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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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修罗九相镇魔宫(二)

    少年将刀鞘杵在沙石地上,然后昂起头朗声喊道:“吾师计瞳,有一刀且问。”

    他缓慢而决绝地拔刀出鞘,将那声悠扬洒在辽远之中,黑色刀身上流淌的锋芒四溢挥洒,不问天光也自璀璨,少年站在那里便如万丈骄阳。

    这一次他的心中没有丝毫起伏,那前行着难免的踌躇和犹豫仿佛被埋进了厚土之下,他便踏在之上毫无流连,此时此刻心境透彻,眼底满是光亮。

    那恶鬼一步一步从天上走下来,于是也只不过站在少年身前,未见地狱业火缠身更不见天光缭绕周身,少年笑着举刀相向,朗声道:“今日,便再斩一恶鬼。”

    刹那间刀锋就到了眼前,少年一步不退地横刀相抵,然后抬起步子踩去,恶鬼纵身掠去,少年再进一步始终不曾拉开距离,恶鬼忽地顿住将刀尖递出,少年以刀背接住然后猛地运力,无形的纹路向四处散开,沙石呼啸着冲天而起,恶鬼张开嘴怒喝出声,刀尖不退反进地扎在黑色刀身之上,碰撞着有烟火爆起,少年眯着眼终于退了一步。

    恶鬼躲进席卷的风沙之中,少年却就不动如山地站在风刃穿梭的正中,他抬起手看了看完好无损的刀身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身形卷动刺向风沙之间,锋芒再次相遇,交错出摄人的声势,如天雷滚动亦如万马奔腾,如电闪穿梭亦如烟火盛起,模糊的两道身影持着至真的刀相互侵袭,让人始终看不清,胜负亦难定。

    少年撞出风卷,看着漫天的沙石缓缓沉落,砸出深刻的点点坑洞,他慢慢等着,等待那道受了伤的身影败露出来。跌跌撞撞地,恶鬼握着刀却在少年身后显出影子,从天上砸落的刀身沾染了鲜血,少年抬头看去,嘴角冷笑。

    少年右脚撤去半步,踩出一个坚实步伐来,然后左掌平直推出,点在黑色刀身之上,沿着其上模糊刻痕延伸而去,少年就这般举着刀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恶鬼从天而降的身影,身周更有隐约剑气傍身,些许突兀又恰到好处地融汇一气,生生将那恶鬼甩开去。

    清脆声响砸在地上,那磨炼了百日烈火的刀身却碎开来,恶鬼趴伏在地吐出血,胸腹之间鲜血散开来,眼见着便命不久矣,少年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神色间满是冷漠,他认真说着:“且问上天有理否?且问人间有意否?且问心中有道否?”恶鬼抬起头张着嘴似乎要回答,少年却一刀干脆利落地贯穿了恶鬼的躯体,答道:“你,不配回答。”

    尘埃落定,鬼门关破。

    顾枝昂起头吐出一口气,说道:“大师父,总算没有辱没了你的声名。”他的眼中又浮现那一年竹屋之中握着刀的那双手,那鲜红的血和决绝的声音......终究是握着刀走到了此刻,终究做出了回答。

    傅庆安和鱼姬从城外走来,他们看着顾枝将刀收回鞘中,然后微微侧过身露出跟随其后的四人,黄草庭当先而立,拱手行礼道:“少侠好功夫。”顾枝看了眼傅庆安和鱼姬,然后带着疑惑地回礼道:“晚辈顾枝,见过前辈。”

    黄草庭指了指身旁的三人,介绍道:“在下黄草庭,这这一位是在下友人武山,这位是我徒儿于琅和其友人周厌。”互相之间见了礼,顾枝问道:“敢问前辈是否为前些时日屠灭了各大城主之人?”

    周厌拍了拍胸膛说道:“那两人是我和于琅。”于琅看着周厌那傲然的神色,不由得扶额无视,顾枝点点头称赞道:“二位真是胆魄武学皆为当世无双啊。”周厌摆摆手笑着说道:“诶诶,过奖过奖,你也不差嘛。”于琅彻底无言地看着周厌,心想就你这功夫也好意思与人在这互相吹捧。

    交谈一阵,黄草庭看了看城外绵延的路,问道:“不知少侠可愿同行?”顾枝看了看傅庆安和鱼姬,然后回道:“我等打算破灭各处鬼门关之后便往魔宫而去,不知前辈作何打算?”黄草庭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等也正有此意。”顾枝拱手说道:“那便同行吧。”

