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太多，也太复杂，程十一索性摇了摇头，把那些烦心事一股脑地抛诸脑后，有什么比和家人一起吃一顿大餐更重要呢？

    门把手拧开的瞬间，各种美食混杂在一起的香气便立刻挤进了程十一的鼻子，馋的程十一登时口水就下来了。自从妈妈去世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香、这么丰盛的晚餐了。

    程十一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心急地立刻朝摆满了整整一桌的大餐扑去，而是立在门口，环顾了一圈四周，有些疑惑。

    虽然饭菜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但整个屋子都是黑漆漆的一团，没有开灯，也不见人的踪影，但是程十一分明记得没看见程启明出门啊？

    怀着满心疑问的程十一正要开灯，却忽然瞧见一抹温暖的黄色烛光从厨房走了出来，风一吹，晃晃悠悠，忽明忽暗。

    程十一摁在灯光开关上的手就这样定定停在上面，目光追随着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的程启明缓缓移动。

    直到蛋糕被端到了自己面前，怔愣了好一会儿的程十一才猛然回过神来。

    对啊，今天是他的生日。

    已经太久没有过过自己的生日了，程十一都给忘记了。

    他耐心地等着程启明用蹩脚的英文唱完生日歌，闭着眼睛许了愿，方才鼓着腮帮子吹灭了蜡烛，然后笑着接过了蛋糕放在桌上，轻轻地抱住程启明，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有啥的，爸给儿子过生日天经地义！”

    中年男人向来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景，颇为受宠若惊地回抱住程十一安慰道，动作有些僵硬。

    好半晌，程启明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该去吃饭了。

    松开程启明，程十一忽觉手背一凉，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眼泪，甚至顺着脸颊滴到了手上。

    程十一连忙用衣服的袖子擦拭，但夏天的袖子太短，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努力了半天仍收效甚微。

    程启明没怎么处理过这种事，更不会安慰人，只好笨手笨脚地从桌上扯了几张纸递给程十一。

    程十一接过纸巾，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头，把脸藏在暗处，默默地擦掉眼泪，但是怎么擦都擦不完。

    “爸，我……我先回房间一会。”程十一吸了吸鼻子，眼眶微微泛红。

    见状，程启明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忙让他进去了。

    半晌，程十一整理好了情绪，从房间里出来，不急不缓地在程启明对面坐下，与他唠起了家常。

    “爸，你还记得你和妈是怎么认识的吗？”程十一用好奇与探究的目光望着程启明。

    程启明夹菜的手顿了顿，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酒杯咕噜噜一饮而尽，发出舒爽的喟叹声，砸吧砸吧嘴，打开了话匣子，沉浸在过去的美好回忆之中。

    程十一也放下了筷子，专注地听着父母的爱情故事。

    一大一小两父子就这样逐渐陷入与那个曾给这个家带来无限温暖美好的回忆之中，直至讲到他们将要定情的生动时刻，程启明下意识地拿起酒杯，想要为心中的燥热添一把火，仰头一倒，却喝了个空。

    望着边上几瓶见了底的酒瓶，程启明讪讪地放下酒杯，在心里暗自抱怨，早知道先前就多买点了。

    眼见程启明的心情低落下来，程十一突然开口道：“爸，我记得，家里先前酿了一坛子酒不是？”

    程启明愣了愣，然后猛的一拍桌子，恍然大悟：“对啊！嗨呀，我怎么给忘了这茬！”

    不过，偏偏程十一家的酒是自家酿的梅子酒，有一大坛，摆在厨房的柜子角落里，并不好拿。程启明讲到兴起，酒劲也微微上头，屁股都不舍得挪窝。

    “我去给你倒吧。”似是看出来了程启明懒得动弹，程十一笑着从程启明的手中接过酒杯，走进了厨房。

    程启明哈哈大笑起来，感叹道：“还是有儿子好哇，连酒都不用自己倒！”

    酿了多年的老酒被梅子染了色，红彤彤的，很漂亮。封盖刚一打开，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混着梅子的清香迎面而来，感觉空气都变得好闻了不少。

