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

    “嗒嗒。”

    手指在课桌上一下一下敲打的声音很是清脆，程十一微微歪头撑着脑袋看向窗外，百无聊赖地跟着耳机里的音乐节奏敲节拍。

    耳机还是原来的耳机，隔音效果不好，漏音仍然严重，但程十一今天却莫名不想让耳膜受到往常那般的音量轰炸，而是选择听着班上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讲话声发呆，仿佛能让满是不安紧张的心脏跳动得更慢些。

    程十一又一次按开了手机的锁屏，望着最上方的日期发呆，九月二日，明明应该是“昨天”的日期。

    关了手机，程十一把手放在胸腔的位置，那里跳得很快，剧烈地传达着主人不安的心情。程十一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总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好像马上要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似的。

    他在心中安慰着自己：“没事的，都是梦而已，同学们还活着，程启明也还活着，昨天都是在做梦而已……没错，都是梦，都是假的！”

    “咚”的一声，书本被哗啦啦一扫而空的声音打断了程十一给自己的洗脑。

    人类看热闹的兴趣是刻在DNA里面的，程十一也不例外。

    然而就在好奇回头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捏住了一般，几乎无法呼吸。

    “顾哥，你瞧他那b样，还不服嘞！”

    听到这句话，程十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表情怪异地望向人群，面色发白。

    由于起身的力度太猛，程十一还把自己的桌子给带倒了，周围的人都被他这一下吓了一跳。

    “程十一你TM有病啊？吓死老子了！”

    “就是啊！我刚刚差一点就拿下五杀了！妈的，真倒霉。”

    程十一这边发出的动静太大，过道那边的人也看见了，不怀好意的目光纷纷落在了程十一身上。

    那些人似乎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教室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起来。眼见气氛不对，程十一身边的人立刻带着自己的家当远离了战场，生怕自己受到牵连。

    申乐狠狠踹了一脚身旁的桌子，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两个生殖器官：“程十一你TM找死啊？难不成你还想给苏昀这个贱种出头？”

    王希抱着双臂，上下打量了程十一一番，翻着白眼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哎呦呦，自己家里那点破事都没弄好，就想着来出头当英雄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b样！”

    程十一没有反驳，嘴巴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似乎是被他们的话语激怒，双拳也握得很紧，发出“喀嚓、喀嚓”的关节摩擦声。

    “他妈的，拽什么拽！看老子不把你打得跪在地上求饶！”

    申乐瞧着程十一那副傲气的嘴脸不爽很久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就要上前去跟他比划比划，手指的关节被捏得咔咔作响。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申乐却忽然毫无征兆地被一只胳膊拦住了。

    他愤怒的表情瞬间凝固，又转而换成了不解的神情：“老……老大？你这是？”

    顾青不屑地勾起嘴角，声音清润：“程十一同学好像对我们有点意见，我来跟他好好‘讲、讲、道、理’。”

    说罢，顾青就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半扯半拽地把程十一拉出了教室。

    出门前，顾青还特意顿住了脚步，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谁都别跟过来，否则，后果自负。”

    程十一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主动跟着顾青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激烈地反抗起来，几次想要甩开顾青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可惜都没有成功。

    就这样被拖拽着走了几步，程十一终于忍不住要开口问候顾青的家人时，顾青回过头给了他一个眼神，那些话立刻被堵在了喉咙，安静了下来，半推半就着任由顾青把自己拉到了男厕所，然后两人挤进了同一个隔间。

    那个眼神，不是原来的“顾青”，是在网吧遇到的那个“顾青”。程十一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声，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厕所的隔间很小，两人几乎要贴在了一起，程十一只好尽量向后退开使得两人之间隔出点距离，只可惜收效甚微。

    隔间对于两个并不太熟需要保持一定社交距离的壮年男性来说仍十分逼仄，甚至彼此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程十一并不习惯与一个同性凑得这么近，全身的肌肉都很不自在地绷紧。

    顾青也好不到哪里去，无处安放的视线在胡乱扫了一圈环境后最终微微垂下，藏在异常浓密卷翘的睫毛下面。为了掩饰尴尬，他咳嗽一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满心的疑问堵在胸口，两人对视一眼，程十一憋了半晌，最终却只问出了一句：“我还在做梦吗？”

    顾青被程十一的蠢话给逗笑了，脸上常年挂着的假笑竟透出几分真切来：“是啊，你在做梦。要不要我掐你一把让你醒过来啊？”

    程十一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只好假装没说过这句话：“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喂，别TM笑了！”

