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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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生死间道理自明(四)

    站在树上始终调息修养的软甲女子选择了率先出手,此时还留在场间的三人中,她境界修为不如老者,武学造诣又不如壮汉,可搏杀之术却是登岛五人中的佼佼者。

    其实从她那斑驳破损的软甲也能看出些端倪,这么多年来他们十人藏在出云岛中,唯有女子和那个已经死在徐从稚手上的用刀武疯子时常交手切磋,而且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不是晋汉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准备收尸,恐怕他们早就分出生死。

    可是他们十人既然能够在那座黑暗魔窟里活到最后,现在也终于熬到了主公开始布局落子的阶段,终于得以出岛施展拳脚,其实也都清楚彼此之间分出胜负生死毫无用处,他们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给这早就习惯了习以为常的世间来一场盛大的震撼。

    女子出手时毫无技击巧劲可言,完全就是以自身化作一颗巨石砸向徐从稚,而徐从稚单手握刀站在原地,另一只手甚至还悠哉游哉地搭在腰间银色刀鞘上,他看着女子携风雷之势扑面而来,虽然看起来依旧是一动不动,其实此时即便心绪激荡充斥了他的胸膛,他也还是维持着对敌时绝对的冷静和敏锐,他眼神平静地看着站在身前的三个敌人。

    在云庚村外与三人一战时徐从稚就看出了古怪,这些人无一不是境界修为深厚异常之人,甚至那个老者和此时出手的女子都要比徐从稚当初曾挑战过的几位岛屿之主都略胜一筹,若说是隐世不出的武道宗师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在这个江湖水深的世间,谁敢说自己就能够睥睨天下举世无双?

    但奇怪的就在于,既有了足以匹敌天坤榜上武道高手的实力,又能够这般聚在一处,Noam不得不让人思量这些人背后的隐秘,而且这些人的目的明确,直扑云庚村而来,若说是意外巧合徐从稚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可能相信。

    方才程鲤昏睡前的话让徐从稚瞬间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如果魔君还活着,以此人当初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摧毁一整座奇星岛的实力来看,即便用几年时间在手底下养出这么多战力可比天坤榜上武道宗师的高手来,似乎也不足为奇。

    徐从稚微微挪开脚步,那个好似不管不顾拼命而来的女子没有丝毫停顿地在半空中扭转身形,拔出身后尖刺密布的两截短棍当头挥下,徐从稚扬起长刀隔开,无视了从手掌传向整个手臂的麻痹感,他轻喝一声,欺身而入,空置手掌拍向女子腹部。

    不料女子竟是避也不避,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掌,与此同时反手握住短棍,压住了徐从稚的肩头,徐从稚双脚在地上一踏一扭,卷起落叶积雪纷纷,恰到好处地躲开了短棍的重击。

    可是徐从稚刚刚退出几步,眼见着场间就剩下自己实力最弱的壮汉不敢犹豫,已经在女子动手之时便来到了徐从稚的身后,此时徐从稚后退三步便恰好落入壮汉真气席卷范围内,壮汉摊开双臂大吼一声,真气鼓荡犹如撑开了一座遮天蔽日的屏障,一道无形的涟漪圆圈扩散而去,犹如囚牢,便要将徐从稚困住其中。

    徐从稚长刀驻地,肩头一抖,自与齐境山一战之后修养至今的真气修为猛然炸开,再无限制。

    其实从顾枝在奇星岛醉春楼小院里与徐从稚说过那番话之后,徐从稚便一直将体内修为刻意禁锢住,为的便是闭刀养意。此时他在这险象环生的生死之局中反倒可以再无顾忌了,心中积攒已久的气焰熊熊燃烧,于是便再无压制的必要。

    壮汉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向后退去,可是真气流散而出的风浪仍然狠狠拍打在他脸上,于是本打算乘人之危暗中出手的壮汉,反倒不得不生生挨住徐从稚全数修为突破限制之后气象余波的正面相撞,感受着体内经脉骨骼的隐隐作痛和沸腾喧乱的真气涌动,壮汉只能压下喉间的血腥气味,暗暗吞下了这一颗苦果。

    老者见徐从稚的修为居然比方才还要更上一层楼,再不敢犹豫等待,他们几人此次所来本就不是为了和徐从稚在此生死交手,只要拖住徐从稚,等云庚村那边成功得手他们便只需全身而退了,甚至若是一切顺利,只负责等待接应的壮汉都根本无需出手。

    可是云庚村外的狭路相逢就猝不及防折了那个持刀的武疯子,如今又不得不和气息不断上扬的徐从稚正面相较,老者眼见徐从稚越加难缠,心中深思熟虑一番便知道不可久做纠缠,可是想要在气势正盛的徐从稚手底下离开,恐怕真得出点真手段了。

