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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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一生一世一名姓(四)

    下了山,灵霜只说要先回到营帐中去休息一会,扶音也约定好明日一同上山便回了赋阳村去,然后径直往魏崇阳的院子走去,于琅则晃晃悠悠地又走向了青羊小院,在栗新那里蹭吃蹭喝。

    回到营帐中不久,灵霜准备好一些应急所需的药草和食物之后便取了绳子再次往青潋山走去,沿着一路上所做的记号,这一次由于不再专注于沿途的药草,于是很快便回到了那一处坑洞外,只顾着埋头赶路的灵霜并没有察觉到天色正渐渐黑了起来,已是将近黄昏时分。

    蹲在坑洞边缘,灵霜向着地底喊道:“我回来了,你好些了吗?”那人听见了声音便回道:“多谢姑娘方才留下的药草,现在感觉已经好些了。”灵霜点点头说道:“我带了绳子过来,待会我会绑在树上然后抛给你,你便那样攀爬上来吧。”

    “好。”那人喊道,“那个,”灵霜想了想说道“我带了些食物过来,你被困了几天了,要不要先吃一些恢复点气力。”那人却是回道:“多谢姑娘好意,不过还是等我出去再说吧。”

    灵霜点点头,说了声“稍等”便走开去寻找粗壮的树干将绳子牢牢缚在其上,接着走回到坑洞边缘将绳子抛了下去,喊道:“我绑好绳子了,你快爬上来吧。”那人道了声“好”灵霜便见着绳子猛地绷直,然后似乎有什么重物正沿着绳子攀爬上来。

    不知为何灵霜慢慢地有些紧张起来,此时她似乎才察觉到四周一切都已经变得黑暗,抬头看去,黯淡的天光正逐渐退场,模糊的月色泼洒而下。呼吸声渐渐临近,灵霜站起身握着手中的小刀,慢慢地向后退去,躲在树干之后,小心地探看着,接着便见着一个清瘦的身影猛地跃出了坑洞站在了身前。那人站稳住身子,便自顾自弯下腰似乎是在鞠躬行礼,嗓音清朗说道:“多谢姑娘相救。”

    灵霜躲在不远处,借着模糊的光影却看见了那人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定睛瞧去,竟是一把刀!灵霜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她犹豫着不知该转身逃走还是用着手中的小刀先发制人,正当犹疑之际,那人却已直起身来,视线直直地望了过来,灵霜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手掌颤抖地握住小刀。

    迷蒙的夜色里,少年直直地望见了那个满眼恐惧的姑娘,没有丝毫犹豫地丢下了手中的刀,然后走到姑娘的身前伸出手说道:“姑娘,你没事吧?”

    灵霜听着长刀落地的声音,又见那人竟往着自己冲了过来,尖叫一声便抬起手中的刀挥舞而去,胡乱地甩在身前,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那人似乎也被灵霜的举动吓到了,连连向后退去,嘴中却是忙不迭地说道:“姑娘,姑娘,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灵霜此时才听出那人的声音似乎还算是年轻,此前因为坑洞深度的原因并没能听清那人的声音,又感受到了语气中的温和与歉意,于是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小刀,认真看去,然后便见一个穿着简素长衫的少年站在身前,看见自己慢慢稳定下来了,那个少年才再次拱手行礼道:“见过姑娘,在下顾生,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灵霜手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却一时不着力跌了一跤,顾生慌忙上前去伸出手,说道:“姑娘,我扶你起身吧。”灵霜躲开顾生的手,慢慢站起来身,行了一礼低声说道:“灵霜见过顾公子。”一时无言。

    顾生挠了挠头左右看了看,说道:“那个,姑娘,在下被困了几日实在有些饿了,你方才说带了食物,不知可否?”说完,顾生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觉得自己这打破沉默的方法实在蠢笨,灵霜指了指不远处的竹篮,轻声说道:“我带了些简便的食物,你先吃吧。”

    顾生点点头再次道谢然后走向了竹篮,灵霜看了看顾生的背影,犹豫着开口道:“那,既然公子无恙我就先走了。”顾生捡起竹篮回过身正要说什么,却见灵霜已走进了黑暗之中,顾生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低下头看了看竹篮内整理齐整的药草和食物。

    突然,一声轻轻的呼喊声响起,顾生意识到是灵霜的声音,于是连忙放下竹篮拿起长刀,沿着灵霜消失的方向追去,走了没多久,便见黑暗之中灵霜跌倒在地,低声骂着:“怎么山里的天这么黑啊,这怎么走的出去啊。”

    顾生听着姑娘低声的抱怨,不知为何却是微微地笑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姑娘,天色太晚了,此时下山可能有些困难,不如先到不远的那木屋暂住一晚,明日再下山去?你不用担心,在下定不会走进屋中去,只在外面守着就好,姑娘不必担心。”

    灵霜蹲坐在地揉了揉扭伤的脚踝,想了想抿着嘴回道:“好吧。”然后便撑着一旁的树干站起身来,忍着痛向着木屋走去,顾生走回坑洞旁捡起竹篮然后小心地跟在灵霜身后,听着姑娘小声的沉重喘息,顾生想了想抬起手中的长刀,将刀尖对着自己,刀柄指向灵霜,斟酌着说道:“姑娘,要不你拄着这个走吧。”

