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那栋正方形的白色大理石高塔建筑在夜色下显得无比庄严肃穆。位于塔底支撑整座白塔的十二根巨型大理石石柱犹如十二位巨人站立在暮色中。透过昏暗的暮色，可以隐约看到塔里的一丝灯火。

    司空秀明缓步走下长长的石阶，来到白塔前面的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五座巨大的大理石石像，每座石像都身穿法官制服，但容貌各异。他慢慢走到最后一座石像前，这座石像很明显是新建不久，石材依然泛着新雕琢的亮光。他抬头看向那座雕像的脸，是一张老者的脸，长长的胡须垂到胸前，眼神看向前方，左手捧着一卷书籍，右手握着一把石制长剑举向天空。

    这些石匠的技艺真的惊人，栩栩如生的石像几乎让他回到上个时代。

    “怎么样？这手艺，金老可以瞑目了吧？”从石像后方转出来一名男人，五六十岁，穿着黑色的法官制服，那些垂落下来的头发已经有些发白。

    “怎么瞑目？到现在谋杀的主犯都没找到，我看金老肯定在笑话我们，”他用手指指向面前石像的脸，“你看，他就是在嘲笑我们，一如既往。”

    “那应该问你们机密处还有警戒部，这些年到底在干些什么！立法塔没有追着你们已经很体谅你们了。”男人脸色冷了下来，站到司空秀明身边。

    “我们查了所有该查的，还去了西炎，还是一丝线索也没有。”司空秀明手抚摸着雕像。

    “其实你我都知道再追查已经没有意义，谁干的，很清楚。”

    “你说西炎？现在是不是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可以推到西炎那边？你们立法塔也这样？”

    男人把手拍在他肩膀上，力道有些大，“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司空秀明耸耸肩，拍掉男人的手，“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国家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只是现在我们很多时候都很难沉下心来去发现真相了。好像大家都失去耐心了！”

    “一年威慑你好几次，垄断各项技术和人力，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下有这种情况很正常，我们无法主导民众的思想。所以你们和警戒部才要冷静，很多时候，真正的敌人就在我们内部。”男人脸色凝重，也抬头看向面前的石像。

    “难得我们有共通观点。”司空秀明低低地笑了声，随后看向男人，“怎么样，通过了吗？”

    男人点点头，神色默然。

    “这里是不是很快会有一座你的石像？”

    男人摇头，“你是不是搞错了，要有也不是我的，也是丁姐的石像。”

    “找我来是为这个事？”

    “是的，你安排一队精英吧。我们都不想丁姐的石像出现在这里。”

    “后果你们考虑了吗？”

    男人点头。

    “会有一大群人失业的。”

    “也会有一大群人进入军队、警戒部以及其他国家机构，只要经过考核。”男人脸色冷如冰霜。

    “你们知道这些只是少数，大部分还是会失业，还有一部分顶尖的人才会流到其他国家去。”司空秀明声音有些激烈。

    “会有新的产业诞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阵痛会慢慢康复的。”

    “金老主持的废除竞技场法案通过执行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金老淹死在自家门前的水沟里，全国各地有多少抗议，当时引发的骚动你们都知道。”司空秀明让自己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充满锋利。

    “那现在呢，你还见有年轻人每天想去竞技场消磨时光吗？老人们有几个愿意竞技场回归的？竞技场现在对于大部分人已经是历史了。”

    “那是...”司空秀明一时语塞。

    “我理解你，其实我们和你们一样。只不过我们需要更加冰冷无情，不然我们永远也无法改变。这次的阵痛绝对会比上一次更加严重，我们已经预料到最坏情况。但这次阵痛后，普通民众至少不会频繁无辜死在街头，也不会在夜间经常悄无声息死去。”

    “这是历史性事件，其他国家肯定会虎视眈眈，我们能应对吗？”司空秀明放松下来，看着夜空。

    “赤曜国什么都经历过了，大荒已经改变，如果我们还停滞不前，那几百年前的厄运依旧会降临。”男人又把一只手搭在司空秀明肩上，这次司空秀明没有动作。

    良久的沉积后，司空秀明问，“什么时候公布大众？”

    “明天。”男人坚定如铁。

    “照旧乡野由我们去传达执行？城市交由警戒部？”司空秀明问。

    男人点头。

    “我有时候真的不清楚，我们机密处是负责保密的还是泄密的。”司空秀明喃喃道。

    “一年后，警戒部会深入乡野，到时候，你们的工作就容易些。”