    纵使是从不饮酒的程十一，都好奇地用筷子蘸蘸舔了一小口，甜甜的，微微带点白酒的辛辣，是十分特别的味道。

    “他一定喜欢。”程十一满意地点点头，斟了满满一杯，把盖子重新封上，回到了饭桌。

    有美酒助兴，程启明心情大好，脸颊苹果似的红，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当年我啊……可惜时运不济……”

    程十一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程启明侃侃而谈，嘴角擒着笑，眼神却逐渐冷了下来。

    他抿了一口手边的可乐，透过杯中不断噗呲噗呲往外蹦跶的气泡直勾勾地盯着程启明，握着杯子的手手指不断缩紧，直至指尖都有些发白，才把杯子重重放下。

    “爸。”程十一突然开口道。他的嘴角是上扬的弧度，声音里却透着几分凉意，“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程启明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憨憨地笑了笑，说：“儿子，你是不是怪爸爸这么些年一直没给你过过生日？你放心，以后每一个生日，爸都陪你过！想吃啥想要啥礼物爸都尽量满足你，爸保证！”

    程十一摇了摇头，仍是笑着望着他，只是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程启明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望着程十一，他的心里莫名有些害怕，他总感觉程十一的笑，满是恶意，甚至有些恶毒。

    程启明放下酒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程十一并不回答他，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桌子，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最后一下的声音格外清脆。

    “爸，你有没有觉得，头晕晕的，没什么力气？”程十一终于开了口。

    程十一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地程启明脑子一惊，登时清醒了不少。

    他腾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身体微微颤抖，用手指了指程十一，又指了指桌上的酒杯，“你你你”了半天，不待他发难，忽觉一阵疲乏感在身体里止不住地翻滚，强撑了五秒，终于在程十一的注视下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虽然身体十分无力，但程启明的脑子却越发清醒，他怒目圆睁：“为什么？！我可是你爸！你怎么敢给我下药！”

    “我爸？”

    程十一缓缓起身，踱步绕到程启明的身后，微微俯身，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捏住他的肩膀，然后手上力度倏然加大，直至程启明痛呼出声，才松开手。

    “你、你想干嘛！别碰我……啊啊啊啊啊！”

    程十一冷哼一声，并不多言，转身回了房间，再回来时，手上拿着根爬山用的尼龙绳。

    程启明的表情有些狰狞：“你要做什么！喂，喂！”

    程十一不耐烦道：“闭嘴。”

    在程启明惊恐的眼神中，程十一把他跟椅子一起捆得结结实实，又反复确认了两遍不会松开之后，方才冷着脸坐在了程启明的对面。

    程启明骂累了，又丝毫动弹不得，脸上的血色都淡了不少，无力地开口道：“程十一，你到底要做什么？”

    程十一目光锐利地盯着程启明：“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你的……生日啊。”程启明用近乎哀求的语气看着程十一，“儿子，放过我吧，我、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了，我……”

    程十一冷冷打断他：“今天是她的祭日。”

    “‘她’……是？”

    程启明愣住了，嗫嚅了半天，终是没能开口。

    看着程启明茫然的神情，程十一嘲讽地笑笑：“之前的八年，每一年的今天程启明都会揍我一顿，说如果不是我，妈妈就不会死。其实不用他揍我，我本来也不想在她的祭日这天过生日，所以这么多年，我从来不过生日。”

    程十一的话锋一转，微眯着眼打量程启明：“不过……您今年是彻底转了性了呢，还是为了哄骗我把自己慈父的人设代入的太好了？”

    “你做得确实不错，学得也很像。我本来也想骗骗自己，只可惜，你露出了我不能容忍的破绽。”

    “而且，程启明从来不会叫我‘儿子’。”

    程十一鄙夷地瞥他一眼：“蠢蛋。”

    他从餐桌下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刀，轻轻握在手里摩挲着，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程启明。

    锋利的刀尖抵住喉咙，手腕只是轻轻使了点力，猩红的液体立刻顺着光滑的刀身流了下来。

    偌大的屋子里寂静无声，只余液体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你到底是谁？你把真正的程启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