    老者身着一袭青衫,犹如私塾中传道授业的教书先生,可是此时运转真气却有污秽血腥气息缭绕周身,犹如一件深沉的血色甲胄披挂在身,老者眯着双眼,一步踏出,心领神会的女子和壮汉让开了一段距离,于是在一条直直小道上,首尾两端站着徐从稚和老者二人。

    徐从稚挥一挥衣袖,看着气势全然不输当初揽月桥上初见之时的齐境山的老者,他眼底也有无穷战意掀起,如海上波涛汹涌作乱,与此同时,他的身上有煌煌光亮闪烁,也好似一件金光熠熠的甲胄穿戴在身,徐从稚和老者相对而立,好像身处一座鲜血漫黄沙的战场,旌旗零落,唯此二人。

    老者一掌推出,四周凋零破败的枯枝落叶瞬间倾倒,好似一阵龙卷在林间呼啸而过,徐从稚神色自若,缓缓行走在纷乱龙卷的中心,右手握住长刀,另一只手握住了腰间的银色短刀,他和老者之间相距百丈有余,可是徐从稚只轻轻走出三步就来到了老者身前三尺,完全无视了二人之间的枯枝落叶。

    刀出鞘,长短两刀交错而出,在虚空中划出了一个倒挂的十字,无凭无依地缓缓向前推去,直刺老者心口,大放光明。老者面无表情,双手掐了一个古怪的印记,同时身子微微佝偻,竟是猛然间真气外放似高大神明,以无形气势撞开了刀光,同时在老者身后出现了一座神明虚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徐从稚,没有丝毫犹豫地双拳砸下。

    徐从稚反手握住短刀挡住了势大力沉的双拳,毫无阻隔的右手紧紧握住长刀顺势劈去,这一式自揽月桥一战后自悟而出的劈山一刀,锋芒自徐从稚手中刀尖吞吐而出,气息圆满如意独到。

    那尊站在老者身后好似天下无敌的神明被迫收回手掌,可是老者却不退反进,身上那真气造就的血色甲胄上有鬼头毒物狰狞游走,衬托得一身青衫的老者好像那驱鬼降妖的天师,又似幽冥地狱深处的恶鬼。

    老者轻吐真言,不知是哪一支脉络道统的敕令,随着话语落下,他的真气气象再次一变,甲胄在一瞬间化为活物,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徐从稚,同时老者身后神明虚影冲天而起然后猛然坠下落入老者体内,老者胸口紫府腹部气海同时有风雷声作响,硬生生将那一袭青衫炸碎。

    老者骤然间身形拔高,肌肉虬结,伟岸身躯竟是比那壮汉还要魁梧。

    徐从稚将银色短刀刺入直扑而来的甲胄活物口中,同时右手持刀背在身后,朗声开口:“斩!”

    长刀从身后挥出,一道好似天空弯月的无形涟漪荡漾,细线在甲胄活物的脖颈处蔓延而去,瞬间就将那真气铸造的身躯劈做了两半。

    而与此同时,老者已经大踏步来到徐从稚身前,一拳一掌接续砸下,徐从稚左手短刀贴住手臂抗下了那一掌,而右手长刀则直直刺向老者的拳头,在方寸之间有虚无镜面破碎的声响,徐从稚和老者各退一步,然后又同时前行一步,再次撞在一处。

    女子和壮汉从老者出手之后便站在远处一言不发,他们内心都清楚,晋汉曾经说过的那十人先后之分根本不是作假,就比如那个早早死在徐从稚手上的武疯子,应该也就是天坤榜上第十位的实力,而眼前气势勃发的老者已经是天坤榜上仅次于前五之人的武道宗师。

    就在这时,女子和壮汉对视一眼,他们都听见了不远处战局之外的另一道微弱声响,于是他们在各自眼中看出了退意,看来此行目的已经功成,那么就无需再与徐从稚浪费时间了,此次折了武疯子就已经让主公的谋划少了一颗棋子,若是拖延下去再出什么意外,他们几人可承受不住那后果。

    老者和徐从稚打得难舍难分,徐从稚虽然在分别与几人轮番交手之后显得有些难以为继,可是却不知为何越战越勇,而且老者还能察觉到徐从稚在出刀之间那毫不遮掩的杀气,老者难以深思,可却也感到徐从稚好像始终没有将所有心神放在自己身上。

    老者心中冷笑,年轻人终究还是太过幼稚,居然在生死之战中也敢胡乱松懈心神。

    在一次徐从稚以伤换伤的出刀之后,老者被迫退出十步,身上终于出现了一道鲜血流淌的伤痕,而徐从稚站在原地双手持刀,即便太阳穴和七窍之间皆有鲜血流下却还是面不改色,他的气势仍旧处于巅峰,一步不肯退。

