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镜月潭
一旁曦瑶安之若素,全然没有一丝畏惧。
荣云不解,道:“姑娘,你可识得方才声响?”
曦瑶已是猜出荣云心中所想,道:“公子莫慌,这声响我还是识得的,乃是前方碧潭下的鱼鸣。(哑语)”
荣云奇道:“鱼鸣?”
曦瑶道:“没错,公子且随我来。(哑语)”
言毕,径向枫林前方行了出去,身后,复又留下串串脚印。
荣云紧随其后,二人行去不久,那淡蓝脚印便消失得无痕无迹。
不过几刻,树木稀疏,月色豁亮,零星几棵树干之间,隐隐折射着星泽。
再行不远,秋风清凉,枫木穷尽,莽苍原野之上,但见一面湖泊宛如明镜般湛亮,南端潭口活水源源注入其中。
曦瑶道:“这湖泊唤作‘镜月潭’。(哑语)”
言毕,已是在手心写出‘镜月潭’三字。
荣云心道:果真名盖其象,象应其景,镜月潭三字于其再也适合不过。
正思量间,碧潭之下,呜地又传出一声鸣响,潭面波纹四起,涟漪横生,那潭中月影也随之荡碎如琉璃一般。
鱼鸣透水而出,远远听去,空灵若陶笛之音,缥缈如钧天广乐,这般听着,竟让人觉有淡淡的落寞。
嘭地一声巨响生起,潭水中央,一鱼儿猛地跃出水面。
月光下,鱼鳞如水晶般夺目耀眼,那鱼儿于空中滑出一道弧线,而后嘭地一声刺入潭底。
荣云哑然失色,今晚所见,当真不可思议。
惊道:“鱼儿为何会发出如此空灵的声响?”
曦瑶回道:“这是什么鱼,又为何声音如此奇特,村中无一人知晓,爷爷曾说,他小时候也是听到过这叫声的。(哑语)”
说话间,曦瑶席地而坐,双手支颐,望着那方潭水入了沉思。
远处,水面逐渐趋于平静,一如曦瑶神情一般,荣云为之动容,欺来左近,与她并排而坐。
曦瑶道:“这鱼儿掼常鲜有悲鸣,却是月圆之夜,才会唤得如此悲伤,村民故老相传,这镜月潭原是有两只这般模样的鱼儿,却是其中一只于月圆之夜消失在了那处潭口。”
“自此,这剩下的鱼儿每逢月圆便会泣诉,好似呼唤爱人归来一般,时光荏苒,万物幻化,唯有这份思念历久弥坚。(哑语)”
言毕,曦瑶伸手指去了潭水南端,荣云心绪微妙,殊不知,这般鱼类也有着如此深情一面。
呜——
又是一阵悲鸣透水而出,潭中,但见一孤影缓游迂回,久久盘旋,曦瑶眼角湿润,好似想起了某人。
皎洁月光打在身上,二人如若霜雪堆砌,曦瑶眼中,却闪过一丝哀伤。
沉默许久,她慢慢回过头来,道:“你可想知道,我爹娘当初为何离我而去吗?(哑语)”
见她黯然神伤,若晚风中凋零的残花,荣云竟不知如何作答。
心道:世间月色万般如一,可月下这女子却令人过目难忘。
曦瑶复又回过头去,深深凝望着那处潭水,不待荣云作答,便道:“自我记事起,爹娘便恩爱无间,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也没有什么能美过他们之间的感情。”
“爹爹上山采药,娘和我长伴左右,累了娘为他擦汗,渴了我来给他盛水,即得闲暇,娘便会迎风舞蹈,我那姿态,多半便是从她那里偷来的。(哑语)”
说到这里,曦瑶竟甜甜地笑了,眉宇间满是怀念,却是眼角愈发湿润了起来。
曦瑶继续道:“都说彩云易散,爹和娘的感情亦是如此,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六岁那年。”
“那时候,斗金的父亲还没有赶闹子,村民身居僻壤,生活艰辛,时常饔飧不继,饥饱参半,爹爹心有不忍,便想谋条生路。”
“于是背起药篓,孤身前往龙门村贸迁,走之前,只是说:等我回来,咱们就不用再饿肚子了。”
“山中猛兽横行,爷爷和娘本是极力反对的,可爹爹执意如此,大家规劝不得,最后便抱着侥幸的态度让他去了。”
“差幸七日后,爹爹平安归来,虽他疲累不堪,赚取的钱财却也不菲,好过山中劳作半年的体己。”
“可当事情有了第一次,往往会有第二次,记得那是秋日的一个清晨,天还未亮爹爹就背起了药篓,临走前,他吻了下我的脸蛋,好似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正变得不同寻常。”
“那一日,谁也没有阻拦爹爹,大家只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未曾折回院中。”
“七日后,爹爹没有回来,又过了七日,爹爹依然没有回来,娘变得愈发焦急不安,开始四下打听爹爹的下落,却如煎水作冰,不有丝毫音讯。”
“大山从连绵秋雨到了皑皑白雪,可村口的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每天傍晚,我便会坐在门口,所为无他,只盼爹爹突然出现,而后兴冲冲地跑向我,将我一把抱起,兴奋地说:‘曦瑶,你看爹这次赚了多少钱,可以给你买更多好东西了!’(哑语)”