    走到城门处,周厌和于琅二人落在最后相互吵闹着,武山沉默地跟随在中间,傅庆安和鱼姬自顾自走在前头,倒是顾枝和黄草庭走在一处,黄草庭忽然看着顾枝腰间的竹鞘说道:“少侠这刀倒是不错,不知从何而来啊?”顾枝回道:“前辈唤我顾枝便可,这刀乃是家中长辈差人打造。”黄草庭点点头赞道:“此刀,好刀。”顾枝拱手回礼。

    就这般,一行人踩着日落的余晖,行在路上。

    北境铁锁连城之后,有蜿蜒小道不知所起亦不知所归,一行十余人走在其间,销匿着气息躲藏着身形,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座暗沉沉的魔宫而去,冀央和麟书走在先头,琢磨着手中并不清晰的图纸,冀央皱着眉说道:“怎么这消息打探得如此模糊,连图纸也不完整。”麟书仔细比对着纸上的方位,回道:“这也是没办法,咱们的人也不过打探了数日便回报了消息,能有这张图纸已是不易,我们多加小心便是。可不知道这条暗道是否已被发现,若是事先埋下陷阱我们就危险了。”

    冀央回头看了看身后神色肃穆的十余人,说道:“这些人都是军中和降魔殿中的好手,此次把握也能大些。”麟书点点头,随后指着图纸上一处红色的标记说道:“按照消息来看,此处应有些许线索。”说完,麟书便抬头看着四处,这里位于贯穿北境的一道长河之畔,虽只是一处支流但却水势最为湍急,崎岖的山路也最是难行,麟书远远地看见了一处倾落的瀑布,便领着人往那处赶去。

    走到近了,冀央便吩咐下属散开去寻找线索,麟书则走到瀑布垂落的一块巨石旁,看着碎裂其上的一柄长剑陷入沉思,冀央走上前来看着那长剑说道:“这应该便是消息里猜测此处有线索的根据所在了吧,只是不知这把长剑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会不会是这暗道的发现者?”麟书沉默着捡起长剑碎片,静静看了片刻然后将碎片拢作一处,眉间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时散开搜寻的属下都已归来,却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冀央叹了口气说道:“那图纸的指示便只到了此处,若没有线索我们又如何在往下走去。”说着冀央便看到麟书站到了巨石之上,举目远眺而去,冀央好奇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麟书看了许久,然后将散开的长剑碎片包裹在一起放进河水之中,任着漂流而去,然后沉声说道:“我知道如何走了。”

    冀央诧异地看着麟书,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麟书却是不做回答,只是看了冀央一眼说道:“走不走?”冀央耸耸肩也不再多话,示意身后下属跟上便与麟书继续往前赶路。

    又走了一日一夜,终于远远地,众人都看见了那座黑色的魔宫和绵延其后的雄伟高山,冀央扶着腰拍打麟书的肩膀,说道:“厉害啊。”麟书甩开扇子,四处看着却似乎没有找到期望之中的东西,他没有做任何停留地示意众人继续向前,冀央看着麟书那闲散惯了的身影此时竟多了几分仓促和急切,不由得皱着眉思量起来。

    入了夜,麟书终于在冀央的劝阻下休整下来,倚着一处黑黝黝洞口,不敢燃起篝火的众人便在月光的照耀下浅浅睡去,只有冀央随着悄声离开的麟书来到了山崖边,看着远处孤山沉默不语。

    冀央轻声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发现线索了,又有何东西是你在找寻的?“麟书摇晃着扇子,终究开口道:”那把长剑我认识,其上应当还在剑柄处有一颗红色宝钻,雕刻的便是我们此时所在的这座狮吼山的形状。”

    冀央看了看麟书,问道:“那把剑是谁的?”麟书摇摇头道:“我并不确定,只有真正见到了才能得知。”冀央思索着道:“你的意思是,在这暗道之后我们将会寻到那留下线索之人?”麟书仰起头说道:“我并不知道留下线索之人是谁,但我知道的那人已没了消息许久。”

    在这暗道之后,便是威压奇星岛十余年的魔宫和见证了奇星岛皇朝变迁的孤山,若是那人行至暗道深处之后没了声息,那结局其实已然不言而喻。冀央沉默地轻轻叹了一声,站在麟书身边,看着那仿佛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眼中满是悲切和仓皇。

    数日之后,一众人终于绕过魔宫重重守卫来到了孤山之下,然后他们便看见了那跪坐在地上的背影,一身青衣绘着苍翠的竹,流离的金丝嵌在衣袖处,照着光熠熠生辉,那人就那般背对众生也足以光华万丈,即便藏在黑暗中已久,但那心上的明媚烛火却轻易便撕开了混沌,一片清澈地耀眼。

