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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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暗访辽东

    杨瀚景话音刚落,宋鑫便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兴邦啊兴邦,刚刚还说自己拳脚功夫稀松平常,现在就要和我宣府镇的弟兄比试拳脚?你们这些做了京官的人哪,算是把京城的老爷们言不由衷那一套学了个十足十!”

    “锦凌兄,实不相瞒,我拳脚功夫确属平常,只不过兵刃更糟而已。”

    “呵呵,适才明宇不动声色却一鸣惊人,此刻任你再如何巧言令色,我也是不信了。我说你们都听清了吗?谁来领教杨上差的高招?”

    人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却没有回音,刚才李天昊那一手太过骇人,作为宣府排名前五的勇将,许宁仅仅一招就被废了掌中兵刃,委实震惊了全场。

    这当然有他们对日本太刀锋利程度不够了解的因素,但李天昊展露出的身手,尤其是处变不惊的果决,可都是实打实的,让场下这些以砍人为职业的武夫们谁都不敢小觑。

    宋鑫等了一阵,发现无人应战,脸色当即变了。

    “这是比武较量,又不是上阵玩命,你们怕个球!既然都没胆子,我宋鑫就自己来领教领教杨上差的拳脚好了!”

    他这话倒把杨瀚景吓得不轻:别呀大哥,跟你一对一我是真的心里没谱啊!

    杨瀚景心里正自七上八下,宋鑫身后走出一个人:“宋总镇何必亲自下场,末将斗胆,想请杨上差赐教。”

    杨瀚景用目观看,暗暗心惊:这个人身材如宋鑫一般雄壮,却比他还高了半个头,如果说宋鑫像一头熊,这个人已经不是像了,基本就是!

    “阿鲁哥,你愿意下场?”

    宋鑫见到总算有部下站出来,很是高兴。

    “正是,但末将斗胆请求杨上差和末将比试摔跤。因末将拳脚功夫粗陋之极,绝不是杨上差对手,若是摔跤,还可以陪着走两招,不知上差意下如何?”

    “阿鲁哥将军是蒙古人吧?”

    杨瀚景淡淡的问。

    “正是,末将弘治十三年随鞑靼小王子进犯大明时被擒,后诚心归降,承蒙宋总镇不弃,担任他的亲兵队长至今已六年了。”

    “摔跤是蒙古勇士傍身之技,阿鲁哥将军必然极为精擅,既然空手比试是杨某自己提出的,也只好硬着头皮,挨一挨你的拳脚了,将军请吧。”

    “末将不敢,上差请。”

    这场比拼,引起了比上一场更大的关注度。

    蒙古大汉阿鲁哥的摔跤技艺在整个宣府镇从无敌手,除了宋鑫凭借天生神力可以和他互有胜负外,其他人连三五招都捱不过去。只是他作为宋鑫的亲卫首领,平时极少出手,今天面对杨瀚景的挑战,他昂然而出,激起了宣府镇上下巨大的兴趣,人群中阵阵交头接耳,已开始有不少人下注了。

    “我赌阿鲁哥三招内必胜!”

    “不尽然,刚才李上差的刀法疾如雷电,是我从所未见,杨上差有什么惊人本领,咱们可还不知道呐。”

    “那以你之见如何?”

    “我认为,杨上差还是能撑五招的。”

    这个人已经算是宣府众军士里对杨瀚景比较看好的了,众人以压倒性的赔率打赌杨瀚景必败,因为对战的两人从体型上看,几乎就不是同一个物种,胜负简直毫无悬念可言。

    阿鲁哥本人也是这么想的,当他抓住杨瀚景肩膀,脚下使绊双臂发力,将对方向后直直扔出去的瞬间,满场“呜”声大作,好比现代的我们满怀期待等来了一场重量级拳王争霸赛,却在第一个回合就被一记重拳KO结束,充满了那种没看过瘾的遗憾和不甘。

    阿鲁哥对杨瀚景出乎意料的不堪一击也很不过瘾,踏步上前俯身去揪躺倒在地的对手,准备把他揪离地面,再用一个漂亮的背口袋重重掼在地上,以便让这场较量结束的漂亮些,顺便给刚才一招就被李天昊打败的许宁找回面子,为宣府镇找回面子,更为宋鑫找回面子。

    巨掌就要接触到杨瀚景衣领的刹那,杨瀚景右手啪的一下按住了他的手腕,同时双腿怪蟒般悠忽而出,夹住了阿鲁哥的肩颈,左手闪电般抓住阿鲁哥上臂,将那个庞大身躯向自己怀里拉去。这时候,如果有一个现代格斗爱好者在旁观看,一定会拍案叫好:完美的三角锁成型了!

