箱子里有两瓶路易十三酒,价值一百五拾万,这件箱里装有十瓶50年百富苏格兰白兰地,价值五十万,还有这皮箱里有五十万现金。赶快拿走,算你贿赂未遂。还有你的工程质量低劣,以次充好,偷工减料。自现在起,中心广场工程返工整治。我会向市府会议提议,你,凯文的腾云建业公司,中止承接所有市政工程。告诉你们,我,菲仁,不抽烟,不喝酒,金钱对我无用,欲望与我无缘,不知情意为何物,不懂人缘有何用。围猎我,拉我下水,比登天还难,基本无戏。”

    虽还是冬日,凯文直觉后背冒汗,忙命人取下礼品箱子,还是腆着脸皮向菲仁解释:“绝非贿赂,市长误解,这是捐款,向市府的捐款,市府为市民操劳辛苦,市民感恩戴德,甘愿捐助。这是我公司上上下下的心意,也是我父亲雷尔夫及同仁,博拉茲市铜业联盟对市府的敬意。既然市长先生误会,暂且收回,改日再捐。广场项目,坚决返工整顿,保质保量完工。至于以后市政项目的投标,我们公司依法成立,合规经营,还会遵照法律程序主张我们的权利。”

    凯文看着离去的市长的车影,心中纳闷,这市长真长了一双透视眼?能隔墙观物,一眼不差看透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嫌我礼轻,还是礼物不中其意?无欲无情,骗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有情欲就会被我们拿下。他的软肋究竟在何处?不定更是个贪得无厌的大老虎。哼,说狠话谁不会,做狠人才难。

    “妮慧娜,我今天的举止可否得当?”菲仁在回市府的车内,小心翼翼问身边的穿黄妮子风衣的妮慧娜。

    “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话说得太满,如给自己套上了无形的枷锁,徒增不少压力,不能如愿,又恐怕下不了台阶。”妮慧娜坦率而诚恳的说。

    “我倒觉得就应这样高调示人,光明磊落昭告天下。不在于敢不敢说,而在于能够做到。”开车的艾伦说得干脆。

    “我要在市府门厅立一张玻璃柜子,凡是向我行贿之物,统统放在那儿,还要贴上行赌者的名字、职业职务,曝光他们。还有,你们是我举荐任命的两个主任,督察我所颁发政令的执行,是你们的职责。尤其长期积压未结之案,要盯紧督促,特别是梅仁盖热公司的牛场埋尸案。现在办此案的警探叫鲍更吧,警局亨利局长说他儿子失踪了,毫无疑问是被绑架了。黑恶势力在博拉茲市很猖獗啊。妮慧娜,你指导协助警局尽快找到鲍更儿子并解救出来,调用一切可以调用的资源。”

    妮慧娜听着市长的指示安排,心中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到了市府大厅门口,菲仁没下车,摇车窗对已下车的妮慧娜说:“你先上去,我去警局拘押处看看。”

    “我还是同你一起去吧。”妮慧娜又重上了车。

    “你还是不放心我。我可是市长。”菲仁无奈的摇头。

    “跟随你,是我的职责,我是你的办公室主任。”

    “你不会也相信是我变态杀了布斯布夫湖的陪浴女吧?”菲仁的脸上看不出玩笑的表情,但语气中调侃味十足。

    “我虽不能时时刻刻陪你左右,但你的安全都由我和艾伦掌控。”

    警察局的拘押处,在警察局大楼的旁边,三层小楼。临时关押尚未被法庭定罪的嫌疑人或被警局给予拘留的人员,拘留期限或长或短,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按规定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入住之人大多为聚众闹事,打架群殴,寻衅滋事之徒。博拉兹市的黄白两帮的打手和马仔经常轮番光顾于此,如同住旅馆酒店一般待上数日半月,而后被判入狱或解除拘押,走马灯般进进出出,只是当然没有旅馆酒店的舒坦和自由。

    拘押处的警员对市长的突击视察毫无准备,有些手足无措。

    菲仁未踏入警员办公室半步,直接来到二楼拘押室,拘押人员被关押之处。二楼左右两侧共有大小十余间房间,较大的房间约三十平米,可关押数十人,一侧数十张床连成大通铺,一侧有立柜,放置衣物、碗盆等用具,通铺靠里有玻璃板隔开的卫生间,有小门相通,卫生间有两个蹲式便坑,一个安有三个水笼头的洗手水池。也有小房间,一二人住,约十平米大小单床单被,靠里墙有抽水马桶。还有更小空间的,仅能放一张床,过道仅一人通过,是惩戒室。专门惩罚在拘押处挑头闹事、不服管教、施气斗狠或警员看不顺眼之徒。

    菲仁让紧跟着的警员开锁后,推门进了一间大拘押室。里面的数十人或躺或坐在大通铺上,见有人进来,躺或坐的大多条件反射似的下了铺,立在铺边上,个别几个依然纹丝不动,照躺照坐。

    “起立,市……”警员刚要提醒被拘押人员市长亲临视察,但被菲仁摆手打断,并即刻言道:“大家不要拘束,我来看看大家,聊聊天。坐下坐下。”

    紧接着,菲仁挨个问那些人:“怎么进来的?为了何事进来?关了多少天了?吃住如何?”

