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谓父亲
墨泽关掉手机,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墨泽很少与父亲接触。
墨泽自幼就是留守儿童,每年过年才有机会见面,所以墨泽由爷爷奶奶抚养,直到后来爷爷奶奶去世,父母离婚,墨泽才开始独自生活。
墨泽跟的父亲,但墨泽不想跟父亲去广东,他想留在临安县,那一年他刚上初一。
让一个刚上初一的孩子独自生活很显然是不可能的,墨泽的父亲也拒绝了墨泽,但就在当天晚上墨泽选择背上装着自己所有零花钱和一套夏季短衣的书包离家出走。
墨泽是认真的,他知道自己离了家不久就会把钱用完,饿肚子,甚至饿死,但墨泽还是走了。
墨泽那时在想,自己的父亲当时要真是铁面无情,像母亲对自己的厌恶一样把自己无视掉就好了,自己就可以去找爷爷奶奶了,反正……除了爷爷奶奶和那个胆小的小表妹,也没有谁喜欢自己。
出于墨泽所不知道的原因,母亲并不喜欢他,爷爷奶奶去世前,这种不喜欢仅是一种疏远,比如几年不回家,回了家也仅仅只待几天就走了,在爷爷奶奶去世后,这种不喜欢升级成了脸上可见的厌恶。
而父亲似乎永远是那个样子,对墨泽既不亲切,也不疏远讨厌。
父亲到底还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吧,他报了警,在一座桥洞下面找到了墨泽,那时候的墨泽正用书包枕着睡觉,睡得很沉,眼角有泪光闪烁。
父亲没有打骂墨泽,只是再问了一次墨泽是否决定留在临安县,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同意了。
在墨泽的印象里父亲不爱笑,脸色总是很平静,也很少关心自己,至少,墨泽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直接的父爱。
墨泽的父亲拜托了一位沾点亲戚的邻居平时照顾墨泽,然后走了。
在墨泽看来,自己的父亲很沉稳,也从未见过他笑,墨泽也不清楚父亲抚养自己是因为爱还是法律责任。
两者都有吧,墨泽想。
父亲对自己的经济支持从未断过,学费,生活费,这座房子的水电费,只要墨泽问,父亲就会给,也从未怀疑过金额的多少。
所以墨泽对自己这位父亲没有多大恨,他已经很好的履行身为父亲的责任,除了长时间分隔造成的陌生,墨泽觉得挺好的。
直到这次专业选择。
在前几个星期一次通话中,墨泽见识到了父亲的固执,也见识到了大部分家长自以为是的“为你好”的“爱”。
墨泽看着手机通讯录上父亲的备注,犹豫再三,本想放弃,但白诺的话又在墨泽脑海里回荡,叹口气,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墨泽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爸。”
“小泽啊,怎么了,报名了没?”
父亲那头很安静,但隐隐约约有金属的打击声。
“爸,我不想学医。”
电话那头沉默了,那一声声的金属碰撞声显很格外刺耳。
“小泽,我上次应该跟你说的很明白了,美术不能当饭吃。”
“但是爸,你有没有想过,医卫的饭我吃不起?”
“只要你想学,怎么会吃不起?你不用考虑钱的问题,这是我要考虑的问题。”
“可是不想,就是不想,如果你坚持让我学医,那我不能保证考上本科。你知道的,学医很吃学历。”
父亲再次沉默了,这份沉默让墨泽不安,但他已经别无选择。
“之前已经说好了,为什么现在改了主意。”
父亲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用无比平静的陈述语气问墨泽。
轮到墨泽沉默了,他脑子里瞬间编出好几个借口,却都一一被放弃。最后,他决定说实话。
“我之前答应,本来就没有考上本科的决心,想着将就一下过这三年算了,后来有个朋友对我说了很多,让我坚持自己的选择,别让自己后悔,她说服了我。”
“爸,你也看到我现在可以靠画画赚钱了,虽然很少,但是如果我接受更专业的训练后,我相信我能靠画画赚得更多,我甚至能向你保证,如果我去了美术专业,我会考上本科,甚至是公办本科,因为我喜欢,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专业……”
是绘画给墨泽孤独的童年涂上了色彩,给了他心灵慰籍,也给了他为数不多的自信。
所以,墨泽早以将它作为生活的一部分,无法分割。
父亲静静地听完墨泽的话,深深地叹一口气:
“你真是一点没变啊,还是倔,要是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又要跟那次一样离家出走?”