    阿鲁哥吃亏就在于,他对诞生于公元十九世纪末的现代巴西柔术完全一无所知,才会轻易着了杨瀚景的道儿。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的颈部大动脉已被杨瀚景强有力的双腿牢牢压制,血液循环被完全阻断,眼前金星乱冒,浑身蛮力无从施展,嘶吼着想要抽回被对方控制住的右手,杨瀚景铁掌如同老虎钳,哪里挣脱的开?

    僵持了不足十秒,阿鲁哥眼前一黑,意识飘然而去,庞大的躯体轰然倒下,就此昏厥。

    杨瀚景一跃而起,伸手为阿鲁哥按摩颈部血管,以便他尽快醒来,直到阿鲁哥发出一声粗重的呻吟,杨瀚景才长出一口气:缺氧昏厥时间长了,这个傻大个就真成了“傻”大个了。

    他站起身来,向躺在地上的阿鲁哥抱拳,像比武之前一样淡然。

    “阿鲁哥将军,承让了。”

    和刚才的李天昊不同,他没有听到任何的鼓掌和喝彩声,杨瀚景疑惑四望,却见满场宣府镇官兵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嘴里个个能塞进一枚鸡蛋!

    这场比试确实没用三招,但输的竟然是阿鲁哥?

    摔遍宣府无敌手的自走型人熊阿鲁哥!

    杨瀚景从容登上将台,向端坐主位的宋鑫拱手:“锦凌兄,小弟献丑了。”

    “兴邦,你方才所用的是什么功夫?”

    “让锦凌兄见笑,是小弟家传武功,辽东地躺拳。”

    “地躺拳?”

    宋鑫眉心紧皱:“善用地躺拳的武师我倒也认识几位,可我记得他们所用招式和你所用大为不同,你这套拳法宋某别说没见过,根本闻所未闻,难道这辽东地躺拳是自成一派的吗?”

    你肯定没见过,因为你没去过巴西。

    “锦凌兄,这套拳法乃是我杨家先祖宣德年间跟随三宝太监出海时,偶然结识的一名扶桑武者所授,在大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原来如此。”

    宋鑫点点头。

    这一天的校场演武,由于宋鑫事先高调预告,本该是由他占据当日的宣府地区头条,万不料他临时起意的一个建议,却让杨瀚景和李天昊霸榜了热搜前两名,在宣府、乃至整个塞北,风头一时无两。

    他俩走在街上,都会有兵民百姓主动拱手施礼:“李上差、杨上差。”

    大家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武当掌门张三丰真人。

    做雇佣兵多年,执行过太多不可公之于世的机密任务,李天昊和杨瀚景都习惯了深藏功与名,对于突然变成当红炸子鸡明显心理准备不足,整整三四天躲在屋里没有出门。

    第五天,他们离开了那间铺陈奢华的大房间,不是他们适应了自己的顶流明星身份,是不得不出来——京城使者到了。

    匆匆走进总兵府大堂,看到站在宋鑫身边的来使,二人不由一愣:“刘公公,你亲自来了?”

    刘瑾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杨百户,李百户,皇上万岁爷看了你们的奏折,当场批示准行。万岁爷说了,此事干系重大,派别人来实在不放心,只好由咱家为万岁爷分忧,走一遭宣府了。”

    言语中的志得意满,几乎是迎面扑在杨瀚景和李天昊身上。

    “刘公公辛苦了,请问陛下龙体安康否?”

    “好,好,主子万岁爷好着呐,简直是好极了!”

    刘瑾笑着招手把李天昊叫到面前,在他耳边悄声说:“李百户给皇上献的那条计策实在太妙了,你日后回京,就等着万岁爷重重赏你吧!”

    这就妙了?

    呵呵,小意思。朱厚照只是不知道,在后世,那些恋爱脑的少男少女为了能见面,都想过些什么样匪夷所思的高招,李天昊不过是活学活用了一下而已。

    “李百户,杨百户,皇上准你们所请,已命咱家将那三十五万两饷银押来宣府,稍后由咱们三人监理,请宋总镇查收,尽快分发给将士们。”

    “臣宋鑫谢陛下体恤宣府将士!”