    灵霜静静看着顾生,顾生感觉周遭的寒冷都离开了自己身上一般,只觉得一片燥热,随后便听见灵霜轻声说道:“多谢公子。”然后手中便猛地一松,灵霜却又自顾自往木屋的方向摸索而去,顾生低声说了声“不用谢”便紧紧跟了上去,却又不敢走得太近,于是只能时不时小声提醒灵霜偶尔走错的方向,而灵霜总是顿了顿才按着顾生指出的方向走去,明明不算太远的距离两人却走了许久。

    终于来到木屋外,灵霜推开门便要走进去,顾生却抢先一步拦住了灵霜,然后说道:“那个,姑娘,这毕竟是在深山之中,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危险,所以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贸然走进去。”灵霜点点头说道:“公子说的是,那……”

    “那个,不如由在下先进去看看,如果没什么危险,姑娘便再进来吧。”顾生询问道,灵霜想了想道了声“好。”顾生便放下手上的竹篮,然后走了进去,直到顾生的背影消失在木屋的黑暗中,灵霜才后知后觉那人的刀还在自己手上,正要出声提醒,却见一道光亮闪过,接着木屋便燃起了烛火,灵霜往着光的方向看去,只见披散着长发的少年正双眸澄澈地望着自己,他那有些脏乱的脸却并未遮掩住清秀的面容,灵霜不知觉微微红了脸。

    顾生又在木屋内走了一圈,确定了这间木屋虽然干净得诡异却并没有什么危险,于是回到屋外说道:“姑娘,这间屋子没有危险,你今晚便且先在里面休息吧,待明日再下山去。”

    灵霜却是低着头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然后就抱着长刀闪进木屋去,紧紧地合上了门,顾生看着紧闭的门,愣了愣又笑了起来,随后他便摇摇头坐在了屋外的台阶上,打开竹篮借着屋内的光找到了药草。

    顾生揉碎了药草简单涂抹在受伤的腿部,然后从身上扯出布条包裹住,此时他似乎想起来什么,然后从怀中掏出了几条干净的蓝色布条,他回头看了看屋内,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么精致的衣服,想来也是一位出身不错的姑娘啊。”

    却在这时,木屋的门猛地打开,然后顾生握着灵霜从身上扯下布条的一幕便仿佛凝固住了,顾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灵霜却刷的涨红了脸,然后又狠狠地关上了门,听着声音应该还上了锁,顾生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看了看手中的布条又看了看屋内,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顾生坐在原地想了许久,打开竹篮想要吃些东西,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合上了,然后他咬紧牙关拿起竹篮走到木屋门外,敲了敲轻声说道:“那个,姑娘,你应该还没吃东西吧,这竹篮你还是拿进去吧。”

    等了许久,屋内却无声无息,顾生站在门外尴尬地挠挠头然后重新走到台阶上坐下,心想着自己应该怎么解释留着布条只是想着不该污了姑娘家这么好的布料罢了。就这么想着想着,身后的木门却又再次轻轻打开来,顾生察觉到身后有光亮照来,于是回过头便见灵霜在门后探出头说道:“你。进来吧。”

    顾生愣了愣,却见姑娘又闪进了屋内,只有木门还隐约开着,顾生想了想拿起竹篮便顺着门缝走进去,甚至不敢再将木门多打开些,然后便小心翼翼地合上门,身子紧紧地贴着木门一动不动,眼神小心地向着灵霜看去。

    灵霜看着顾生小心翼翼的动作觉得有些可笑却仍绷着脸,想到刚才看见的一幕更是不知所措,不过她还是认真说道:“你的伤那样简单包扎没用的,很快就会化脓腐烂,到时恐怕会有更大的危险。”顾生问道:“那个,姑娘怎么知道的?”灵霜指了指木屋的窗子,说道:“我从那里看到的,我是个医师,虽然还没什么独自诊治的经验,但好歹比你自己这样胡乱要好,我帮你包扎吧。”

    顾生犹豫着点点头说道:“那就麻烦姑娘了。”灵霜挥挥手却是说道:“还有,我不叫‘那个姑娘’,我叫灵霜。”顾生憨憨傻傻地点点头说道“哦”,灵霜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又迅速收敛,然后示意顾生走到木桌边坐下,顾生抱着竹篮慢慢走近,烛火的光缓缓笼罩着,暖暖的气息不知不觉地蔓延而起。

    走出院子,顾枝拿着竹篓和扶音走在赋阳村的小路上,向着不远处的山路而去,此时天色已晚,街巷两侧的门都紧紧合着,只有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散发着隐约的光芒,顾枝和扶音便走在这微弱的光里,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顾枝轻轻叹了一声问道:“魏先生,还能撑多久?”扶音摇了摇头说道:“魏先生并不是患了什么重疾,亦不是身上留下了重伤,他是自然老去的,自己心中也存了死志,如今的药不过是消减些暮年的病痛,所以魏先生应当也是不会再这般挣扎着苟活。”顾枝昂起头呼出一口气,点点头说道:“我都知道啊,人们总说寿终正寝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可是如何能让人甘心呢?总以为何时去寻都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的人却就要这般永远离去,如何也难以放下啊。”

