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见
万籁寂静,只剩下林中蚊虫小兽拨动甘草的声音。
司马迁静下心来,夜不能寐:“方弟,原来你祖上被抄家之后,你与阿母还经历了如此多苦难之事,与你相比我这点坎坷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小声诉说着,仿佛相处多日,兄弟相称,自己却对方可困苦的往事一无所知,深为自责。
方可拍了拍司马迁的肩膀,只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望着夜空,比了个大拇指。
星爷!敬你!
一早,郭解领着众人进城,城门的守卫也不敢多问。
长安城中街道两旁,不少小贩已经出摊儿。
“来四碗汤饼一大盘烧肉!”郭解豪气地放下背囊,领着几人来到一个早点摊儿前,这真是热中送扇雪中送炭啊,方可三人都已经多久没沾过荤腥了。
就连司马迁都馋极没了文人的吃相。
“哎,听说了吗?那东方朔又要讨老婆啦。”
“这不是啥新鲜事儿呀。”
“这次不一样,他没搞定上一任,结果那婆娘带着之前被东方朔休了的人,一齐闹到府衙去啦!”
“那确实是出大戏,赶紧吃完,咱也去看看。”
“走走走。”
方可一边嗦着汤饼嚼着肉,一边竖着耳朵听着旁边的人议论着东方朔的八卦。
东方朔,那个在我阿爹大殿上小便的疯子?
虽说官儿不大,但却是我阿爹的近臣,得想办法认识认识……
跟着司马迁的描述,众人穿过东市往太史令府上走去。
途径昔日的韩王府,大门上的匾额已经被摘了,雕梁画柱上布满了斑驳污渍。
曾几何时,方可也曾想过要翻身做主,坐在韩王府的大堂之上,将韩嫣绑在堂下受尽鞭挞。
如今还未等到他梦想成真,韩嫣已是一具槁骨腐肉长埋地下了。
这世道瞬息万变,圣心更是难测,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方可紧了紧拳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要小心经营,稳稳地走下去。
九拐十八弯的,终于找到了司马谈的住处。
与其说这是太史令府,不如就说是个平民住的两室宅院,院门虚掩着,院内有一口水井一处草棚,草棚长期无人打理,架子上已经缠满了藤蔓。
难怪司马迁感叹营长的宅院已是奢华,原来大汉的公务员待遇竟如此一般,不搞点油水甚至连平民都不如。
“阿翁!阿翁!”司马迁呼喊了几声,又查看了两间木屋,院中无人,想来是早朝未退。
自汉武帝重推儒术,太史令的工作也变得更为繁琐,上朝议政也是常有的事。
就在众人呆立院中无所事事之时,一个摇着团扇的白袍男子闯了进来。
“司马先生,司马先生啊,鄙人又来叨扰啦。”
院内众人与其面面相觑,那白袍男子发问:“你们,是何人啊……”
司马迁上前拱手道:“吾乃太史令司马谈之子,司马迁,请问先生是?”
“哎呀呀,原来是司马先生的公子,鄙人东方朔,有礼有礼了。”
这人就是东方朔?!方可盯着他打量了半晌。
白面苍须,身形高大却举止轻浮,这还真是送上门的大礼。
众人随东方朔寒暄了一番,时候已近晌午。
郭解向众人辞行,司马迁颇为不舍。
“郭大侠,此一别,日后如何相见啊?”方可即刻发问,这么一条大腿,日后搞不好还能用得上。
“吾在陵县亦有落脚之处,若要寻吾,可往陵县最大的赌坊,报吾名号即可。”
陵县?是为保卫和修建皇家陵墓,从而迁徙百姓所产生的城市吧?
好家伙,他该不会是动了盗皇陵的念头吧?
郭解说罢,抱拳以礼,便潇洒离去了。
“可惜啊可惜。”东方朔看着郭解远去的背影摇着团扇一阵惋惜。
“怎么,东方先生也知道郭解其人?”方可问。
“许负女相士之后,河内郡出名的盗匪,怎会不知。”
“何以先生要以盗匪相称?”司马迁皱着眉头。
在背后论人是非已是不道德,况且他还如此轻视自己崇拜的郭大侠。
“本也是名门之后,又有家族助力,若是求取正道定然也能立于朝堂,可此人偏偏背道而驰,岂不可惜啊。”
“先生此言差矣,人各有志,殊途同归,闻达于诸侯是志,扶危济困于民间也是志,先生又何以将其轻贱至此。”
司马迁与东方朔你一言我一语,辩了好几个来回。
方可在一旁听得直摇头,两人出生不同,观点不同,人生目标也不同,东方朔说到底布衣出生,如今能拜太中大夫已是费尽心机,自然看不得有人放着阳关道不走,要去过那独木桥。
而司马迁,自祖上便已买官脱籍,士族出生又钻研史学星象,更向往游侠的自由畅意,只为天地民生不为高官厚禄。
方可刚想出言打断,司马谈身着朝服走进了院中。
司马迁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司马谈对方可母子也是大为感激。
“家中虽无长物,但一间屋舍还是有的,不知二位是否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只要有一处栖身之所便可。”方可连忙回道。
“谢过太史令,谢过小公子。”方璃感谢过后,便去整理偏房了。
东方朔见谈完了正事,立马凑上前来:“先生近日观星可有异啊?”
司马谈站起身摆了摆衣袖:“你不去处理衙门里的事,倒往我家跑。”嫌弃的表情呼之欲出。
“那事儿晾晾便好,最近陛下烦心事颇多,重推儒学还是颇受太后阻挠,你给我些由头,我也好逗皇上开心开心。”
“天象无异。”司马谈明显不想跟这东方朔继续啰嗦,径直便往内室走去。
东方朔捋了捋胡须,眼珠子一转似又有了新想法,正准备往外走,却被方可唤住。
“东方先生,不才有一计,想要献与先生。”
方可与东方朔二人来到院外槐树下。
东方朔打量着方可,一个垂髫小儿目光却异常的坚定,语气又如此狂傲,不是天才便是疯子。
“先生家眷闹府衙一事,今日在街头也听小贩们胡乱吹嘘了一二,不才以为,先生此计甚妙。”
“哦?小公子,有何高见呐。”东方朔摇着团扇,对方可已是另眼相看。
“她们闹得越厉害,先生别具一格的名声便越响亮,如今先生位极人臣,不光是同僚会有所忌惮,恐怕就连陛下也担心先生会潜移默化,变得庸俗起来。”
方可这话说得含蓄,可东方朔却听得明白。
他一年换一个老婆,人人都觉得他行为乖张,只好女色,不喜勾心斗角,不愿结党营私,这样一来,攀附他的人也少了,皇帝对他也便更放心了。
悉心经营这么多年,竟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眼看穿?
东方朔摇着团扇绕着方可走了一圈,这娃娃,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气魄与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