    “先别忙着谢,万岁爷还有旨意呢。杨瀚景,接皇上口谕!”

    “臣在!”

    “据密奏,辽东镇有人私卖军械,命杨瀚景立即前往查探,据实回报,宣府之事,暂由李天昊一人暑理,着杨瀚景旨到即行,不得有误!”

    “臣遵旨!”

    “钦使大人。”

    宋鑫走了过来:“虽然圣旨要兴邦兄旨到即行,但总不至于让他饿着肚子上路吧?此去辽东迢迢数百里,且容宋某为兴邦兄摆下一桌薄酒送行可否?再者说,公公远道而来,还没用过午膳呢。”

    “宋总镇呐,旨意上说立即动身,可也没说不让吃饭啊?你这么一提呀,咱家肚子还真觉得饿了呢。”

    “哈哈哈,既如此,宋某立即安排人查验饷银,再命后厨备宴。宋某和刘公公初次见面,必得好好敬你几杯才是!”

    为什么朱厚照忽然要杨瀚景去辽东镇?那里真的出了军械倒卖案吗?

    可能有吧,但杨瀚景此行与之无关。

    他之所以去辽东镇,是因为他自己要去,那里有一位重要人证:黄元孝之子,雪里梅之兄,被含冤发配从军的黄雪源。

    前几天的奏折中,除了请朱厚照拨发宣府军饷,杨瀚景在里面还加了一句话,就是请求朱厚照给他做个掩护,找理由打发他去辽东,以免宋鑫起疑心。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无论表面上有什么借口,只要钦差去了辽东,宋鑫就一定会起疑心的。所以,在宋鑫狗急跳墙,做出不可预知之事前,杨瀚景得先一步赶到辽东,把黄雪源保护起来。

    倒不是指望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关键证据,据雪里梅讲述,黄元孝知道身在虎穴步步有险,暗地里探查的所有情况,从未对家人讲述,包括黄雪源。

    杨瀚景紧急奔赴辽东的根本原因,是黄元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必须维护周全。他为大明尽忠献身,不能让他断了子嗣,不能让忠臣流血又流泪。

    一路上,杨瀚景一直在思考一件令他费解的事:为什么黄雪源充军地点会是辽东呢?他知道发配黄雪源的内阁公文是谢迁签发的,可作为宋鑫的背后大佬,谢迁为什么当时不同意宋鑫所请,让黄雪源就地充军宣府呢?

    倘若如此,杨瀚景倒是省得今天跑这一趟了,因为在宣府地界上,宋鑫有一千种法子可以让黄雪源死的无声无息。

    想来想去,杨瀚景只找出一种解释:谢迁非常清楚宋鑫的用意,他在落笔之时,内心中那抹善念忽然跳动了一下。

    久经官场沉浮,见识了太多的你死我活、尔虞我诈,谢迁的心肠足够硬,如其不然,他绝登不到如此高位。

    可在那个时刻,他还是心软了,给了黄雪源一条活路,哪怕是暂时的活路。

    谢迁会不会有一天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呢?

    并不重要,这个决定作出后,他就把自己留在了“人”的行列里。

    他当然做过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党派之私,也必然用过不止一次见不得光的手段,功过是非,恐怕不是一句两句话所能尽述。

    但他起码保留了最基本的人性,保留了那份属于人的怜悯之心,虽然可能不多,但总还有。

    人呐,真是复杂。

    入夜了,杨瀚景还在纵马飞奔,距离辽东镇驻地还有近二百里,他今天肯定赶不到了,最近的驿站在十五里外,抓紧赶到那儿好好休息补充体力才是要紧。

    跃马跳过一处浅浅的河滩后,杨瀚景骤然勒住缰绳回头观望:这条河为什么感觉如此熟悉?

    月色明亮,视线清晰,杨瀚景很快就看出来了——这是浑河。

    一股难以言传的滋味转瞬间潮水般涌上心头。

    浑河岸边是故乡,是他穿越前一刻还在归心似箭奔赴的地方。。

    五百多年后,杨瀚景就出生在距这条河仅千米之遥的那座城市。

    杨瀚景驻马河边,默然无语。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时明月照古人。

    若是今人见到了古时月呢?

    一样的明月,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命运。

    杨瀚景打马转身,向前方急行。

    无论古时,还是今日,他奉行的都是同一条最高准则:无论何时,使命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