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四叶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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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阴影

    我与墨泽的相遇是源于一场意外——一场车祸。

    车祸带走了我的父亲,我的生活也因此改变。

    我讨厌医院,因为这会让我想起爸爸去世那天晚上的场景,人们沉默着来来往往,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都带着怜悯。

    那时的自己只有十二岁,还不懂“死亡”这俩个字的真正含义,但是……祸不当行。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尸体,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她父亲的尸体。

    雪小莹永远不会忘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沉闷压抑的气氛掺杂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

    此后,雪小莹做了很久很久噩梦的。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这种感觉也从未消散,像厉鬼一样缠着自己。

    放学后再也没有人来接自己,母亲变得忙碌,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少见,自己与母亲见面的时间也是如此,曾经让自己感到温馨的家如今给自己的只有孤独。

    学校是我最后的避风港,起码这里一切如故,仿佛那场车祸,那张可怕的脸,都只是一场梦。

    但……这不是梦……

    “小莹,我们可能要搬家了。”

    我呆呆地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咬了咬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嗯。”

    只是一直以来我忍着的泪水,此时却再也止不住了:

    “妈,我想爸爸了……”

    母亲抱住了我,母亲的拥抱没有父亲那样坚实,但仍然温暖,令人心安。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的背后被打湿,母亲已经流下两行热泪,声音却听不出一点异样。

    自己的人生像是换了一个灰暗的滤镜,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当自己反应过来时,熟悉的世界已经无比陌生。

    几天后我随母亲来到了一处乡下,自幼在城市里生长的我,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不安。

    我们来到一座有六层高的房室,用红色的砖石砌成,外面没有装修,只有正面用水泥遮住了红砖。

    门前有两棵小小的桂花树,那时桂花开得正欢,我仍未忘记那天闻到的桂花香。

    桂花树下坐着一个男孩,他正捧着本书看,察觉到我们过来后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们好啊。”

    他关上书站了起来,我看到了那本书封面上的字:安徒生童话。

    我和母亲坐在一个老人对面,他面容很和蔼,头上只有少许白发,说话虽然中气十足,但并不咄咄逼人。

    我听不懂老人与母亲的对话,他们用的是“方言”,我也是在那天第一次知道“方言”这个名词。

    我看向坐在不远处木质长椅的男孩,他似乎看了我很久,好奇的表情不加掩饰,与我的目光对上后礼貌地笑笑,移开了视线。

    男孩很廋,一头短发,穿着黑色的长衫长裤,衣服上的白色logo有些灰暗,应该穿了很久。

    老人与母亲似乎谈完了,母亲随一位老妇人上了楼,老人则看了看我,又看向男孩,用方言说了什么,然后便出门了。

    男孩坐在了我对面,用普通话对我说:

    “我叫墨泽,你叫什么呀。”

    我与墨泽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位墨泽表哥的房间被腾出来给自己跟母亲了,虽然他的东西都被搬到了另一个房间,但墙面上大大小小的画并没有带走。

    “这都是你表哥画的,好看吗?”

    “九岁孩子的画于大人而言大多数算是涂鸦,但墨泽的画却相比涂鸦要精致不少,尤其是人物,不像是一个孩子画的,只是……

    “好看,但为什么这些画里的人只有表哥和爷爷奶奶?”

    我当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母亲也没有解释。

    我在这里开始了我新的生活。

    暑假时,在家里待上几天后,母亲便出了门,开始忙了起来,我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开学后,母亲周一要去县城的中学教书,常常是周末才回家,到了家里则忙着做家务活或者陪老爷爷去田地里干活。

    到了晚上母亲也没有闲着,房间的桌子上放着台灯和一堆书籍,这是她晚上的“工作”。

    她给床上安了不透光的床帐,防止影响我休息。

    我问她在干什么,她只说在学习,还说了一些“活到老学到老”之类的话。

    母亲的忙碌,与老爷爷,老奶奶的语言不通,墨泽成了这次暑假陪我的人。

    自己当时还很怕生,母亲不在身边也让自己很不安,但这位墨泽表哥对自己很好,常常待在我身边,为我解释各种“新常识”让我能更快的习惯这个世界。

    他说话很轻,举止都很得体,与自己在街上看到的相互打闹,大声说话的男生很不一样。

    我不喜欢这些男生,因为他们经过家门口看到墨泽和自己时,常常会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话,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好话。

