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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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春寒料峭故人来(四)

    方寸岛上虽然满是混乱和灰暗,“丹心楼”却安安稳稳地在其上占据了一席太平之地,非是其中有什么修为高深的江湖人士,而是那几位自光明岛远道而来的神医,他们来者不拒,只要是受伤生病的人去了那里都能得到救治。

    无论你是山上的土匪还是市井的普通百姓,只要不是必死的局面,那几位神医都能妙手回春,于是声名远扬,各方势力不约而同地给予“丹心楼”足够的尊重,无论是谁也不会轻易地去动“丹心楼”以及其内的神医,否则便是和整座方寸岛为敌。

    曹蘅是“丹心楼”中资历最老的一位神医,“丹心楼”也是许多年前由他一手创建,当初身为神药学院副院长的他带着几位弟子学生远赴重洋,生生在混乱不堪的方寸岛上造出了这一处太平地界来,后来曹蘅的弟子学生又有了弟子学生,于是“丹心楼”的名声愈加远扬,就连光明岛上的神药学院都听闻一二,只要是曹蘅开口要的药材,神药学院不远万里都会送来。

    曹蘅即便已经离开了神药学院千里万里,可是副院长的身份却仍是挂在神药学院的正堂之上,所以每过三年的神药大会,曹蘅都会自方寸岛赶去神药学院,坐镇那五位副院长的位置,主持召开大会。

    三年前,曹蘅带着几位弟子赶回光明岛,却没想到见着了当年曾与自己有过一番相识的先生的后人,虽然那位先生年纪轻轻,可是一手医术与学识早已登峰造极,所以当年的曹蘅便不管什么长幼之别,只循着那学宫曾说过的“达者为先”,每逢有琢磨不透的地方就捧着书去找那位先生,或是考较医术或是论辩学识,皆是收获颇丰。

    当年曹蘅和那位年轻神医的故事在神药学院里也算是一段佳话,有人说曹蘅后来会选择远走方寸岛也是因了那位先生的教诲,可也有人说当年那位先生实在太过年轻,早就有了学识功名在身的曹蘅不可能真的持后生之礼,众说纷纭。

    曹蘅却从不多说什么,唯有与他相熟的人才知道那位在神药学院短短几年就声名显赫的年轻神医对于曹蘅来说有着多么非同一般的意义。

    那一次神药大会,听闻那位先生的后辈来了神药学院,曹蘅便存了考较一二的心思,这一看,曹蘅就看准了这位年轻的女子,且不说那一手颇得真传的医术,就说那谈吐学识也是看得出来博览群书的底子在,曹蘅满意的很,要不是神药学院的院长铁了心要将那女子留在神药学院,曹蘅当初就要带着她去往方寸岛了,要是能有这么个关门弟子,那可真是余生之幸啊。

    虽然没办法指教那位天资卓绝的女子,但曹蘅还是倾尽了自己的所学,将这数十年来积攒下来的学识以及当年从那位先生处学来的医术都倾囊相授,不遗余力,既是存了看看这位难得一遇的医术天才能够走到何种高度的心思,也是想要偿还当年那位先生的授业之恩。

    后来赶回方寸岛之前,曹蘅不过是提了一嘴“丹心楼”,却没想到那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居然真的将此处选做了自己求学生涯的最后一处修习之地。这让曹蘅更加对她刮目相看,毕竟不是哪位天才人物都有这般年轻轻轻却愿意沉下心来受苦的心思在的。

    这一日曹蘅早早站在“丹心楼”外,初秋清晨的风呼呼吹过,老者拢着双袖却神色焕发,终于看到了女子的身影,曹蘅露出笑意,带着服侍在身旁的弟子迎了上去。

    扶音背着药篓独自走向“丹心楼”,看见了等候在门外的曹蘅,扶音快步上前,行礼道:“扶音见过曹老先生。”曹蘅笑眯眯地招招手,说道:“好好好,不愧是顾先生的后人,这些年果然更加不同凡响了啊。”

    身为整个神药学院上下公认的年轻一代的医术第一人,居然心甘情愿来这偏远之地,实在出人意料,也实在让人钦佩不已。

    扶音笑着直起身,曹蘅带着扶音走进“丹心楼”,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似乎很是高兴,扶音便安安静静地听着。

    “丹心楼”外的一处街角,顾枝斜靠在墙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直到看着扶音的身影消失在“丹心楼“内,顾枝才转身离去,走回了不远的云庚村去。

