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上次在这里吃过一次午饭，这回就轻车熟路，远不似上次那般局促。他们到了饭厅，维苑的工作人员流水价地把菜送进来，赵清午饭没有喝白酒的习惯，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宋瑶娇俏地申请道：“我陪你喝，好不好？”

    赵清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不行！你才多大岁数，哪里能喝酒……”宋瑶不等他把话说完，就不服气地皱着小脸问：“那她是多大岁数开始喝酒的？”

    赵清被她一下问得哑口无言，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就在回忆，维维当年是1989年春节那时，第一次陪自己喝啤酒，那时候她才14岁，比宋瑶现在还小些。这事自然不能如实回答，只能敷衍道：“不记得了。”

    宋瑶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信！”

    何颖心想这真是一物降一物，自己哥哥在宋小妹面前简直是丢盔卸甲一败涂地，小萝莉果然是一切老男人的克星。赶紧道：“好啦好啦，瑶瑶想喝点就喝点嘛……红酒适量喝点对身体还有好处。”

    赵清轻轻一拍桌子，皱眉斥道：“颖颖！她幼稚，你也幼稚？她要是在这喝了酒，回去家长知道了能不生气吗？！到时候会怎么看咱们？”

    自从维维去世后，何颖这还是第一次见赵清对自己发脾气说重话，心里惊讶之余，赶紧解释道：“哥哥你误会了，瑶瑶跟她妈妈上次在这里吃饭的时候，瑶瑶也喝了点红酒的，她妈妈可没说什么。”赵清问道：“当真？”何颖委屈地道：“哥哥我啥时候跟你说过假话？”

    赵清思量片刻，点头允道：“好罢，瑶瑶那就喝一小杯。”宋瑶却把小脸一板：“我不喝了！”

    何颖见小妹子突然耍脾气，心想今儿两个人情绪可都反常得很，只得哄着问：“瑶瑶，怎么了嘛？”

    宋瑶气鼓鼓地说：“他说我幼稚！”

    何颖一下被小女生撒娇的情绪感染了，突然想起自己也是他妹妹……凭啥子他不敢惹宋小妹，却冲着我来发火？也气哼哼地道：“哥哥，你自己惹她生气的，你自己哄！”

    说罢将宋瑶手臂一挽，重重地哼了一声，宋瑶把头靠在何颖肩上，也跟着轻哼一声。

    赵清皱眉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妹子同时开始闹情绪，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有心一拍桌子拂袖而去，却偏偏狠不下心来，憋了半晌，才勉强温言道歉：“好好，我说错话了，瑶瑶别生气。”

    宋瑶见他服软，心里大乐，摇摇肩膀撒娇：“那你给我倒酒。”赵清只得拿了个杯子，倒了小半杯红酒进去，宋瑶心想你还真的只让我喝一小杯？板着小脸道：“不够！继续倒！”赵清愣了一愣，竟然鼓不起勇气拒绝，只得继续往杯里倒，直到快满的时候宋瑶才喊停。

    宋瑶见他原来这么宠自己，明知这都是李维的功劳，可心里依旧喜滋滋的，又得寸进尺地继续撒娇：“你自己的杯子也要倒满！”赵清迟疑着说：“瑶瑶，红酒是不能倒满的……一般有个半杯就好了。”

    宋瑶奇怪地问：“为啥子呢？”赵清耐心跟她解释：“因为红酒密封了很多年，就处于沉睡状态，需要在杯里轻轻摇晃，增加跟空气的接触面，这样可以让红酒苏醒，芳香更加浓郁……所以红酒倒满是一种很……很土的行为……”宋瑶又羞又气，跺脚道：“那你又不早说！”

    赵清这一刻竟然分辨不清眼前这娇萌的女孩到底是瑶瑶还是维维，抑或是长着维维面孔的诗诗？也搞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情人？是兄妹？是父女？只能连声哄她：“好好好，别气。”拿起酒瓶给自己杯子也倒得满满的，意思是要土大家一起土。

    宋瑶这才转嗔为笑，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杯子，凑上来轻轻跟他碰了一下杯，笑盈盈地道：“干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小女孩这动作表情真是说不出的娇俏可爱，赵清忍不住心里一动，旋即赶紧暗暗提醒自己，可千万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何颖微笑看着他们，眼角却有点湿润了，脑子里浮现出十几年前，自己和哥哥在维维姐姐家里吃饭的时候那些嬉笑玩闹的场景，那一幕幕旧时回忆逐渐逐渐跟眼前的景象重合起来，不知不觉间已是清泪潸潸。宋瑶柔声问：“颖颖阿姨，你怎么又哭啦？”

    赵清低声道：“她多半是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在维维家吃饭的场景了。”何颖点点头嗯了一声，擦去泪水，微笑道：“那时候可真好啊……我们都才十几岁，维维姐姐在做饭，哥哥在学习功课，我在吃零食，外婆笑眯眯地在念经……”赵清微笑道：“维维每次都要提醒你别吃零食了，马上要开饭了。”

    他又叹口气：“维维那时候总是盼着快些长大……”

    宋瑶一下好奇起来，小声问：“为啥子呢？”赵清回答道：“因为她想快些成人，早日参加工作，好让外婆享享她的福。”

    他说完之后，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只能默默地吃了几筷子菜，过了半晌何颖才轻轻叹口气，说道：“那时候都盼着快点长大，结果呢，现在才明白……那时候才是我们最好的时光，虽说没有钱，可却是无忧无虑。”

    宋瑶道：“咦！我们老师也说过这句话呢！有时候上课的时候大家不听讲，老师就会说，以后你们就会明白，现在就是你们这一生最好的时候，若是不珍惜，将来一定会后悔莫及！”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起来，又道：“可是有些调皮同学就悄悄说，真不晓得有啥子好的……巴不得快些长大，再也不要回学校来。”

