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之浮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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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娃冢 埋红颜(捌)

    她看着宫里的一切,这里没有她熟悉的乡音,没有她浣纱的小溪,身边的宫人,她都不认识。她,看着陌生的一切诚惶诚恐。

    亭台楼阁,宫廷玉宇,他为着她的到来建造了新的宫殿,从此歌舞笙箫不停歇,筵宴声欢夜无眠。她满心欢喜,用柔情拴住了一颗霸王的心。

    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锦衣着身,她不再是那个小山村里碌碌无名的村妇,她是吴王的宠妃。

    --题记

    前往吴国护送供品的队伍在清晨浩浩荡荡的出发了,西施乘坐的马车前前后后有十六名护卫守护着。此次依旧是文种大人前往吴国,我看着送行人群中范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此刻他是喜是悲,是怒是哀。

    这一路上又是沉默,这样的沉默我是知道的。上一次给郑旦送行时,就是这样的气氛,不同之处是,上一次我坐在马车上看不到他们的表情,这一次我走在队伍中,那些朝气蓬勃却充满羞愧的脸就在我的眼前。年轻的士兵们紧紧攥着手里的武器,他们保护不了自己的国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妹一批又一批的当做供品被送去吴国。这样摇尾乞怜的日子,他们过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何年是个头。

    这一路走得如此压抑,就连崔子玉一路上都很少说话。西施始终没有下车,即便中途休息,我也是看着她走进单独隔出的一个帷帐。身边有侍女服侍,人还没到,吴王妃的派头倒是有了。

    终于到了吴国都城吴中,这一次带路的依旧是熟人吴国宰辅伯嚭,比起去年,此人倒是更加发福了。西施穿着一件殷红色曲裾深衣,上面银线绣着团花锦簇,纤腰楚楚,长袍曳地,广袖飘飘,高耸凌云髻,莲步袅袅,走在队伍的中间,真是美若娇花,楚楚动人。这般身姿摇曳,哪里还有浣沙溪旁渔家女的身影。

    我和子玉跟在一群人身后,远远的望着那个衣着华丽,步履曼妙的女子,当初浣纱戏边率真爽直的夷光已经消失了。进了吴王宫,就看到一个人端坐在大殿之上,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模样,身穿衮服,腰佩一把青铜宝剑,头戴九帘冠冕。身材魁梧,眼神犀利,不怒自威,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此人就是差点灭了越国的吴王夫差。若不是伯嚭收了越国不少好处,在一旁为越王勾践开脱,只怕如今这地图上就不会有越国两个字,越王勾践也早就身赴黄泉了。这么一个恃武狂妄又偏听谗言之人,怕是得不了善终。

    吴王夫差一见西施入殿,惊为天人,竟然忘了君臣之礼,直接走下来把西施揽入怀中,然后带着她上了高台之上。惊呆了殿下的一众群臣,我看到有一个人看着西施,不是对美色的惊叹和欣赏,也不是对吴王做出如此出格之举的震惊,而是一种彻骨的恨意。那人站在群臣的首端,地位显然很高。我想他大概把西施当做了红颜祸水,妺喜妲己之辈。

    果不其然,这位大人拦住了吴王匆匆下朝的步伐,开口进言:“大王留步,臣闻,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也,大王万万不可受啊!”

    此话一出,吴王脸色顿时不悦,“好色,人之同心,勾践得此美女不自用,而是进于寡人,此乃尽忠于吴之证也,相国勿疑。”说完一挥袖,就揽着美人的芊芊细腰而去。徒留朝下一众大臣,有些老臣摇头皱眉,纷纷朝刚刚进言的大臣走去,碎碎细语。那位大臣朝着文种大夫看了一眼,眼神凌厉,显然他是知道越国打得是什么注意。

    吴王夫差匆匆携美人下了朝,伯嚭带着越国的使臣匆匆退下,我和崔子玉随着宫中的侍女进了吴王后宫,走在半路,我和子玉寻了一个空档,从这一大队新进宫的侍女群们悄悄溜走了。好在来的地方守卫不严,竟然也没有人发现入宫的侍女中少了两个人。找了一偏僻之处换上事前就准备好的吴宫宫女服饰,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吴宫后院。又寻了一个理由,向打杂的宫女打探到郑旦住的宫殿,便往她住的宫殿去了。

    郑旦住的宫殿十分偏远,我和子玉绕了有两个时辰才走到,殿前院落有些日子没有打扫过,落叶积了一地,看着有些荒凉。宫里很冷清,竟然连个宫人都没有寻到。我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此刻也用不上。走进内殿,昏暗的屋子里坐着一个人,她在那里愣愣的发呆。连屋子里来了人都不知道。