    云庚村距离那座云神山不远,甚至云庚村的这个名字,还与云神山有着早已说不清楚的神话传说牵连,但那早已是几百年前流传的故事了,如今的云庚村不过是坐落于偏远处,只能依靠男耕女织勉强过活的小村子罢了。不过好在确实如那李瘸子所说,没有方寸岛上其他地方那么的鱼龙混杂,还算得上是一处安稳太平之地。

    顾枝慢慢悠悠地走回自家院子所在的小巷,沿路的门户都紧紧关着,即便有几户门扉露出缝隙,只要见着了有人路过便急匆匆地合上了,顾枝早对这方寸岛上的情况有所了解,于是并不奇怪,毕竟在这人心叵测混乱四起的地方,毫无戒备之心才是真的傻子。

    顾枝走到巷子口,迎面走来一个瘦小的孩子,瞧着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笑意盈盈地关上自家院门之后,转眼间便神色冷漠,那孩子抬眼看了一下顾枝,便低下头脚步匆匆地走出了巷子,顾枝看了几眼这个住在自家对门的孩子,摇摇头走回了院子里。

    院子里,徐从稚站在左侧的墙角,盯着那些破碎木柴发呆,顾枝走进亭子里靠在廊柱上,看着徐从稚说道:“你要是感兴趣,砍柴的活就交给你了啊。”

    徐从稚闻声抬起头,他点点头说道:“好。”顾枝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徐从稚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徐从稚却看着顾枝问道:“那你呢?扶音说得对,还不知道会在这里住上多久呢,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吧?”

    顾枝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说道:“还能做什么,我也就会做一些木匠活计,一家家上门去问问看有什么活能给我干呗。”徐从稚呵呵一笑,走进偏房里拿起刀就往不远处的云神山走去,他挥挥手说道:“祝你旗开得胜。”

    顾枝在亭子里唉声叹气了好一阵,不过说到底他也没打算真的终日无所事事,即便现在的积蓄还算是略有盈余,可还有以后呢,将来成家立业怎么办?想到这里,顾枝傻呵呵地笑起来,站在亭子里呼呼哈哈地挥舞着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

    院门并没有关上,对门的院门突然轻轻打开,一个穿着素净长裙的女子拎着一只竹篓走出院子,顾枝停下动作,女子抬眼看来,露出温和笑意点点头,顾枝敛了敛衣袖,回了一礼,女子拎着竹篓走出巷子,顾枝站在原地,扶着腰,盘算着自己的木匠铺子应该搭在何处才好。

    巷子外,接过孩子锄头的汉子并未走远,待得孩子的身影不见了,汉子才转身看向了巷子,女子提着竹篓走出来,汉子抱拳行礼,女子摆摆手说道:“真是麻烦马大哥了,这孩子向来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女子嗓音柔和,宛若春风。

    汉子拄着锄头,恭敬回道:“夫人言重了,公子小小年纪,却能够挑起一家的梁子,跑去那云神山矿脉讨生活,虽然苦了些,但总比守着一亩三分地来的好。”

    女子苦笑一声,说道:“那是因为遇着了马大哥,否则怎么真能找到有人愿意每日都帮着打理田地却只收几颗铜板啊。”

    汉子神色坚毅,一字一句道:“大人离开前有所吩咐,我等自当守护夫人与公子平安。”

    女子摇摇头说道:“其他人都已经走了,你也应该跟着他们一起去的,留下来照顾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有什么出路。”

    汉子不为所动,说道:“那些忘恩负义的人迟早都要遭报应的,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女子不再多说,只是再次郑重地行了一礼,汉子告别离开,去往田地除草浇灌,尽心尽力。女子站在原地提着竹篓,她看向孩子消失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咳嗽了几声,脸色微微苍白,她慢慢走远去,到村子里唯一的集市挑几两好肉,好给那个做了一整日苦力活的孩子补一补。

    云神山脚,今日孩子只做了半日的活就领了工钱离开,因为家里的柴火不够了,孩子需要上山去砍一些回家备着,总不能拿着本就不多的钱去买贵得让人受不了的煤炭吧。

    孩子拎着柴刀走进山中,心里盘算着今年得多备着些柴火,日子愈来愈冷,虽然二叔和姨娘不在,家里只有两口人,但是娘亲的身子却是熬不住寒的。

    孩子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处林间,突然停下了脚步,孩子紧紧握住手中的柴刀,神色警惕。不远处,一个腰佩长刀的少年站在一棵大树前做沉思状,似乎眼前的树上有什么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孩子当机立断,决定走到别处去寻柴火,孩子自小在方寸岛长大,虽然有二叔和姨娘照顾守护,可孩子也算是从小见惯了人情冷暖,自然不会轻易地靠近陌生之人。