墨泽想起那段往事,内心复杂:
“如果离家出走能让你答应我,我也许会吧。”
墨泽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很多,像那时的冲动行为,自己不会再做,可当父亲询问自己时,自己仍会犹豫。
“够诚实。那好,你去报美术专业吧,但有个前提:你必须要以考上公办本科学校为标准在学校好好学习。能做到吗?”
墨泽愣住了,他没想到父亲竟然这么简单就答应了,这和之前的的强硬态度完全不同。
“能!”
原因墨泽不想探究,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父亲改变主意。
但父亲很显然没开玩笑,在询问下墨泽最近的状况后,挂断了电话,墨泽放下手机,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墨泽突然给自己用力来一巴掌,疼得墨泽倒吸一口凉气。
确认这不是做梦后,墨泽笑了,先是无声的微笑,然后笑出了声,最后是肆无忌惮地大笑,他很久没有笑得这么放肆,这么开心。
墨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明天,这种放自内心的喜悦将心里的阴郁洗刷干净,闪着自信的光芒。
刚想把这件事告诉雪小莹,突然想到她要去报道了,又由此想到自己的报道。
“等等,早上好像已经报道了,该死!”
墨泽大惊失色,抓起手机就往外跑:
“报名还没有结束,应该能改,那怕被老师骂一顿也必须要改!”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又逐渐远去,卧室里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唯有窗外吹来的风,将放在书桌上的画册翻开一页又一页。
另一边,广州市一处工厂内。
工厂里热火朝天,到处都是忙着干活的工人,与旁边厕所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厕所里的墨城挂断电话,略显疲惫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哟,老墨,遇上什么好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墨城看了眼来人,见是熟人,从衣兜里拿出一包华子,把一根抽一半出来,华子的包装皱巴巴的,很扁,剩不了几根了。
“来根华子?”
那人吃了一惊,抽出那根华子,叼在嘴里问:
“哟,华子都舍得给我一根了,到底出啥好事了?”
墨城又掏出火机,也抽一根华子出来,给那人和自己点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笑道:
“还是华子得劲。”
吐出一口浓郁的白烟后,墨城才慢慢的说:
“我儿子刚刚说不想学医,想学美术。”
那人也吞云吐雾着,听了有些诧异: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墨城摆摆手,说:
“诶,这你就不知道了,之前让我儿子学医,是因为他犹豫不决,虽然喜欢美术,但对学美术还是犹豫,所以我从个人角度,为他未来着想,让他学医。”
“现在他终于决定要学美术,还跟我承诺以考上公办本科学校为标准好好学习,一个人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容易啊,老陈你说我乐不乐?”
被墨城叫作老陈的男人皱眉,说:
“美术……这专业不好找工作吧?而且你儿子的承诺……希望别是为了学这个专业的借口。”
墨城抖抖烟灰,毫不在意老陈刚才的话:
“老陈,格局小了,让孩子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更好,孩子也学得进,而且我也了解了一下美术专业的就业前景,跟平常专业差不多,我儿子要是好好学,不愁没工作。”
“虽然我跟儿子很少说话,但我知道他是个诚实的孩子,不骗人。”
老陈叹口气,自嘲道:
“唉,还是老墨你看得开,儿子也听话,我那两儿子就……,唉。”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墨城没有搭话,默默地吸着烟。
因为一些事情,自己对墨泽的关照很少,加上工作原因,现在也难以弥补,所以墨泽对自己冷淡也是正常的,不如说,自己这么对他他还愿意叫自己一声爸已经很不错了,尽管听不出什么感情,唉……
老陈跟自己情况差不多,只是自己幸运点,墨泽没跟别人学坏。
一根烟吸完,墨城起身,招呼着老陈:
“走了,上班去,儿孙自有儿孙福,路是他们自己走的,急也没用。”
老陈扔掉烟,起身跟了过去,嘴里嘀咕着:
“道理谁不晓得……”
厕所里安静依旧,只是少了两个摸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