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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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太平世间逍遥人(五)

    夜里的降魔殿依旧灯火通明,更不用说今日这热热闹闹的抄家和全城的搜捕,此时的降魔殿地牢内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全是那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世家大族中人,喧闹着抵抗着,有时还夹杂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唳钧坐在正堂内忙得焦头烂额,当初天下安定之后本想着躲到这南境深处远离朝政、修养歇息片刻,却哪知陛下竟就单单挑了苍南城做革新的起手处。这不,今日竟是下了圣旨抄了世代盘踞苍南城内的林家和与其有关的各大世家,不仅降魔殿全员出动,城主大人更是亲自带着守城士兵大肆追捕,誓要将那些习惯了掌控苍南城权势财富的世家铲除个一干二净。

    正烦心一些个嘴硬不肯开口的世家中人,门外就传来了一个习惯了闲散做派的声音:“看来这几大世家给唳钧指挥使大人添了不少麻烦啊。”唳钧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了那个一身黑衣的俊美男子正摇着扇走来,唳钧放下手中的毛笔,揉着手腕靠在木椅上,呼出一口气说道:“麟书大人倒是看起来闲得很啊,不如来我苍南城降魔殿帮帮忙呗。”

    降魔殿第二正司麟书摇摇头笑道:“诶,可别,在下不过是替皇帝陛下传达圣旨,这些个审问盘查之事就交给唳钧大人吧。”唳钧无奈说道:“你这家伙成天每个正形,就知道和冀央一块躲在宿微城里,这么多繁忙的事就都推给别人,当得个好甩手掌柜啊。”

    麟书耸耸肩答道:“这可怪不得我,陛下是看你勤勉能干才放心委以重任的,你可不能抱怨啊,这是圣恩。”

    唳钧撇撇嘴在心中念道:这圣恩给你要不要啊?不过既然圣旨降了下来,唳钧自然会尽心尽力地配合那位新来的吕谦麟城主,推行陛下和魏先生定下的新政。

    不过唳钧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不对啊,按你这家伙的性子应该不会主动揽这些差事才对啊,北境到南境的路途可不短,我可不信你这懒散惯了的家伙只是为了出门踏青来了?”

    麟书在唳钧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无所事事地翘起二郎腿,打了个哈欠答道:“不错,我来苍南城确实另有要事。”唳钧好奇问道:“怎么?你不会也是为了那‘地藏顾枝’而来吧?”

    麟书笑道:“说到这‘地藏顾枝’,却也真是躲在你这苍南城内呢,我听说陛下的金令卫回去之后确实带回了些消息,虽然具体还未得知那位究竟隐居何处,不过听说那位万民敬仰的大英雄已经散去修为,自甘流落市井做一个平常百姓了,当真也是有些唏嘘。”

    唳钧点点头说道:“果然是寻到了吗?我说那金令卫怎么无声无息就溜走了,原来是有所收获啊,不过若是那人真的散尽了修为倒也真是可惜了,那一身举世无双的武学造诣,常年高踞天坤榜之上,若能为我朝所用……唉,不过想来这也算作是一个英雄人物最好的结局选择了吧,至少急流勇退也能自在逍遥。”

    麟书点点头不置可否的模样,唳钧看向麟书,想了想问道:“你既然不是来找‘地藏顾枝’的,那又是有何要事?”麟书笑着道:“私事,秘密。”

    唳钧挥挥手不以为意地说道:“那就与我无关了,别闹出太大动静来就是了,若是需要降魔殿之人相助,自己领一些人去就行。”麟书站起身说道:“不用,不是什么大事,谢啦。”唳钧挥手示意麟书自己忙活去,然后就又埋首在堆积的卷宗间,麟书则摇动着扇子离开了降魔殿,径直向着烟柳巷而去。

    刚刚送走了周厌的醉春楼楼主和程鲤对坐在楼顶栏杆处,程鲤问道:“既然是与顾先生有这种关系,我们需不需要帮着处理一下?顾枝恐怕应付不来。”依旧是一身红衣打扮的绝美女子摇摇头说道:“不用,这种事只有顾枝自己能解决,我们什么也插不了手。”

