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有数，三人都在山洞中修行。

    贺新凉和陆卷耳参悟剑意，陆重行则以剑意锤炼肉身。

    期间贺新凉回了万象峰一趟，意外得知一个消息。

    皇朝神都缉拿司来了，登门拜访。

    缘由是有一伙正在通缉中的魔道贼人，潜入了九酝宗地界。缉拿司大人登门请求九酝宗配合，搜捕魔道。

    九酝宗占地自立，不论穹空山，还是周遭百里的城镇，若不得九酝宗许可，神朝皆不得插手。即便是神朝主管缉拿仙、魔、妖的缉拿司，也不可越界。

    只能由着王左使舔着脸面，登门拜访了。

    王左使虽是神朝官员，但地位不过是缉拿司令使罢了，还轮不到峰主乃至掌门接见。唯有那皇帝来了，才有资格让掌门以礼相待。

    于是王左使被带去了停云峰，接待他的是天行峰的卜长老。

    两人淡定喝了茶，先是扯了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才说到正题。

    无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只知王左使走后，停云峰便由掌律下令，命停云峰弟子每日巡逻，搜寻魔道贼人踪迹。

    三日后，掌律真人再次下令，九峰各自出人，结伴巡逻，扩大搜捕面积，将穹空山周遭百里的城镇都涵盖其中。

    贺新凉正好回峰，正好接到这份名单。

    名单之上，赫然有自己的名字。

    贺新凉神色古怪，看向面前那人：“您哪位？”

    那人剑眉星目，正气凛然：“我是鲍长老门下，按辈分，你应当叫我一声乐师兄。”

    鲍长老，出自万象峰。

    贺新凉行了个礼，笑道：“原来是乐无思，乐师兄。”

    “只是，乐师兄。这种事情，不应该先征求我的意见吗？”

    乐无思淡淡道：“各峰出人，皆由峰主指派。你是想违背师命吗？”

    “不敢。”贺新凉犹疑道：“只是万象峰的峰主即是掌门，我亦是掌门弟子。如今掌门闭关，师弟只是好奇，万象峰的名单出自哪位长老之手？”

    乐无思不耐烦道：“无论是哪位长老拟定，都要交由申屠长老审阅。连申屠长老都同意了，你难道要违抗师命？”

    掌门是贺新凉名义上的师尊，申屠令是实际教导的人，亦是“师尊”。

    更何况掌门闭关，申屠令就是现如今万象峰的掌权人。

    既然申屠令都没有提出异议，贺新凉自然不能反对。

    乐无思也看出来贺新凉不愿意，转变了语气，好声说道：“申屠长老此举，也是想让你等年轻弟子多加历练。况且你和我组队，还有什么不满的？”

    意思是，连我都没有不满，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可是，我看名单上诸位，都是通玄境中人。我还未入通玄，不可御剑，辛苦师兄载我往返了。”

    贺新凉垂头，似是愧疚。

    乐无思佯装的笑脸好似下一刻就要裂开。

    “没事，既然是历练，那我们便走过去。”

    贺新凉叹了口气，这下是躲不过去了。

    来九酝宗才多久，这些天叹的气，比得上往常一年了。

    ……

    说是巡逻，可一步步走着，想要走到穹空山百里外的城镇，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也就是贺新凉如今踏入修行，不然早就累死了。

    而头顶天空，一道道剑光呼啸来，呼啸去。

    本来巡逻这种事，就该让这种会御剑的人去，机动性和作战能力一样不差。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居然将自己的名字加了上去。

    贺新凉当即便觉得，是梁长老又给自己使绊子了。

    可是名单是万象峰长老拟定的，又经申屠令审阅。贺新凉对这位申屠长老，还是信任的。

    料想那位梁长老再有能耐，也不能伸手管到申屠长老头上来。

    至于那位乐无思师兄，自然是不会跟贺新凉一般，用双脚赶路，早就御剑去了目的地。

    待贺新凉出发时，是清晨。到达时，已经是傍晚了。

    当然，其中不乏贺新凉有意磨蹭。

    乐无思倒是什么也没说，此时他正陪着两人在酒楼中说话。

    贺新凉看了看，没有打断他们，随意在酒楼不远，找了个摊子坐了下来。

    “摊主，一碗馄饨。”

    “好咧，一碗馄饨，客官请稍等。”

    贺新凉来了九年，还是第一次来这。

    这里是松溪镇，属九酝宗治下，其实还是由皇朝官员治理。此处本来并无人烟，千年前九酝宗从大恒祖皇帝手中赢了赌约，穹空山及周遭百里划为己有。此后寻仙访山的人越来越多，久而久之，便成了城镇。

