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目相对，剑指眉心。

    魔祖神像眉间朱砂大亮，巨大的身躯整个儿轰隆隆响，抖落一堆土块、石片，经久暗淡的染料，大雨浇不灭这一切，这一刹却如是彻底被时间洗净，祂化落成灰，彩色的烟雾顷刻间飘扬满崩塌的庙宇。

    然后，祂支离破碎在时光中，落尽在残台上，与此同时，陈述眉心被画上一个朱砂红点，不一会儿，这红点儿便沿着皮肤纹理蔓延，渐渐隐入皮肉。

    满月照破云层，皎光洒落。

    地上的水坑，如是一面镜，映出陈述七窍冒出彩色烟雾，他被彩色云雾缭绕，于是在云雾中望见一尊七彩神明。

    祂坐落在一片飘渺中，看不清面目与身形。

    石塑崩塌了，神还是神。

    华光渐湮，无暇微茫中竖起两行水墨字迹——“罚陈在此，罪述于天。”

    黑白晕染颠倒，好似天地倒悬。

    陈述忽地睁眼，双眸沉若幽潭，其中轮转黑白两色，好似两尾鱼儿，一阴一阳，衔尾空游。

    尘烟落定转轮停，游鱼止，风雨静。

    大雄宝殿中，无事发生。

    这是一场梦吗？

    陈述突然发觉似乎不是那么冷了。

    金顶琉璃瓦轻响，雨滴顺着檐上瓦片流落，一道道宛若水帘，隔着风与夜色。

    夜色如水，细雨如丝，人如塑。

    守夜良久，雨声越来越急，唤醒连城哥后，陈述便沉沉睡去。

    轮番守夜其实风险并不小，但在此刻，这似乎是唯一解法。有时谁也不信任谁，恰好是合作最好的方式，除非有个疯子。

    天亮时，雨也停了。

    望着天边泛起的一抹鱼肚白，祁天石迷迷糊糊中唤醒了大家。

    陈述、赵连成、沈傅、傅眉、明霞真人、祁天石，周宁还在睡着，人数没问题。

    等等！少一个人！尤天！

    绑着尤天的绳子堆在一旁。

    赵连城急忙出门寻找，禅院、四堂、四台、藏经阁、大斋堂、客堂。

    直至寻到天王殿。

    钟鼓楼与两颗松树依旧耸立，只是其中一松树“胖”了一圈。

    有个人满身水渍，脸皮被揭去，肌肉上涂一层青色染料，嘴唇被割开，犬齿被拔出来老长，他紧紧抱在树上，双手手指深深地抠进树干里，血迹风干在树干上，在他身下是被血染红的水坑。

    鬼抱松。

    不出意外的，血色水坑里飘着一张舆图。

    判官石的位置上，有一个显眼的红叉。

    死者不是尤天，而是周宁。

    把周宁下葬后，众人聚齐在斋堂。

    尤天表示除非给他松绑，否则凶手是谁众人永远都别想知道，自己保证死也不会说。

    赵连城满足了他一半的条件——把他揍个半死。

    尤天咳着血说，自己在睡觉的时候就被人打晕了，什么也不知道。

    沈通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很怕这个家伙乱咬人，把是非攀在自己这边儿，可是即便如此，众人怀疑的目光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在他身上。

    “不是我。”沈通解释道。

    “也是，谁会这么傻。”祁天石说道。

    白日里刚发生口角，当晚便行凶杀人之事，很难是智者所为。

    明霞真人挑事儿道：“万一他就是反其道而行呢。”

    “如今我们急于擒拿凶手，若是凶手在我们之中，因为此次冒险行凶而被发现，怕是得不偿失。”祁天石摸着光头道，“这风险岂不是太大了些。”

    “昨夜轮番守夜，凶手不可能凭空出现。”

    “除非……”祁天石瞪大了双眼，“除非凶手真的就藏在我们之中。”

    傅眉环顾众人，缓缓退后几步。

    沈通捏着胡子，握住刀柄。

    祁天石坐下，叹口气道：“我想，大家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吧。”

    “恐怕并非是神灵降罪，而是有人装神弄鬼。”

    “人死在半夜。”赵连城说道。

    “你怎么知道？”沈通问道。

    “我是第二个守夜的，第三个是周宁，他不可能自己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大概是他杀，大殿中并无厮杀痕迹，要么这人有碾压他的实力，要么这人在他睡去之后才杀了他。”赵连城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昨夜我入眠时雨声渐小，风声已息，而周宁的身上满是水渍，应是在雨停之前就已经抱树身亡，而且血迹已经风干，我推测他至少死了两个时辰。”

    “周宁之后守夜的是我，在我之后是傅眉。”沈通说道，“我承认我的确想杀他，但是我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所以我并没有动手，而且我叫醒傅眉之前，周宁还是好好的。”

    “不……不是我……”傅眉哭道，“天石姐！我……我嘴笨，你帮帮我……”

    祁天石替傅眉解释道：“傅眉之后是我，直到今天早上，大家……并无异常。”

    明霞真人并没有参加守夜，毕竟让一个瞎子守夜其中危险性实在太大。

    “难道凶手一定是人吗？”祁天石问道。

    “也可能不止一个人。”赵连城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

    陈述努力回忆着昨夜是否发生什么事儿，却发现关于昨晚记忆是一片空白，在这一片空白，隐约有两行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辨认不清。他越用力想着，那字迹便离他越遥远，直到完全消失不见，耳朵里突然响起嗡鸣，这嗡嗡声随即充斥着整个脑袋。

    众人只见他捂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赵连城急忙上前接住他向后跌倒的身子，见他两眼一黑一白，瞳中似各有一尾游鱼。

    陈述几乎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神通。”

    在他昏迷后，众人依旧争论不休。

    嘈杂的声音渐行渐远，他踩在清澈如镜的水面上彳亍，在一片烟波浩渺中前行。

    于是他行走在水云间，再次望见纯白飘渺之物。

    他醒来，在桌子上坐起身子，发现偌大的斋堂头一次这么冷清。

    众人已经散去，赵连城守在他身旁。

    陈述下了桌子，坐在凳子上，不确定道：“我昏倒之前，好像……有提到了什么……”

    “神通。”赵连城说道。

    神通——传说有些人在机缘巧合之下，能感悟本命神通，若是能取得这门本命神通，便有机会修行“神通九界”，更有传说，此类修者在生死交际之时，能再次看见神通，若此次仍能摘得神通，便可死而复生，从而领悟第二门本命神通。

    陈述恰好是在此次魔染的袭击之下，促成了这项机缘巧合，感悟并望见——本命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