    扶音走在顾枝身旁,她清晰地感受着那种浓郁的悲伤和怀念,轻轻地伸出手握住顾枝的手掌,无需言语便借着手掌相交的温度抵御了夜色笼罩下的冰寒,他们并肩同行,一步一步地归家去。

    来到竹屋之外,有簌簌声响传来,顾枝熟练地伸出手去接住从半空中落下的飞鹰,然后小心取出束缚在其腿上的竹简,随后便放任小雀重新翱翔于空中消失了踪影,顾枝和扶音对视一眼之后便打开了竹简中鱼姬送来的消息。

    打开竹简之后,顾枝意外地发现除了熟悉的纸条以外还有一沓细长竹卷堆叠在一处,先是拿过纸条看了看,其上鱼姬熟悉的字迹写着自己已经收到了顾枝数天前委托的打听承源岛情况的请求,然后说道醉春楼先前受顾筠生前所托前去承源岛探听消息的人落入顾生手中之后,便也已经着手调查其身份来历,最终找到了顾生的师父了解到了一些当年的往事,那些竹卷便是顾生师父亲笔所写。

    顾枝仔细地看完之后,皱着眉说道:“原来先生当年也委托过醉春楼去承源岛打听消息,可是先生为何不早点前去寻找呢,或者却不自己亲自前去?”扶音听完顾枝的话语,接道:“我们先看一看顾生师父说了什么吧,先生的心思我们如今也难以揣测。”顾枝点点头,然后与扶音走进竹屋去,坐在桌边点燃烛火之后,便倚靠在一处认真端详着写满了字迹的竹卷。

    “数十年前,承源岛南境玄鹤城中有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结拜为了异姓兄弟,他们相互扶持一同成长,虽然身为流落街头的孤儿没有家中长辈教导亦无德高望重的师长授学,他们却常常流转于私塾和武馆之外小心观察着,也就在这一段潜心修习的时间里他们三人结识了许多人,其中也包括我。

    他们三人在市井之间与险恶世事搏斗,慢慢地成长做了意气风发的少年豪杰,他们三人之中有一人不善于打斗修炼之事,但却手不释卷努力把握住接触书籍的机会,后来其他两位少年混迹于帮派宗门之间,他便跟着医馆的老先生认真修习医术,三人的声名在南境各大城池之间也是有了些不同的地位,两位修习武学之人更是以天才之姿,逐渐天下无敌。

    三人中的大哥出海游历时结识了一位少女然后迅速相爱成婚,两人在孕有一子之后便决定游历天下遍览山河,另外一位也决定出海修行,只剩下了排行居中的那位照顾着年迈的师父一同进京去为皇帝陛下治病,兄弟三人至此暂做分离。

    那少年进了都城之后并未被世事的繁华迷了眼,在师父被陛下降罪赐死之后便自行在都城内开了一间小小医馆,少年神医的名号也渐渐传开去,但毕竟是毫无根基背景之人自然未能引起那些豪权之人的注意和看重,也就在这时少年遇见了一个世家大族的年轻女子,两人很快暗生情愫,私定终生。

    年少轻狂的少年并没有意识到世家大族的势利和强大,他豁出毕生积蓄前去求亲却被赶出大门,并且又被暗中加害追杀出了都城,虽然后来他冒死跑回都城想要带走女子却得知了女子已然另作他嫁的消息,于是黯然神伤自此离开了承源岛,临走之前他找到了当年相熟的一些人拜托暗中护卫女子,少年向来待人宽厚又无偿为许多人医治疗伤于是颇有威望,所以收了委托之人也就暗中小心护卫着那女子,而少年却是再也未曾回到承源岛。

    后来那位世家女子因为抗拒联姻被察觉到已是有了身孕,于是被她的父亲即家主大人亲自赶出了家门并从此禁止踏入城池,甚至暗中也安排许多杀手试图抹杀这位污了家族声名的女子,后来在那些暗中护卫之人的保护下逃到了距离都城遥远的深山中独自抚养照顾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然后在当时作为一宗之主的我安排下,待那孩子成人之后便收入座下为徒,而那女子也在临死之前才说出来当年的秘辛。

    原来当年女子察觉到了父亲不仅要拒绝少年的提亲,而且在听说了少年的名声之后还打算将少年送进宫中为陛下炼制所谓长生之药,这可是必死无疑的一条路,而且即便没有死在陛下手上也会终生囚禁皇宫之中再难见到天日,女子不忍见到意气风发的少年落得如此结局,于是假意答应联姻打消了少年冒死赶回来的打算,但却又暗自打算此生再也不嫁,于是没有将自己已然有了身孕的事情告诉那时就连自保都难的少年神医。

    女子因为当年的追杀和奔逃落了一身隐疾,说出真相之后不久只留下了一封遗书托我寻到当年的少年神医之外便撒手人寰。可惜,这许多年过去了,我却再没能找到当年那人。”

    落笔,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