    九酝宗一介修道宗门，无心治理，便默许了皇朝官员进来。便如同找了个外包，将皇朝官员当成打工的罢了。

    贺新凉四处张望，虽然是一个小镇，但烟火气十足。

    九酝宗并不避世，因此时常能看见一道道剑光在天空划过。尤其是这几天，数量更多。

    松溪镇居民以此为荣，修建了不少迎仙居、聚仙楼、福仙斋……

    恰好乐无思所在的，便是一处迎仙居。

    “迎仙迎仙，迎的哪门子仙？”

    贺新凉小小讽刺了一句。

    “听兄台所言，似乎对这个‘仙’字，不以为意？”

    贺新凉看过去，一个俊朗公子闯入眼中，头戴玉冠，手拿一柄桃花扇，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贺新凉看着他，问道：“你认识我？”

    公子摇头。

    “我认识你？”贺新凉又问。

    公子继续摇头。

    “那你坐下来干嘛？”

    俊朗公子神色一滞，没想到以自己的相貌，居然也有被如此排斥的时候。

    他不以为意，说道：“我方才听见兄台高论，心中有感，有心与兄台结交。”

    贺新凉上下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该不会是正在被搜捕的魔道贼人吧。”

    俊朗公子哈哈大笑：“什么魔道贼人，玉某不知道。若兄台一定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玉某只能告退了。”

    旋即起身，作势离开。

    贺新凉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

    公子暗中思量，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人？

    “要走不走，随你。这里也不是我的地盘。你若是坐下吃碗馄饨，我也不会拦了摊主的生意。”

    公子摇着折扇笑了笑，顺势坐下：“老板，一碗馄饨。”

    “好嘞，一碗馄饨。客官您稍等片刻。”

    此刻贺新凉点的馄饨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紫菜、虾米打底，浮着白乎乎、胖墩墩的馄饨，碧绿葱花点缀，突出一个鲜字。

    公子看着贺新凉享用馄饨，径直问道：“敢问兄台，方才何出此言？”

    贺新凉头也不抬，问道：“你觉得世上有真仙吗？”

    公子犹豫道：“大约是有的。”

    “那你觉得谁人可称真仙？”

    公子回忆道：“九酝宗初祖九酝真人，肆意洒脱，自然随性，可称真仙。二祖万象真人，剑道通天，匡扶正道，亦可为真仙。”

    毕竟是九酝宗地盘，他挑着好话说，先赞了九酝宗两位祖师。

    “此外，还有月琅宫的祖师嫦真人，西北昆仑山的紫光真人，悬镜山的太虚真人……”

    洋洋洒洒，一时间说出了数个名号。

    尽管那些名号，除了九酝宗二祖，贺新凉一个都没听过。

    “可有今人否？”

    公子沉默。

    他所说，都是各派祖师，或有功绩于天下，或道行通天地。至于现在的各大仙道宗门，他不屑评价。

    贺新凉观他表情，就知道结果。

    贺新凉斟酌着话语，说道：“世上唯有修士，何来仙人。所谓仙人，本来就只是凡人对于修行者的一种美好畅想。既然是畅想，集所有美好、希望、憧憬于一身都不为过。”

    “前人之所以为真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修为道行通天彻地。而是因为他们有某种特质，亦或行为，符合人们对“仙”想象，才被称为真仙。”

    “但究其根本，他们也只是更为强大的修行者、求道者，并不是凡人口中的仙人。”

    公子眼眸亮起，若有所悟道：“兄台高论。那些祖师们之所以是真仙，因为他们有资格被称作真仙。而如今的修士，聚众而成宗，蝇营狗苟，谋私逐利，自相攻讦，实为猪狗罢了。”

    贺新凉默默端着碗，屁股朝旁边桌子挪了过去。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脑补的。

    公子起身，朝着贺新凉拱手道：“兄台之见解，令玉某佩服。仙门糜烂久矣，安敢以仙道自居？若兄台愿意，玉某请兄台入我门中，匡扶天下正道。”

    贺新凉可不敢跟他继续说下去，掏出银钱，拍在桌上。

    “摊主，结账。”

    贺新凉头也不回跑进迎仙居中。

    玉离恨看着贺新凉进入迎仙居，同楼上几个九酝宗的弟子汇合。双目微眯，意味不明。

    “如此人才，拜入九酝宗，算是屈才了。”

    扇底桃花映枯骨，天下红粉尽骷髅。玉离恨抖开桃花扇，离了馄饨摊。

    “客官，您的馄饨好了。”

    摊主朝桌前看去，空无一人。

    馄饨刚刚出锅，蒸汽弥漫，摊主眼中迷茫：“怪了，这碗馄饨是给谁做的来着？”

    贺新凉进了迎仙居，正好撞见乐无思将停云峰两人送走。见着贺新凉匆匆忙忙，乐无思面色不悦道：“这么慌张做什么？”

    贺新凉镇定下来，没有将那个疑似疯子的事说出来。

    “什么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