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大年初一，是皇帝崔文膝下儿女欢聚一堂，阖家团圆的日子。

    成婚的太子带着太子妃和一众妾氏还有几个儿女、出嫁了的永贞公主会随着驸马和两个孩子早早来到帝后居住的坤宁宫，陪着父皇和母后说些闲话，等着没有成婚的弟弟妹妹们逛过花灯后回来一起吃新年第一天的晚膳。

    这个时候，是崔文最高兴的时刻。

    看着成婚的儿女们夫妻和睦，子女安康，围绕在自己身旁，小孩子们在偌大的宫殿里追逐嬉闹，不时的给他送过来些吃的东西，喂到他的口中，“阿翁”地叫个不停，崔文心中的幸福感达到了顶峰。

    作为一个世族旁支出身的子弟，穷尽一生的奋斗目标便是这样看着儿女欢聚，子孙绕膝，其乐融融的在一起共享他打下的江山。

    可是今年此刻的崔文与往年有些不同。

    他，正处于暴怒的边缘。

    太子带着太子妃战战兢兢地跪在御座之下，小声叩拜，“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崔文坐在龙椅上，手里捏着几张纸，脸上的肉直哆嗦，因为生气，手也抖个不停。

    旁边的青狄端着一碗茶，想送上前去，看他的脸色，停住了脚步。

    “孽障！逆子！你就这么等不及吗？”盯着下面的太子好半天，崔文暴喝一声。

    “父皇，父皇，不是儿臣，真的不是儿臣。”太子跪爬着到崔文的脚下，拽着他的裤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是有人陷害儿臣！”他扯着脖子喊冤，冲着崔文旁边的青狄求道，“母后，您说句话啊，我是您的长子，您最了解我了。我是不可能害父皇的！”

    青狄轻轻叹了口气。

    崔文手上的东西她刚刚也看过，斥候快马送过来的，是关于太子密谋造反的密函。

    密函中详尽地说明了太子豢养私军密谋造反，求卜巫术用以戕害皇帝等罪状不一而足。

    崔修平是自己和崔文生的第一个孩子，生在崔文起兵征伐的路上，直至三岁崔文登基前，孩子跟着他们吃了不少苦。

    虽然太子的脾气性格不招她喜欢，长相也跟她不像，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青狄还是不相信崔修平能干出密函上说的那些事情来。

    如果说有人告发说崔修平狎妓纳妾胡吃乱搞她信，甚至于说他有了篡位之心，想早日取崔文而代之她也信，可如果说崔修平能对自己的父亲起了歹欲心杀之而后快，这青狄是断断不敢相信的。

    因为在她的心目中，崔修平没这个魄力也没这个本事。

    她摇了摇头，拽了拽崔文的胳膊，“夫君，你先消消气，咱们得给孩子解释的机会。”说着她看向太子妃，示意她带着孩子们离开。

    太子妃带着孩子们和一众妾氏转身告退，永贞公主见父皇暴怒，也早就找个借口带着家人们离开了。

    很快，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坤宁宫变得静悄悄，偌大的宫殿空旷得让人害怕，帝后二人坐在胡椅之上，太子跪趴在地，不停地小声嗫喏一句话，“我是冤枉的。”

    “好，朕给你解释的机会！”听了妻子的话，崔文从刚刚到暴怒中缓了过来。“第一件事儿，私军你怎么解释？”

    “父皇，天大的冤枉，我是太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您百年之后，这天下都是我的，我现在养私军做什么呢？”崔修平也很生气，这盆脏水泼向自己，“而且这密函上语焉不详，既没有说出私军的规模，也没有说出私军的军饷出自何处，更没有说出私军到底何在，这是欲加之罪啊，父皇！”

    说完这一连串的话，崔修平已经急得大汗淋漓。

    看着儿子这个样子，青狄有些心疼，刚想说话，偷眼看崔文，却见他正眯着眼睛盯着下面跪着的崔修平，那眼神满是寒厉，是好似在看一个陌生的仇人一般。

    青狄从未见过崔文这幅神情，她吓得没敢说开口，只是担忧地看着父子俩。

    半晌没说话的崔文，好像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收回视线，语气变得和缓了些，“那这巫蛊之术呢？这个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父皇，母后，这个请听儿臣回禀，”见私军问题应该是过了崔文那一关，崔修平心里便有了底，“这个不是巫蛊之术，事情是这样的，那日儿臣听说湖湘之地白衣族有个特别有名的巫女，擅长祝天求寿。多方打听后，我将这巫女请到上京城，想趁着父皇今年大寿之际，让她祝祷为您求寿的。”

    “当真？”青狄知道崔文崇佛信巫，如果真是用巫女祝天求寿，崔修平便可以洗脱戕害天子之罪。

    “母后，千真万确。”崔修平再次以首叩地，“父皇，请您明鉴，儿臣虽不是个聪慧的太子，但一直是个孝顺的儿子，这种戕害父亲，违背人伦的事情，儿臣怎么可能去做！”

    “哼，若你只是个普通的儿子，朕只是个普通的父亲，此等悖逆人伦的事情当然不能发生，可你我既是父子又是君臣！”崔文口中冷冷地吐出这样一句话，让青狄感到不寒而栗。

    在皇家，夫妻、父子不仅仅是夫妻、父子，更是君与臣、上位者和下位者，崔文的话是说给太子听，何尝不是给了青狄当头一棒。

    “父皇！为人子，我绝不能作此等忤逆之事，为人臣，我更不能，且也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啊。”

    崔文听出了太子的言外之意，他微微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对太子说，还是对自己，轻轻地说道：“是啊，没必要做这个事的，这天下早晚都是你的。”

    青狄与崔文夫妻二十余载，她知道，此刻崔文的心已经疲惫至极。

    这封密函看似偶然，可是调查的是当朝太子，如果不是崔文首肯，有谁能，又有谁敢将这手伸向太子呢。

    崔文已经对太子起了疑心，无论这件事结果如何，太子都已经在崔文的心里种扎进去了一根尖尖的刺。

    孩子犯错，父母可以原谅；可是作为臣子的孩子犯错，皇帝会不会原谅呢，青狄心里很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