曦瑶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掉,晶莹如玉珠一般。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道:“自此,娘俨如换了个人,她神情恍惚,形销骨立,口中也开始说起了胡话。”
“渐渐地,村里也兴起了谣言,说爹爹并非遭遇了不测,乃是去了龙门村,迷恋上了那里的花花世界,再也不愿回到娘的身边,这话娘听来更不受用。”
“有一天,我问娘:‘爹爹是否真如村民所说,不要咱们了。’”
“娘说:‘曦瑶,你年纪还小,识不得这人间是非,却是那些流言万万听取不得,更不要去作辩解,因为编派你的人,是永远不会可怜你的。”
“你只要记得,你爹是不会抛弃咱们的,因为在他眼中,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比咱娘俩更珍贵的东西了。’”
“于村民流言蜚语之中,我和娘又度过了一年。”
“那是秋日的一个早上,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如爹爹走时一样,我至今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娘走来我跟前,她面容黯淡,眼含泪光,没了爹,她甚至不像活人模样,却是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更令我终生难忘。(哑语)”
“娘说:‘曦瑶,娘这些话你听来兴许觉得残忍,心中更会暗生恼恨,可娘却没有办法。’”
“‘我不能没有你爹爹,非我在他和你之间选择了他,而是,他却是我的命,就像这世上,能长伴你的人终归不可能是我,而是你生命中的另一半。’”
“说完娘就笑了,却是眼角流下了泪水,即便如此,我也能察觉,娘的笑是由心而生的,她要走,我却没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娘走出几步,复又回来我跟前,把细端详着我的面孔。”
“不舍地道:‘娘虽然不知你爹爹身处何处,是生是死,但当一个人为爱而放弃所有时,便好似摆脱了所有的束缚,是如此的自由、通泰。’”
“‘曦瑶,当有一天你遇到这么一个男子,他在你眼中,而又满眼是你,那便是你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待那时候,娘所作所为你或许会理解一二吧。’”
“言毕,娘抱紧了我,一边哭泣,一边口口声声地让我原谅她。”
“这样抱了很久,她突然松开我,转身走去了村外,背影永远消失在了那条小路,不知为何,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只飞蛾,晚上,它们扑向油灯时,竟和此时的母亲殊无二致!”
“再后来,一如你所见,只有爷爷和我相依为命,娘就像当年的爹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渐渐地,村里又起了流言,说娘不甘寂寞,丢下老人孩子,去找了别的男人,当真风流成性,不守妇道!”
“我不能开口辩解,每每听到这些只能默默避开,时有也会恼恨娘亲,为何丢下我一人承受这一切。(哑语)”
曦瑶侃侃而谈,直至最后,双臂竟也觉得酸软。
月色下,她俏脸上的泪痕犹如花凝晓露般的刺眼。
呜——
又是一声鱼鸣自潭底传出,声色空灵,将那故事也烘托得更为动情。
荣云感同身受,曦瑶身世之凄苦,竟让他忍不住心生怜爱。
曦瑶回过头来,恰是睹见荣云双眼炽热,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自己,她心头一紧,而后越跳越快。
这一次,却再也没有避开荣云目光。
两人四目交投,爱怜横溢,月光中,但见荣云缓缓张开右臂,拢在曦瑶肩头,稍稍用力,曦瑶竟顺从地依附在了荣云胸膛。
荣云双臂合围,如护爱物,更隐约觉得软玉贴胸,香泽微闻,整个人意识也模糊了起来。
心道:今晚这一切,当真不是梦吗!
曦瑶此刻面颊潮红,更是在想:若这一切是梦,便永远不再让我醒来!
两人相拥无语,心跳如鼓,恍然不知时如飞轮,玉漏相催,只知这林间晚风是凉的,怀中的人儿却是暖的。
曦瑶身躯一颤,顿如醍醐灌顶。
娘当初为何抛下自己远寻爹爹而去,这一刻,她全然明了,曦瑶再也对她恼恨不起。
只道:若易地而处,我亦如娘亲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