    想了想,红衣女子说道:“不过周厌说得对,还是再派些人去承源岛多打听些当年的事情吧,毕竟当初顾先生拜托醉春楼查的东西从来都只有师父留下的那些人知道一些。”

    程鲤点点头不再说话,红衣女子从一旁桌子上抽出一卷竹简来丢到程鲤怀中,笑着说道:“喏,有消息了。”程鲤慌忙地接住竹简,轻轻展开看了两眼:于望仙岛挑战岛主战而胜之,于瀚兑海域覆灭海盗数千人……

    程鲤将竹简收入袖中,拱手行礼道:“多谢楼主。”红衣女子挥挥手示意算不得什么,眼角余光落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瞥见了一个突兀的身影,她皱着眉呢喃道:“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程鲤向街上望去却没能瞧出什么,她看向红衣女子有些疑惑。红衣女子看着那人径直向着醉春走来,便回身向着程鲤说道:“你先回去吧,应该是有客人要上门了。”程鲤问道:“不用我在一旁吗?”红衣女子笑道:“不用,若是真有危险我自己应付得来。”程鲤想了想眼前这位娇媚女子深藏的恐怖实力,点点头便带着竹简退下了。

    红衣女子则正了正衣装将身前的茶盏满上,耐心等待着客人上门。不消一刻,门外就传来了小厮的通报声:“楼主,降魔殿正司麟书大人有事寻您。”

    红衣女子示意小厮将麟书带来,然后便自顾自饮着茶,木门推开,面色阴柔俊美恍若女子的麟书穿着一身肃杀的黑衣走进来,他娴熟地坐在红衣女子的身前端起茶盏,笑着说道:“师妹,好久不见了啊。”

    红衣女子神色冷淡:“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师兄啊。”麟书摇着折扇笑着说道:“怎么师妹这么多年未见师兄了,现在却都未见喜色啊?”红衣女子冷笑道:“自然是欢喜的,欢喜能有这么多年见不着你。”

    麟书摇摇头:“口是心非,师兄这般绝世容貌的男子师妹还能往哪寻得啊?”红衣女子抬头看着麟书,认真答道:“师父。”

    麟书愣了愣,但又似乎早就料到红衣女子会如此作答,他不以为意地喝着茶,说道:“师妹,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因为当年我离开你和师父生气啊?”红衣女子哼了一声,冷声道:“倒也不算生气,像你这般胆小懦弱之人还入不得我的眼。”

    麟书放下茶盏自顾自满上,然后说道:“师妹可真是让师兄一通好找啊,若不是陛下的金令卫回去通报了‘地藏顾枝’便在此处,我又如何能够这般轻易寻到师妹呢?”

    “这又是哪来的道理,为何‘地藏顾枝’在苍南城师兄就料定了我也会在。”红衣女子不带丝毫情感起伏的声音说着。

    麟书说道:“师妹倒也不必在师兄面前这般掩瞒,这么些年我好歹也混了个降魔殿第二正司的名头,‘修罗九相’的诸位我们还是掌握了不少消息的。”麟书俯过身去,看着红衣女子说道:“‘罗刹鱼姬’?”

    鱼姬依旧没有丝毫面色的波动,她只是直视着麟书的双眼,看着他打算做出些什么事来。麟书重新端坐在桌子对面,接着道:“放心,‘修罗九相’我们虽然还未全部调查清楚身份,但也不会大肆将诸位的身份透露出去,再加上那位‘地藏顾枝’又明确拒绝了为陛下做事,那么就让当年的故事成为传说吧。”

    麟书坐回木椅中,他正了正神色看向鱼姬说道:“什么朝堂、什么降魔殿,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鱼姬,今日我来找你只为了一件事。”鱼姬眯起琉璃般的双眸,问道:“何事?”

    麟书闭上了眼,叹道:“其实当年我找到了师父的尸体。”鱼姬愣住了,她皱着眉追问道:“你什么意思?”麟书重新看着鱼姬说道:“当年我一直在北境寻找师父留下的通往魔宫的暗道,后来我寻着一路走下去,便见到师父死在了魔宫之后的那座山前。”

    鱼姬尽量收敛住心神,她语调平稳地问道:“然后呢?”