    麟书走上前去,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搭在那背影的肩上,轻轻唤了一声:“师父?”没有回答,指尖的尖利和粗糙却告知了一切,麟书背对众人躬着身走到背影身前去,然后直直地跪了下去,冀央看着这一幕,挥挥手示意属下散开警戒,然后阔开距离不去打扰。

    麟书伸出手抚向那已然枯瘦如柴的脸庞,依稀地似乎还能看出几分曾经的俊美,那是一幅在男子脸上难见的风采,一笔一划都足以让人入眼难忘,曾经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实实在在是一个文武兼修举世无双的倾城男子,俊逸无双。

    麟书低声说着:“师父,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你不是最看重面容的吗,怎么就这样跪在此处受着风雨,你看看你的脸都快比不上弟子好看了,这下子人家可不会再说我生的像你了……你怎么,怎么能这样啊。”

    麟书抹开淌落的泪水,说着:“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还在怪罪弟子当初离开你和小妹,可是我只不过是想出去寻些助力,若能救奇星岛自是最好,若不能至少也要将你们救出去啊,你怎么就不理我了?

    我,没能找到师父当年在各处留下的助力,是弟子太过愚笨了,可师父为何不肯动用那些力量呢,若是能有帮助为何不试试?弟子不明白啊……

    现在弟子回来了,当了降魔殿的正司也有了自己的势力,可却如何也找不到醉春楼所在,如何也找不到小妹,你说我会不会来晚了,小妹她……不,小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麟书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不知多久后,麟书模糊间看着面前尸身手中似乎攥着什么,麟书伸出手去掰开紧紧握着的手指,然后便看见了掉落出来的玉佩、书简和一块金色的如意手环。麟书俯下身将那金色手环捧在手中,溢满泪水的眼底满是苦悲。

    黄昏的凉风吹拂而过,站在山脚下的冀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循声看去,却见麟书已然收敛了神色站在身旁,冀央没有多加询问,只是指着天空上那仿佛从来未曾散开的阴云,说道:“我已派了人回去通报,若是所料不错,魔君应当就藏在此处。”

    麟书也望着那阴沉沉的厚积云层,然后就在原地盘膝坐下,冀央看着麟书问道:“你这是在作甚?”麟书闭着眼回道:“消息传了回去,魏先生和陛下定会派人前来,我便在此处等着。”冀央皱着眉说道:“你留下来做什么,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麟书摇摇头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们走到这一步,若是不亲眼见一见那魔君如何回去?”

    冀央愣了愣,然后叹息着也坐在麟书身边,说道:“没想到你也有如此胆识啊。”麟书应道:“我也没想到,你有如此胆识。”冀央呵呵笑着,然后突然问道:“那人,就是你要寻的吗?”

    麟书睁开眼,点点头沉默不语,冀央轻声问道:“他,是谁?”麟书低着头回道:“他是我的师父,从小我便跟着他,我这一身本事都是由他传授。”冀央应了一声,然后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天边的阴云发呆。

    就这般,还未来得及长大便没了师父的两人坐在山脚下,望着那座遮蔽了所有天光的孤山,恨着躲在其中的仇怨的根源。

    东境的偏远荒途上,在言封城外聚拢一处的七人向着东境最后一处鬼门关行去。

    走在半途,鱼姬便收到了醉春楼的消息,她将竹简递给顾枝说道:“按照消息来看,前方的潼箜城鬼门关此时应当是聚集了魔宫的各大统领以及魔宫护卫,恐怕是股不小的势力。”顾枝看了看竹简,然后不假思索地说道:“无妨,反正总该走下去的,哪来的一路顺遂。”

    一行七人沿着破败的官道一路走去,远远地还未望见那座守卫森严的潼箜城便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味,顾枝皱着眉,想起了南境的各处鬼门关,那毫不遮掩的血腥和残忍,酷烈得仿若地狱的光景,顾枝沉默着飞身掠去,跟在身后的数人也自展开身法追去。

    近了,却见城门洞开,鲜血积聚做了河流满出城来,望去,城中只站着两个身影,一把刀和一身银衣。

    七人走上前去,那两人回过身,俊朗的少年和安静的少女。

    少年收起刀,拱手行礼:“徐从稚。”少女学着行礼,冷冷道:“程鲤。”

    “顾枝。”

    “傅庆安。”

    “鱼姬。”

    “黄草庭。”

    “武山。”

    “于琅。”

    “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