    身着素色的罗裙,上身穿一藕色的半新夹袄,梳着高高的发髻,却没有带任何珠饰,淡扫蛾眉,不施粉黛,却是肤若凝脂,朱唇紧闭。她看着案前的烛台发呆,眉头紧蹙,长长的睫毛遮着眼睛,看不清神色,却可以感觉到她的悲伤。这美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郑旦。

    “回郑夫人,大王在宫中设宴招待越国使臣,特准夫人出席,见见故人,以慰思乡之情。请夫人梳妆,随我们去偏殿参加宫宴。”我行了一拜礼,起身看着坐在阴影里的人。

    “就说我病了,身体不适,不宜相见。”郑旦懒懒的回绝了。

    “来的可是故人,夫人当真不见吗?这次不见可是要后悔的。”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郑旦听了我的话有些警惕。

    “夫人,可是忘了浣纱溪畔同寝共食,为你绾发画眉的旧相识了?”我冲着她眨眨眼睛。

    “阿孟,是,是你吗?”

    “自然是我,不过郑旦,你是要我叫你夫人呢?还是叫你郑旦呢?”

    “自然是郑旦,从来都只有一个郑旦。”

    我笑了,对她说:“好久不见,郑旦,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非常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看我有没有发胖。”郑旦说完,像个小孩子一样转了一圈,给我看。“倒是你,阿孟,你是怎么进来的?有没有危险?这一年多你没有回家吗?你过得好不好?对了,我出去看看,这里是吴宫不安全啊。”说完,拔腿就要往出跑。

    我拉住她,看着她慌张的样子笑了:“外面有人帮咱们放风,放心吧,很安全。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郑旦沉默了许久,问:“大人他,还好吗?”她一问,我便知道她问的是谁。西施要来吴国的事情,三个月前就传到了吴宫。郑旦自是知道的,这一句便是在问失去了西施的范蠡,好不好。

    我告诉她:“再好不过,神色如常,心境如初,身体健康,无病无灾。”郑旦听完我的话沉默了,神色有些难过。我怕她多想,转移了话题:“你猜,现在在外面把风的是谁?给你一个提示,你认识的人哦。”

    “是谁呢?”郑旦想了好半天想不出来。我笑着摇头,没有告诉她,一把拉着她起身,悄悄的走到外殿门口。外殿的门拦上背着我们两个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我悄悄走过去,拍他的肩膀。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阿孟,阿孟,快来救我。唔唔唔……”我嫌弃地捂住他的嘴,“叫这么大声,你想把人都引过来啊!”还有一句我是在心底嘟囔没有说出口的话,身为阴司首席判官,你居然怕鬼,传出去丢不丢人。

    “阿孟,这是?”郑旦看了半天想不起是谁。

    “你可以叫他子玉姐姐。”我冲郑旦眨眨眼。

    “喂,阿孟我可是男儿身!!!”我看见子玉的脸红了,不自在的别过脸不去看我,小声地提出抗议。

    我一挥手直接忽略了他的抗议:“就你现在这样,分明就是女娇娥,哪来什么男儿身啊。”

    “崔公子,他,他,这是,这是崔公子,他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难道他是女子,可是,在渔村,他和范公子同,同屋了。”郑旦显然被吓了一跳。

    “只是男扮女装而已,难道你不相信我的手段?我可是出色的易容大师呢。郑旦,我在你这宫殿住几日可以吗?我们两不出殿门,就在这里待着,你这里也没什么宫人走动,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咱们俩可是好久没见了。你不想我吗?”我可怜巴巴的瞅着郑旦。

    “应该是没问题的,我这里很偏,平时根本不会来什么人,可是我劝你还是早点走,被发现了会被当做间谍抓起来的。”郑旦认真想了想,然后回答我。

    “放心吧,现在吴王的心思不在这里,不会有人注意这里的。”我和子玉安心住了下来。我和郑旦一起,子玉住在偏殿的一间房子里。平时郑旦不喜人近身服侍,她宫里侍女只有两三个,又都是在外殿打杂的小宫女。况且宫中人多,主子身边有两个新面孔,宫人们也只当新进来的宫女,分到这里当差的。话说吴王自从得了西施,直接去了姑苏台,一连三个月就没有回过吴宫。大兴土木,为西施建馆娃宫。吴宫里盛传西施与夫差形影不离,出入的礼仪车仗也犹如后妃。

    西施来吴国不到一年,吴国后宫佳丽颜色尽失,万千宠爱集一身。君宠益骄态,君怜无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