    孩子悄悄转身走远,只是他下意识地转头,却看见少年抽出腰间的刀砍在了树干上,大树纹丝不动,孩子似有所感,他眼神一瞥,果然,沿途的许多树上都满是刀痕,可是所有的树却都完完整整地矗立着。

    孩子心下了然:哦,原来是个傻子。

    还以为是什么江湖中人,敢情那刀就是个摆件啊。孩子摇摇头,走远了。

    孩子身后,徐从稚收刀入鞘,百思不得其解。虽然自己未曾动用真气修为,可是凭借刀身的锋利和自己的刀法造诣应当轻易就能砍下一棵树才对啊。徐从稚挠挠头,有些怀念当初住在浮山湖竹屋后的日子,毕竟那时有力大无穷的武山负责每日所需的柴火。

    徐从稚叹了口气,转身看着那个孩子的背影,想了想决定还是请教一二,总不能一无所获回去遭顾枝的取笑吧,徐从稚身形一晃,那个以为自己已经走出足够远的孩子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徐从稚已然站在了自己身前。

    孩子二话不说,柴刀已经护在身前,同时视线来回梭巡寻找逃生的路线,毕竟面对一个能够瞬间来到自己面前的陌生人,孩子可不敢掉以轻心,孩子心下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居然看走了眼,还以为此人只是个绣花枕头呢。

    徐从稚看着孩子警惕的神色,想了想蹲下身轻声道:“嗯,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孩子心想信你个鬼,一步步向后退去,徐从稚毫不在意,接着说道:“那个,我想问一问啊,这树应该怎么砍?”

    孩子顿住,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徐从稚,一脸疑惑,还有一丝难以置信,好像在说:你个武林高手问我怎么砍树?

    徐从稚看着孩子的神色依旧冷漠警惕,想了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晃了晃说道:“你教我,我给你钱。”徐从稚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够厚道,可是面对一个小小年纪就独自上山的孩子,徐从稚却又觉得这样做没什么不妥。

    孩子收敛情绪,冷冷道:“我不信你。”

    徐从稚取下腰间的刀递给孩子,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把你交给你,待我学会了怎么砍树你再还给我怎么样?”

    孩子皱起了眉,他看着眼前少年清澈的双眼,开始斟酌权衡。

    徐从稚摊开手,想了想决定自我介绍,他说道:“那个,你知道天坤榜吗?”孩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其实并不了解,只是曾听二叔提起过。

    徐从稚点点头说道:“那就好,我叫徐从稚,是如今的天坤榜第九。”

    徐从稚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能够位列天坤榜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此时觉得至少天坤榜流传天下无人不知实在是一件极好的事。

    孩子皱着眉摇摇头,徐从稚愣住了,问道:“你不知道?”孩子还是摇头,徐从稚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不过孩子已经伸出手说道:“把刀给我,事后价钱还要另算。”

    徐从稚递出刀,笑道:“没问题。”说完,他站起身,跟着孩子走到了一棵树前。

    在孩子的演示下,徐从稚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漏之处,一旦掌握了要诀,依靠着这么多年的刀法研磨,徐从稚很快就熟能生巧。待得黄昏临近,地上已经摞好了好几捆树木,徐从稚满意地点点头,孩子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柴火,将刀还给了徐从稚,又收回来几两银子便自顾自走下山去,徐从稚佩戴好长刀,跟了上去。

    “今日多谢你了。”

    “不用。”

    “你真的不知道天坤榜?”

    “知道,但是不了解。”

    “哦。”

    “那个……算了。”孩子欲言又止,徐从稚反而来了兴致,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问道:“怎么了?”

    孩子似乎是觉得不应该和一个陌生人聊这么多,但是又实在想要知道,于是想了想还是问道:“你认识‘地藏顾枝’吗?”

    “认识啊。”

    “他,是不是很厉害?”

    “还行吧。”

    “可是他打破了奇星岛上的所有鬼门关,是救了一整座岛屿的大英雄啊,应该很厉害的吧。”

    “嗯,也就还行吧,我跟你说啊,他不过是天坤榜第十,我可是第九呢。而且当年大破奇星岛的鬼门关也有我的功劳好吧。”

    “哦。”

    “诶,你别不信啊。”

    “可你不会砍树。”

    “我那不是没用修为嘛。”

    “……”

    黄昏中,两个人,少年心性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