    “噗。”顾青笑得睫毛轻颤，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咳咳，首先排除我们在做梦……诶，君子动口不动手！”

    程十一翻了个白眼，把亮出的拳头收了回去，语气恶劣：“我又不是君子，少废话！”

    “好好好，知道了，你是小人。”

    “……顾青你是不是有病？”

    “根据今年医院的体检报告来看，应该没有呢。”

    “……”

    几句斗嘴，使得原本僵硬的气氛融洽了不少，然而在聊起正事汇总当前信息的时候，两人还是不由逐渐冷了语气。

    首先，昨天的事情对顾青和程十一来说应当是真实发生过的，不存在什么两个人异床同梦的情形。

    其次，回到这个曾经存在过的“时空”的人只有程十一他们俩吗？还是说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仍躲藏着他们的同类？

    听到“同类”这个字眼，程十一莫名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同类？万一我跟申乐他们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呢？”

    顾青笑了一下：“因为你做的跟之前不一样。”

    “跟之前……不一样？”

    顾青点了点头。

    程十一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仔细思索了一番，好半晌，才终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前天早上，程十一对这个班级以及这个班上的人都不感兴趣，像往常的每个早上一样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歌看漫画，直到耳机因为意外被不小心打落，才终于忍不住出头去帮被校园霸凌的苏昀。

    而刚才，由于程十一调低了耳机的音量，导致申乐他们的吵闹声一下子就被程十一给听到了并且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而且。”顾青补充道，“你站起来的时间，和你说的话都跟之前不一样。”

    “根据我今天早上的观察，现在每件事情的发生的时间都是准确到秒的，所以很明显，你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并且，我发现其他人原本的行为是会因为已经知道未来的我们的行为而改变的，为了避免我的行为影响到这个既定的‘秩序’而产生不好的影响，我一直按照脑中的记忆做事，尽量遵循着这个秩序。”

    “所以我一直在默默地观察，观察有没有跟我一样的人。但是很遗憾，目前为止我只发现了你一个人。”

    程十一皮笑肉不笑道：“麻烦不要用遗憾这种词谢谢。”

    想要找到“同类”难，但是这并不是他们现在所面临的最难的问题。毕竟像顾青和程十一这样“穿越时空”回到过去，重新经历一次经历过的事情并不寻常，肯定还有其他人在寻找他们。

    最后，也是最可怕的一个问题，让两人一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究竟是穿越时空回到了前天，还是被送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呢？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幕后黑手在操纵着呢？

    申乐、王希甚至于家里的程启明……他们身边的这些人，还是原来的他们吗？

    “或者说，他们真的是‘人’吗？如果不是，他们会不会察觉到我们的反常而选择抹杀我们呢？”

    听到顾青提出的疑惑，程十一沉默了。他很想立刻果断地否定顾青的想法，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因为在昨天晚上的“梦境”里，他真真切切听到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实验。

    但是……

    记得自己爱吃什么早餐的程启明，终于下定决心抛弃过去重新开始、甚至愿意去认认真真找个班上的那个爸爸，是假的吗？

    他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

    见程十一始终保持着缄默，顾青并不打算逼问，脑袋微微后仰靠在门板上，声音沉闷：“这个世界是个骗局吗？我们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程十一喃喃道：“骗局……吗？”

    忽然，程十一的眼前浮现出了那幅挂在餐厅上的全家福，爸爸，妈妈，还有他，三个人开开心心的模样。

    妈妈离开了多少年，程启明就颓废了多少年。如今，程启明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来，这个家终于要像个家了。

    程十一好不容易才骗过自己忘记一切，现在要他接受现实？接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现实？

    半晌，他攥紧了拳头，发泄似的朝着墙板狠狠砸了一拳，又一拳。

    顾青没有阻止他，漫长的沉默中，“叮咚”一声，程十一的手机响了。

    程十一把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打开锁屏，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程启明：我买了你爱吃的烤鸭，晚上早点回来，别他妈去网吧鬼混。

    程十一的身体发出抑制不住的战栗，垂在身旁的拳头松了又紧，终究还是放开了。

    顾青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程十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吸了吸鼻子，把手机锁屏塞回了口袋：“我觉得是梦。”

    顾青一下子没听明白他的话，怔住了：“什么？”

    程十一抬起头，直视着顾青的眼睛：“也许只是我们俩做了一样的梦。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不是吗？”

    顾青被他气笑了：“是。然后呢？”

    程十一一把把顾青拽开，推开隔间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爸说今天晚上吃烤鸭，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