    -----------------

    这个巨大的天然洞窟里，雾气蒸腾，模糊了视野，令人欣慰的是感觉很凉爽，没有一丝闷热。

    “封先生，还习惯吗？长期生活在地下，有什么不适应的吗？”司空秀明站在这巨大的地下湖边，撩开身边的雾气，问身边的男人。

    “没什么不习惯的，再说了，死人不用适应，哈哈。”封阳面露微笑，“事实上，这种感觉还挺刺激。只是少一只手，做事确实有点麻烦。”

    “那就好，我们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劳累过度，可以把一些事分配给其他学者，我们都是同志。”司空秀明看向封阳那只空荡荡的袖子。

    “不用为我担心，倒是司空处长你，都有白发了，你这年龄可不正常啊，是为了那新的法律吗？”

    “怎么，这次这么效率啊，都普及到地下了，说真的，你怎么看，你们是学者。”司空秀明看向雾气中的封阳。

    封阳开始沉思，似在寻找修饰语句，良久说到，“先进但危险，但是我个人很支持，而且我更加确信回来是正确的事情。”

    “学者就是不一样，话说回来，进度怎么样了，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司空秀明回到主题，看向前方的湖泊。

    封阳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色的透明晶石。他单手托着那块红石晶，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周遭的雾气开始流动。司空秀明看着四周的雾气逐渐都向他们二人靠拢，随后缓缓流进了封阳手中的红石晶。

    当最后一丝雾气被吸入红石晶后，整个洞窟都清晰起来，洞窟上放装了几盏巨大的石晶灯，明亮的灯光布满了整个洞窟。

    前方那巨大的地下湖似乎是死水湖，蓝的发黑的水面上没有一丝波纹，那湖深不见底。

    封阳往后退了退，也朝司空秀明做了个手势，让他也往后退。

    两人往后退了数十步，封阳把手中的红石晶交给司空秀明，让他扔到前方的湖中央。

    司空秀明屏气凝神，用力一抛，那块红石晶在活泼的正中央地方坠入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洞窟之内依旧一片寂静。

    随后，司空秀明感觉地面有些颤抖，随之整个洞窟也轻微摇晃起来。他急忙看向封阳，封阳向他摆摆手，示意没事。

    又过了一会，洞窟内的晃动消失了，地面也不再抖动。

    只是一眼，司空秀明就看到了前方湖中的身影。那是巨大的蛇形身影，但是在那刹那之间他看到了那身影的头部有巨大的犄角，头似蓬莱岛的麒麟，那长长的身躯尾部是鱼尾形状。那弯曲扭动的巨大身影在湖中飞速盘旋了几圈，随后从湖底传来沉闷的响声，不似龙啸、不似鹰啼。声音过后，那身影向湖底掠去，消失无踪。

    “难道传说是真的？神龙真的存在？”司空秀明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亢奋，他走近湖边，用手触摸湖水，冰冷异常。

    封阳也走过来，直接在湖边坐下，甩甩一边空荡的袖子，看向湖面，神色变得严肃，“传说可能是真的，但是神龙已经不存在。”

    “那是什么意思？还有我刚刚看到...”司空秀明不解。

    封阳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长话短说，上古时代，神龙和应龙战于凶犁，龙血流遍整座山丘。”

    “可神话里不是说应龙是万龙之祖吗，即使是神龙，也是它的后代，为何会争斗？”司空秀明问。

    “姬轩辕造成了这场天地大战，如何造成的不清楚，但那战争产生的巨大力量打开了东海上的倚天苏门。”

    “就是东海上离羲和不远的那片废墟？”

    “是的，传说神龙和应龙同归于尽之前姬轩辕和神农都带领自己的氏族穿过了倚天苏门，之后大荒再无这两个氏族的身影。”

    “这些神话记载于哪里，为何连我也不知道？”

    “记载于凶犁土丘之内的壁画，所以这些还只是传说，真假无法判断，那里有玄蛇守护。”

    “也就是说上次的任务？”

    “是的，在土丘之内发现了壁画，还有复刻神龙的方法，但只是复刻，并非真的神龙。”

    “玄蛇死了？”