    但墨泽表哥似乎并不在意,一直无视他们奇怪的话语,面对自己的询问,他也只是笑笑,用一句“只是打个招呼”回答我。

    我那时想到了房间里的画,心里有了几分猜测,真正让我肯定这份猜测的,是墨泽表哥后来画的一幅画——一部电话。

    他告诉我他已经有快四年没见过父母了,没有父母的照片,也没有打过一次电话,他已经忘记了父母的声音,就连长相,也已经开始模糊了。

    我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那张脸……

    这一次我没有哭,我忍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忍住流泪,后面我得知,这是一种成长。

    那天也是墨泽第一次问我要不要出门,我答应了。

    我度过了一个还算愉快的暑假,陌生所带来的新奇感很快超过了不安感。

    这个暑假墨泽带着我去了不少地方玩:

    我们去村子后面的山上拾柴火,去偷旁边红薯地的红薯烤着吃,墨泽当时说红薯是野生的,自己也没有怀疑,那是自己第一次自己烤红薯吃,味道很不错。

    我们去小河上游的水库上玩,墨泽没脱衣服直接跳下去游泳,我则坐在一旁看着他在水里游来游去,水库旁是农田,有几位大人正在里面劳作,看到墨泽在水库里游泳,把他喊了上来,有些生气地大声训诉了他几句。

    墨泽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待大人离开后,墨泽笑着对我说:

    “想游泳吗?”

    我当然想,只是我穿着裙子,不方便游泳,而且刚刚的大人过来,不是让我们不要在这里游泳吗?

    墨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们只是担心我们没有大人陪着会溺水,等明天你换一身衣服,我跟爷爷说一声。他干农活很累,会出很多汗,所以每次干完活后会去下游的桥下面游泳,我们去那里跟他一起游泳就好了。”

    我明白了,那为什么现在墨泽要在这里游泳呢,现在正是傍晚,劳累一天的大人们马上就会回家,老爷爷也会去桥下游泳,在那里游泳不是更好吗?

    墨泽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说: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来这里游泳试试,从来没在这里游过。”

    墨泽的这幅神情很熟悉,我似乎在哪见过,回到家时,我看到门口旁的椅子,突然想起来了:

    在我询问那些语气奇怪的男生在说什么时,他也是用这幅神情回答我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座桥下离村子近,是孩子们暑日的避暑地,常常有一堆孩子在那里游泳,尤其是男生。

    开学的日子到了,暑假墨泽带我来过一次,即使如此,我对这段新的上学路程仍充满陌生。

    墨泽让我不要在学校里找他,我很害怕,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早已经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噩梦也已经很久没再做过了,为什么他要对我说这些话?是讨厌我了吗?

    他沉默了会,他说他很喜欢我,他说他不能告诉我答案。

    我很难受。

    我在学校与同学们相处地很好,她们都很热情,也从她们嘴里打听到了墨泽的消息,比如他没有朋友,总是听不清别人说话,有人排挤他……

    我突然就明白了墨泽那幅神情的深意了。

    我想多点时间跟墨泽在一起,让他明白他还有我当他的朋友。

    我想去找他,但他一直在教室里,放学也总是很迟很迟才回,我想等他,但同学总是拉着我让我快走,只有偶尔几次等到墨泽。

    第一次等到他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他看到我似乎有些高兴,摸了摸我的头,但没说什么。

    直到快到家了,他才对我说:

    “以后不用等我,多陪同学玩玩。”

    我摇头说不,嘟起嘴不满地看着他。

    墨泽无奈地叹口气,又摸了摸我的头:

    “随你吧。”

    我常常会觉得墨泽像个大人,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的情绪有大的起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然周一到周五上学期间两人很少交流,但周末时,无论同学怎么央求,我都会用一天的时间陪在墨泽旁边。

    我已经习惯了墨泽出现在我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