    麟书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和一卷竹简,他将玉佩和竹简递给鱼姬说道:“这是师父死之前攥在手中的,竹简里师父留下了遗书。”

    鱼姬打开竹简,借着通明烛火仔细看着。麟书只是静静看着鱼姬精致的面容,没有出声打扰,直到鱼姬指尖苍白地放下竹简,麟书才沉声说道:“当年师父将醉春楼留给师妹,并未打算继续保留遍布奇星岛的谍网,所以也将那块玉佩带走了,师父在竹简里说的清楚,这玉佩可以调动他当年行走天下之时在各处岛屿留下的关系网,如果真能将这一股力量汇聚起来,那天地间之事便尽入我们眼中了。”

    鱼姬冷冷看着麟书:“当年魔君突袭奇星不久你便逃了出去,师父的生死你全然不顾,如今倒要来夺回师父留下的醉春楼和权力了?”

    麟书扯着一个难看的笑来,带着深深的苦涩,他沉声说道:“当年我意外发现师父在奇星岛之外各处岛屿留下的力量便想着出去寻到,也许对于奇星岛和师父来说都能有所助益。无功而返之后再回到奇星岛,师父却已经前去魔宫了,于是我找了那么多年才找到了暗道和师父的尸首。”

    麟书看着鱼姬,认真说道:“师妹,我知道你怨我当年没有留下来照顾师父,也没有护着醉春楼,这般过错我此生难以弥补。但我也知道你既然没有荒废了师父留下的‘醉春楼’那便也是另有打算谋划,我知你从小便志在高远,那么师父留下的这块玉佩你是希望就此蒙尘还是重泛光华?”

    鱼姬冷笑着:“从小志向高远?师兄又是从哪来的论调,鱼姬拜入师父门下时已然不再年幼,师兄也不必强扯些不存在的回忆,至于这玉佩……”

    麟书看着鱼姬问道:“师妹究竟如何打算?”鱼姬垂着眸反问道:“师兄既然带着玉佩和竹简找上门来,应该也是早有安排了吧。”

    麟书深吸了一口气,他说道:“师妹,这既然是师父最后留下的东西那么如何也不能够就此没落,我之所以一直在寻找师妹就是打算将这东西亲自交到师妹手中,‘醉春楼’由师父当年一手创立又交到了你的手中,那么现在身为楼主的师妹便自然拥有所有的决策权力,所以师兄来问一句,师妹可愿再现师父当年荣光?”

    鱼姬看着麟书,她不知道身前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师兄为何没有将这代表了恐怖权势的玉佩据为己有,若是说一直以来自己都怪错了他,但当年畏怯逃跑一直不敢归来却又是此人?鱼姬沉默地磋磨着手中的玉佩,然后便见麟书站起身来,拱手一鞠行礼:“楼主,麟书愿携玉佩行走各处岛屿,重新聚拢起师父留下的遗赠。”

    鱼姬看着麟书问道:“麟书,你可知此去凶险难测?若是那些人不再听命此玉佩,不再记得师父,那你拿着玉佩妄图收拢他们便是上门送死。”麟书笑着答道:“万死不辞。”

    鱼姬皱着眉看着麟书与师父极其相似的一身气度和那俊逸面容,许久许久,麟书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而鱼姬便沉默着将竹简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开口说道:“既然师兄心意已决,那么我便派几个人为师兄所用,玉佩就交给师兄了。”

    麟书抬起头,神色肃穆地看着鱼姬说道:“麟书,领命。”

    鱼姬将玉佩抛到麟书手中,冷声道:“师兄也大可收拢势力之后销声匿迹,不过醉春楼日后可就再也不欢迎师兄了,胆敢消损师父名誉之人,我醉春楼必不死不休。”

    麟书走到门前的身形顿住,他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鱼姬,嘴角露出悲戚的意味,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状似随意地笑道:“师妹放心吧。”说完便大踏步离去了。

    鱼姬起身走到栏杆处站了许久,四处笙歌觥筹,只一人寥落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