    赵清苦笑一声：“当年我们的老师也说过同样的话……大概每个学生都听过这句话吧。”何颖点头赞同：“对，我们老师也说过。”

    赵清扭头看看宋瑶，又羡慕地说：“你们现在比我们幸福呢。科技发展得那么快，很多人都有手机、有数码相机，可以把校园的时光随时记录下来……我们当年可不行，只有毕业的时候拍一次集体照而已……说起来我跟维维真是连一张中学时代的合影都没有。”说罢叹口气，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宋瑶突然笑盈盈地道：“我也去学厨艺好不好？以后做饭给你们吃。”赵清知她心意，缓缓地道：“再怎么学，也学不出那味道的……”宋瑶小声问：“她厨艺很好吗？”

    赵清沉默片刻，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答非所问地道：“其实我口味很重，喜欢吃得很咸、很辣，可维维做的菜都很清淡……”

    “但我每次都吃得很开心，每次都告诉她，很好吃……”

    “她每次都一脸微笑地看着我吃……”

    “我啊……宁可用十年阳寿交换，再吃一次她做的菜……”

    “再喝一次她泡的茶……”

    宋瑶听他语气越来越不对，赶紧把自己椅子往他身边靠了靠，拉着他手臂柔声安慰：“不难过不难过……我努力去学，我给你做菜、泡茶，好不好？犯不着你拿十年生命来换。”

    赵清心里感动，抬手摸摸她的头，微笑道：“你跟维维一样心地善良。”宋瑶顺着他的抚摸略略歪了歪头，嫣然笑道：“大叔可要保重身体，活到九十岁，一百岁。”

    赵清被她这小孩语气逗得又微微笑起来，说道：“活那么久做啥子。”宋瑶俏皮地指着自己：“活久一点，好多看看维维呀……你就不想看看维维三十岁，五十岁，八十岁是啥子样子吗？”

    赵清心里又是一动，正待说话，这时手机滴滴滴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是蒋怡发来的信息：“老公，到重庆了吗？我吃完午饭啦。”他想了一想，直接给蒋怡拨了个电话过去，接通后说道：“怡宝，我到啦，现在吃午饭呢。你跟陈泉聊得好吗？”蒋怡微笑道：“还好，他说还要来参加我们婚礼。”

    赵清道：“那到时候看着他，只怕还有点尴尬。”蒋怡轻声劝解道：“没啥子的，过去那么多年了，人家都没觉着尴尬。”赵清嗯了一声，道：“他也算解脱了，总算可以安安心心找个女朋友成家。”

    蒋怡小声逗他：“你先别操心别人……想我没？”赵清道：“怎么可能不想……”何颖故意大声对宋瑶道：“瑶瑶，别傻着，来吃菜！”蒋怡听见她声音，问道：“你在跟颖颖吃饭哇？”赵清无奈地瞪了何颖一眼，回答道：“是呀。”

    蒋怡道：“那你慢慢吃……帮我跟颖颖问个好。”赵清道：“好，我吃完了给你打电话。对了，你下午干啥子去呢？”蒋怡嫣然一笑：“我找马小姐喝下午茶去，顺便让她准备好当伴娘。”

    赵清迟疑道：“她都结婚了，不能当伴娘了吧？”

    蒋怡拉长语调道：“那……请你帮我找一个我还没嫁人的朋友？”

    赵清心想成都妹子真是基因层面的牙尖齿利，就连怡宝都莫能例外，讪讪地挂了电话，对何颖道：“怡宝向你问好。”何颖冷哼了一声：“谢了，不需要！”

    赵清眉头一皱，沉声道：“颖颖！那是你嫂子！”何颖忍无可忍，腾地站起身来，大声道：“结婚了吗就嫂子！我只有一个嫂子！那就是维维姐姐！”

    宋瑶吓了一跳，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赶紧站起来，走到何颖身边抱住她柔声安慰，何颖又是委屈又是难过，竟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清长叹一口气，缓缓地道：“颖颖，我实在不明白，你为啥子那么恨她……”何颖抽噎着道：“这些事情，一定要当着瑶瑶说吗？！”

    宋瑶大是尴尬，只得安慰何颖：“颖颖阿姨不要哭。”赵清却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怡宝好心好意给你问好，你做啥子当着……瑶瑶……这样子。”他本来想说“外人”，转念一想怕伤着宋瑶，就改口说成“瑶瑶”。

    宋瑶见他兄妹闹起来，怯生生地看看赵清，又看看何颖，又不敢开口问“怡宝”是谁，但心里清楚多半是赵清现在的女朋友未婚妻，只是何颖念着李维，不肯接受罢了。

    何颖听赵清这么一说，也明白是自己理亏，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气呼呼地坐下，抓过一个酒杯咕嘟咕嘟倒了半杯酒，仰头就一口喝了。赵清担心吓着小女孩，柔声对宋瑶解释道：“瑶瑶别害怕，你颖颖阿姨有些事情转不过弯来……”宋瑶乖巧地点点头：“我晓得，我理解。”何颖稳了稳情绪，不好意思地说：“瑶瑶，颖颖阿姨刚刚有点失态了，你别往心里去。”

    宋瑶用力抱了抱她以示安慰，转头微笑着对赵清道：“臭大叔，以后不许惹颖颖阿姨哭！”赵清本来早就没什么脾气了，刚刚是牵扯到蒋怡他才说了句重话，更何况面对这少女版的维维毫无抵抗力，只能挤出一丝微笑哄她：“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