    “被那个叫欧阳长海的小伙子斩杀了，不过玄蛇咬掉了他一只手，是个硬汉。说到这个，那个叫荆河的小兄弟知道我还活着吗？”封阳问。

    “不知道。”司空秀明说。

    “也就是说他不知道自己做了无用功，毕竟我活下来了，那羊皮纸也就无用了。”封阳语气淡然。

    “他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名好同志，他现在也有了不错的新生活。”

    “那挺好的。对了，司空处长可以和海龙组的同志沟通下，那位叫欧阳长海的兄弟可以留意下，这人有可能对改进海龙带来巨大帮助。”

    “谢封先生提醒，今天这对话的保密权限是？”司空秀明站起身。

    “各主要部门的首席。”封阳也站起来。

    “私人问下，我们的神龙离完成还有多久，还有力量怎么样？”

    “只差烈阳鹰的血液融合，就是你上次带来的鹰血，至于威力，到时候你看华城的天空就行了！”封阳伸出了手。

    “拜托了！”司空秀明紧紧握住封阳的手。

    -----------------

    司空秀明拉了拉衣领，把身上的兽皮大衣裹得更紧了些。他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息转瞬变成白色雾气。

    他在这间到处是巨大冰块的房间内继续向前走，脚下的唯一一条未被冰层覆盖的道路笔直向前，通往这建筑的深处。

    他看向身旁两侧的巨大冰块，在那些冰块里冻结着各种动物、植物，大多数他都不认识，有时候还能看到奇怪的被冰封的武器。他作为机密处副处长，每天手上都是各种国家顶级机密，然而对于两侧冰块里的事物他一无所知。

    道路尽头，是一扇被冰封住的巨大木门，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息。他用手轻轻地在门上的冰块敲了敲，随后站立远处等待。

    四周的寒气正慢慢透过兽皮大衣钻入他的身体，他感觉四肢逐渐开始麻木。

    那大门上的冰块开始碎裂，冰的碎屑堆在门脚处。

    他推开木门，走入这栋建筑最深处的房间。映入眼中的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看不到任何冰块，但是气温和外面的冰封走廊没有太大差异。散落在房间的是各种仪器，有黑色岩石材质的，有透明玻璃材质的，还有更多他未见过的五颜六色材质的仪器。那些仪器他认识的只有量瓶、量杯、过滤器，还有其他大部分对于他而言是陌生的。

    在左边的一侧，一张石制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小盒，即使在如此低温的室内，依旧冒着白气。在那桌子旁，站立着一名女子正注视着那盒子。那女子身着厚重的保暖长裙，可以看出是雪狐皮衣，长发披肩，在那些发丝的空隙中依旧可以看到明丽动人的侧脸。只是此时那女子正聚精会神地观察桌上的小盒，让那美丽更有了一些别的气质。司空秀明还隐隐察觉空气中有淡淡的百合花香味。

    “来了？司空处长？”那女子没有回眸，依旧看着那盒子。

    司空秀明走近，来到那张石桌前，“副处长而已。”

    “赤曜国都知道我们机密处只有副处长，没有正处长，此行来所为何事？”女子声音清脆。

    “战争塔、立法塔、学术塔都想知道进展。”

    “政治塔不想知道？”女子眉头紧锁，语气却充满揶揄。

    “呃，最近事情多。”

    “新法律的事？”

    司空秀明点头。

    “很果断，至少普通民众此刻应该不会有那么大反应了吧？”

    “反应很大，只不过这次是正向的，民众都在积极拥护新法，当然不好的声音还是很大，毕竟会影响很多团体的现有利益。”

    “这是很有远见的法律政策，我也很支持。”女子似乎变得温和了些。

    “这是什么，有眉目了吗？”司空秀明看着盒子。

    女子摇摇头，用手在盒子上划了几下，然后那盒子自动打开了。在那盒子中间，只有一个很小的物件，圆柱状，有一头是尖的，整体是金黄色的。

    “只剩下这么一颗了？”司空秀明问道。

    女子点点头，“这个东西只要周围温度过高就会汽化消失。我们找到它主要是因为军中的一位冰术士凑巧冻住了它。”

    “这种东西是怎么杀死西炎的天龙的？”

    “最原始的方法，无数的这种东西高速飞行后刺入天龙身体，撕裂了天龙的各种身体组织。”

    “你不是说这东西在我们这的正常温度会汽化吗？”