    起初的几人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妮慧娜让跟进来陪同的警员去忙,不必陪。

    警员出去后,妮慧娜告诉大家是新市长来了解真实情况的。这些人才终于敢说话了,大家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的话也多了。当然也有闭口一句话不说的。

    菲仁问了五六人后,又问谁是这里呆得最久的人,大家望向最里的缩在屋角铺边的一个人,精瘦的高个人,穿统一的印有“拘”字的褐色衣裤,长袖和裤腿上有两条白杠,这个人穿起来显小,且相较其他人,号服显得油得发亮。

    菲仁来到他面前,此人哆嗦着站起。菲仁伸手与他相握。然后拉他一起坐于大通铺上。“您是什么时侯进来的,因为什么事?”菲仁语气柔和。

    那人迟疑半响未出声,倒有人替他喊道:“十多年了,有名的老拘客。”

    “十几年?就在这儿待了十几年?”艾伦吃惊的不相信自已的耳朵。

    “犯了什么事?没判?”妮慧娜也很诧异,被判犯罪的犯人在监狱服刑十几年,甚至终生的不奇怪,但拘押处能关这么长时间还真是闻所未闻。

    “绿豆芝麻点小事,你问他到底有多小,能笑死人。”有人说道。

    “放心说吧。市长就是来体察民情,解决实际问题的。”妮慧娜看那人欲言又上,便打消其顾虑,鼓励他直说。

    “我就是来清理久拖不决的积案的。有冤尽可喊冤,有委屈尽可诉说,有不满但讲无妨,有不公大胆言语,我为你们做主。”菲仁面无表情,一脸严肃。

    “只为醮酱的事,他们就关了我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啊。”那人情绪猛地激动不已,愤怒之言终于如大河决堤般倾泻喷涌而出。

    “我是北方外地人,十二年前,公司差遣我出来釆购货物,来到这里,在一家餐馆点了七分熟牛排和烤面包蓝莓醮酱,吃了一半,有两个醉汉过来,质问我为何要吃七分熟牛排,烤面包怎么能用蓝莓醮酱,在这里,不管什么人,都只吃五分熟牛排,烤面包只醮椰菜酱。我说我是北方外地洛波州的人,头一次来艾河巴宝州,我们那大多数人吃七分熟牛排和蓝莓醮酱烤面包。再说我吃什么,是我自由,让你们管。这二人,不依不挠,说在他们地盘上,就服他们管,只能吃五分熟牛排和椰莱醮酱烤面包。他们抢走我的牛排和醮酱,要来五分熟牛排和椰菜酱,要我当着他们的面吃。我吃不惯,当然不吃,就是能吃,也绝不可他们让我吃什么就吃什么,因此争执起来。忽然一人亮出手铐,说是警察,便不由分说,将我烤起来,带到这里。”

    “那怎么一关就是十二年?”妮慧娜想这点小事,警察酒醉犯浑,酒醒还不把他放了。

    “不知道,他们两个再也没来过,也没有人再问此事。”那人耸拉着头说。

    “你没申诉过?”艾伦也问。

    “喊冤喊破天也没用,还申诉个屁。怪他倒霉,也怪他驴犟驴犟的,要你吃五分熟就吃五分熟,怕噎死你?醮椰菜酱又咋的。”一个彪形大汉粗门大嗓地说。

    “我们也替他向警察求情多次了,不好意思,我喜欢小偷小摸,嫖风打浪,进进出出十多次了,每次来都看他还在,不想看见北方人,烦他,向警察说过多次了,多大点屁事,把他赶走,像放屁一样放了,要不判刑拉到监狱去。见他烦。可警察都说不是他抓来的,与他无关,还让我别管闲事,再说就是黑恶势力。我问抓他的警察也不问了,人家说那两警察酒醒了后可能忘了这茬,也没人去提醒,也没人去向上反映,谁知道他到底把那两警察怎么得罪了,无亲无故,犯不着多管闲事,自然无人问无人管喽。”一个矮个面黑之人瓮声瓮气的说。

    “把他们管事的叫来。”菲仁依旧面无表情对妮慧娜说。

    艾伦出去叫来门外的警察,妮慧娜询问他拘押处长官的姓名,并让他快去把长官找来面见市长。

    不一会,一位大腹便便的胖子拖着臃肿的身体挪进来,无一丝发的秃顶上已有汗水闪着亮光。

    “他在你们这儿待了多长时间了。”菲仁指着那个北方人问。

    “您是市长先生?啊,他呀,我被调到这儿起,他就在这儿了,我在这已任职三年了。”

    “我问你这个人自进了拘押处有多久了。”菲仁的语气生硬,看不出有生气的表情。

    “这个,这个,好像时间很长了。”胖长官的秃头上更是发亮了。

    “登记档案上肯定有记录。”妮慧娜提醒道。

    “超过五年的档案都销毁了。”

    “按规定拘押处最长能拘押多久?”菲仁问。

    “一个月”

    “你知道他已被在押最少三年了,为何不处置?”

    “他不是我在任时押的,不便处置,时间长了,很多事情说不清了,不能随随便便放人吧。”胖警官极力辩解。

    “为什么不上报反映?”

    “也报告过,但没有回复。”

    “他犯了什么事,你清梦吗?”

    “据说是因吃了七分熟牛排,还用蓝莓酱沾烤面包。”

    “这也违法犯法?”妮慧娜

    “既然已超过拘押期限,又无证据犯罪,现在立马放他出去。”菲仁果断坚决。

    “这,这得有我们局长的指令。再说他如果真犯了什么大罪,如抢劫伤害,甚至杀人呢。随意放了,我担不了这个责啊。”胖警官看上去很着急。

    “那就让检察机关介入调查,若有罪移交法庭判决,若无罪,立即放人。限三日时间,或放或判,有个结果,妮慧娜,此事你监督,三日后向我汇报。所有拘押人员,挨个审核,也是三日期限,拘押处向我报告结果。”菲仁望望妮慧娜,又看着胖警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