    老者回头看了一眼,女子微微点头,老者知道无需再拖延下去,以后有的是机会和这位年纪轻轻却站在了武道山巅的“戮行者”再次交手,于是老者也没有什么意犹未尽再做纠缠的打算,他知道今后自己该做的事情会比此时在这死战更加重要,所以根本不想再浪费时间。

    他仰天长啸一声,将那真气化形的神明虚影从身上剥离而出,像是一座巍峨高山压向了徐从稚,同时老者大吼一声:“走!”身形闪烁间,老者已经远去,而女子和壮汉紧随其后。

    壮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徐从稚被那身高百丈的神明虚影完全遮掩住了身形,好像沧海一粟,渺小不可见,壮汉仍然心有余悸,此时心中细细思量,不由得想起方才徐从稚躲开女子一击之后,好像是早就算好了跌入自己怀中,而一身气机也早就锁定了自己,如果老者再晚出手一些,自己恐怕就要完全落入徐从稚的真气和刀光之中。

    可是就在此时,壮汉猛地瞳孔一缩,而身前的女子和老者也毫不犹豫地向前遁去,一瞬间和壮汉拉开了一段距离,一个冰冷至极的声音轻笑道:“我让你走了吗?”

    壮汉怒吼一声,双脚扎根大地,可是那两道交错落下的刀光已经犹如盘踞已久的真龙猛地苏醒,龙吟吐息,直扑壮汉。

    壮汉竖起双臂想要抗下这一击,可是在那交缠的两道真龙之后还有两道殷红的血色光芒从天而降,徐从稚站在半空中,左侧反手持短刀,右侧正握崭新长刀,轻轻抵在一处,犹如水滴落下的清脆声响,可是这一滴好似鸿毛的轻盈水珠,却硬生生砸开了一颗硕大巨石。

    真龙飞舞而下,红芒似雷霆降世,顷刻间将壮汉魁梧身躯完全笼罩其中,随着徐从稚缓缓落在地上,所有异象消失不见,而那个双脚扎根大地的壮汉已经犹如一棵被天雷山火击打过后的枯树,化作了飞灰,魂飞魄散。

    徐从稚抬头看去,老者和女子已经远去,甚至就连感知中也再无踪迹,徐从稚静静等了一阵,这才吐出一口浊气,鲜血从嘴角流下,他抬手轻轻擦拭,然后收刀入鞘,一步一步走回程鲤身前。

    他弯腰抱起程鲤,看着女子安静沉睡的容颜,少年腰间悬挂两把刀,稳稳当当走在深山小路间,他轻声说道:“当初顾枝几句话竟差点就将我修炼了这么多年的一颗心境给彻底毁去,可是若没有他,自以为是回到林山岛的我恐怕还是打不过那个人的,那时不知所措的我居然就那样毫无分寸地对你说出来那些话,吓到你了吧?

    后来跟着顾枝离开,一来是为了再多看看再多想想,不知心中能否得出答案来。再有就是不希望让你难堪,毕竟就那样毫不负责地说了好些话,我可没有顾枝那么厚的脸皮,自然短时间内不敢再见你。不过啊,这可不代表我后悔说出那些话,我说的事自然也不会后悔。”

    徐从稚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也不在意昏睡的程鲤究竟是否听得见,最后来到云庚村外,徐从稚看着孤零零留在了村口处的熟悉木筐,其中没有孩子每日上山带回来的柴火。

    徐从稚抿着嘴唇,仰头望去,他神色不变,可眼底却有波涛汹涌。

    “现在,我知道答案了。走了这么远的路,自然是为了让那人看看,即便不在他的身后我也可以做出一番功业来。可是说到底,走了这么多年的江湖和山水,我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内心,这段时间难得安定下来,才知道自己看过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却也错过了许多。

    程鲤,今后我不想再视而不见,我想总要给手中刀落下的地方找一个答案,所以我想再问一问你,是否和当年一样,还愿意与我一起离开林山岛。这一次,我们再走的远一些,再多看一些可好?我想我的刀,可斩世间不平,这,就是我的道理。”

    程鲤在徐从稚的怀中缓缓睁开双眼,她从未这样看过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少年,现在好像终于发现当年那个站在自己眼前怯生生打招呼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程鲤舍弃了那些纷杂思绪,此时眼底心中只剩下将自己抱在怀中的少年,她轻声说:“好。”

    徐从稚笑了起来,他低下头看向程鲤,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少年扬起脑袋,低声说道:“现在,还有些事情必须去做。”

    比如去杀一个人,

    比如去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