    “它的速度很快，在汽化之前就杀死了天龙，估计西炎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的那头天龙是怎么死的。”

    “为何我们会得到它？”

    “我们猜测它们从吴炬天门高速飞出是漫无目的的，有一些朝着我们在西海边上的驻军而来，被一位冰术士冻住了一颗，其他都已汽化。”

    “那么可以断定的是这东西肯定是某种未知的武器？”司空秀明问，他的眉头也开始紧锁。

    “嗯，至少可以判断它不是大荒的。”女子转头看向司空秀明，那美丽的正脸让他心间一怔。

    “吴炬天门那边怎么样了？”女子依然看着他。

    “还是老样子，不过再没发现异常，那天龙的尸体被西炎很快回收了，我们没弄到，有点可惜。”司空秀明转开目光随意看着房间四处。

    “就是能飞的更高的蜥蜴罢了，没什么可惜的。”女子淡然一笑。

    司空秀明不语，周遭的百合花香味让他有点出神，他让自己的目光不停打量房间内其他物件。

    女子转身走到另一张桌子，拿了一个杯子，里面有淡绿色的液体。她把那杯子递到司空秀明眼前，“请喝。”

    司空秀明目光收缩，气息停滞，手没有去接那杯子。

    “景山的绿茶，有保暖功效，不是毒药。”女子莞尔一笑。

    司空秀明觉得有些局促，接过那杯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一些悠然的清香钻入鼻尖。

    女子继续笑着。

    司空秀明一闭眼，把整杯茶一口喝了下去。冰凉的茶水进入身体，刚开始只觉得有香气四溢，然后腹部冰凉，再过后，身体有了回暖的迹象，虽然不是很明显。

    女子继续轻笑着，“司空处长竟然不会喝茶？”

    “呃，谢谢，本人没这个爱好，不过这茶确实不错。”司空秀明看着女子走近接过杯子放到原来那张石桌上。

    “还有其他事吗？”女子问。

    “过段时间，会有一队人前往不远处的倚天苏门遗迹探查，你也在名单里。”司空秀明说。

    “为了什么？”

    司空秀明摇头，“我也不知道，真的。是学术塔的委派。”

    “有哪些人？”女子脸色恢复淡然。

    “基本都是学术塔的人，你兼任救援医师，现在还缺一名骑手，那遗迹附近至今气候难测。”

    “这有什么难的？军部不是有很多吗？据我所知，你也是一名云上骑士？况且我们也不需要到运上去。”

    “他们有其他任务，包括我在内。”

    “你不参加这次探查？”女子诧异。

    “不，我有其他事项要做，其实我们最近正在商量找你弟弟，荆河，他是个不错的骑手。”

    “你们找他干什么！他都不是国家机构的人！”还没等司空秀明说完，女子突然高声打断了她，脸色带着一丝怒容。

    “此次是学术探查，不涉及保密的。”

    “我很了解他，他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不能找他！”女子言辞激烈，和之前淡然的气质全然不符。

    “我接触过他几次，是个不错的同志，而且他是你弟，你们也好有个照应。”司空秀明对于眼前女子的巨大变化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早没关系了，国家人口管理处都知道，我和他现在没关系。”女子语气弱了几分。

    “起码荆河的父母养育了你很多年，不管怎么说，这次任务没有什么太大危险，你不用太担心他，我们也会派护卫队随行。”

    “他不值得我担心！我真的很了解他，他是个胆小懦弱之人，让他参加这样的行动是对其他学术人员的不负责。”女子声音又低了些，但是语言中怒气更盛，眉间似乎在颤抖。

    司空秀明无法，不知道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只能缓缓说，“我们也没完全确定，距离行动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会尽力寻找其他骑手。”

    女子舒了口气，双手支撑着桌子，似乎很是疲惫，“谢谢。”

    司空秀明准备告辞离去，那女子又幽幽问道，“你最近见过他？”

    “是的，他现在是个不错的云上骑士了，虽然是靠着一些其他方法做到的，但是普通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优秀了。上次见到他，他正骑着烈阳鹰从云层上俯冲而下，宛如一颗流星。”

    那女子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低低的话语，“谢谢你，司空处长，我就不送了。”

    司空秀明感觉有些口渴燥热，可能是刚才那杯茶的原因。他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走进了冰封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