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暗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阴云逐步占据了天空。

    要下雨了。

    希露可这才注意到，此刻是自己今天第一次抬头仰望天空。

    没等她走多远，一滴黄豆大小的雨珠落在了衣帽上，随后顺着衣服跌落在地。

    她将手上的面包用衣服遮住，那是今天的晚饭，此刻还散发着热气与麦香。

    希露可的脚步很快，并且变得越来越快，看得出她想在身体被淋湿之前找一个屋檐避避雨。

    “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她前脚走到一家咖啡馆的棚子下，后脚就被雨水封住了去路。

    暴雨如同倾盆之水，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浸没。

    希露可摸了摸自己的发梢，并没有被空气中的潮湿所沾染。

    “女士，不介意我请您一杯吧？”

    希露可转过头，坐在店门口的是个男人，也正是向她搭话的人。

    他转过头叫来屋内的服务生，片刻之后，另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被端到了希露可面前。

    希露可见状，点点头，在那个男人身边找了张椅子坐下。

    咖啡馆的门前点了两盏油灯，老板放在门前架子上的盆栽淋了雨，将水珠甩在了玻璃墙上。

    “来找什么？柯尼汉威俱乐部的话沿着圣丹尼街走，就在不莱梅酒馆旁边。”

    “你怎么知道我的目的？”希露可顿时变得谨慎起来。

    面前这个男人穿着皮质礼服外套，里面穿着马甲，领带很不修边幅地露在外面。

    而衬衣的衣摆并没有收到裤腰内，让他看上去多了一点邋遢的感觉。

    怎么会有人穿着正装还能如此颓废，看上去完全不友善。

    “别紧张，女士，我不是来挑事的。”

    他示意希露可享用咖啡，清了清嗓子后，继续说道：

    “原本没有人想把俱乐部开在这座距离王都仅有一墙之隔的城市，但再天才的人们，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才华被埋没，于是负责人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没有多少人真正对摇篮感兴趣，但‘天才’们希望自己被人重视，希望成果被人认可。好的演员并不会介意自己的舞台。”

    希露可看着面前的咖啡，坐在对面的男人，正如同这杯中之物，让人完全看不清水面之下的浑浊。

    “如果您认识柯尼汉威的人，不妨赏个脸，我可以带您见一见主理人，说不定您会对俱乐部感兴趣。”

    希露可撇过头去，老师说过，如果有奇怪的人搭话，第二正确的选择是不要理会……

    “恕我冒犯，您佩戴的徽章实在让我无法移开目光，它的来历千奇百怪，不知您能否为鄙人解惑。”说着，那人取出一张卡片。

    而第一正确的选择，是立刻走人。

    希露可站起身，不顾大雨倾盆，径直朝街道尽头走去。

    男人看着希露可的背影，将那张印着自己名字的卡片扔进暴雨中。

    ……

    “咚咚咚”

    短暂的等待后，门被轻轻推开。

    “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你居然还会过来。”

    门后的人穿着三层荷叶裙，她见到希露可，接过她手上的面包。

    “快点进来烤烤火，别着凉了。”

    希露可揭下兜帽，走进屋里。

    这是一家私人酒馆，主人叫它“鸢尾”。一楼放了几张椅子招待客人，而沿着橡木制的旋转楼梯上到二楼，就是温暖的房间。

    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小时候想要离开老家范伦兹拉格时，就会跑来这里住上一阵子。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地上铺着从莱艮尼斯南部的名匠那定制的羊毛地毯。

    自打希露可记事起，每个冬天都能看到这里的主人点燃炉火，坐在那充满弹性的毯子上看书，或者用笔记录些什么。

    希露可刚脱下靴子，主人就拿来了毛巾。

    “苏莉文小姐，我身上没有打湿。”

    “……先把外套脱了。”被希露可称为苏莉文的女人看着她，满脸写着无奈。

    “下次我会记得带伞的。”

    “希露可，你又用了灵匙，是吧？”

    “嗯……”

    “还‘嗯’，你知不知道漂泊者在世人眼中都是怎么样的？要是在公开的场合被人发现了，那你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我！”苏莉文捏着希露可的脸蛋，没好气地说道。

    “疼！苏莉文小……苏莉文姐姐，饶了咱吧，咱再也不敢啦。”希露可被捏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只好连忙求饶。

    “你跟着莉莉安雅生活得太久，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对待你的规则，居然还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直到苏莉文松开手，希露可才得以避免自己的脸继续吃痛。

    “你上个月可干了件大事，就算其他的猎人是傻子，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能一点看法都没有吗？”

    希露可很清楚苏莉文说的是什么，那是一个月前，她在摇篮的第一层中经历的一切。

    那一天，她当着瓦莉安的船队和芙弥的面，隔着上百米的距离，用弓箭解决了一只独角鲸。

    ……

    “开什么玩笑……”

    希露可站在桥上，脚下是一只鲸鱼，摇篮里的猎人们叫它独角鲸。

    “拿到了。”

    芙弥挥了挥手，她脚边放着这只鲸鱼的角，希露可走上前去仔细端详起来。

    “可真够大的。”

    足有希露可大腿粗的角被几根绳子绑住放到了桥面上，这角通体透明，却还在尖端留有一抹乳白。

    “芙弥小姐，麻烦过来一下。”

    希露可循声回头，发现那名叫莱提莎的少女将芙弥喊了过去，她们回到船上，小声地谈论着什么。

    正当她疑惑时，她看到芙弥沉思了一会，随后摇了摇头。

    “希露可！”

    “怎么了？”

    希露可上船，只见芙弥一脸的严肃。

    而莱提莎虽然面带微笑，但仍能看出有点紧张，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甲板上。

    ……

    “所以呢，你就答应她，卖给那个搞科研的小姑娘一个人情了？”

    莱提莎开出的条件很简单，先前和芙弥的约定可以作废，取而代之的是希露可将会得到柯尼汉威俱乐部的推荐，以及莱提莎本人的一枚徽章作为信物。

    没等希露可做出反驳，苏莉文拿着一卷报纸敲了敲她的头。

    “你就这样把自己卖了？我的好妹妹，你不怕被人给骗了吗？”

    “可是，苏莉文小姐……”

    “叫姐姐。”

    “姐姐……芙弥是拿自己之后安全换取我和她的能继续探行第一层的资格的。我不能。”

    “好吧好吧，说不过你，既然你相信那两个姑娘没有坏心眼，那继续跟你争执也没意义。”

    “所以……”

    “但是！”苏莉文转过身来，双手捧住希露可的脸，这让她吓了一跳。

    “多留点心，好吗？就当是为了自己，还有我和莉莉安雅。摇篮里的人心不比外面好到哪去，这种要拿自己的性命压进枪膛的地方，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希露可愣了一下，点点头。苏莉文这才松开她的脸。

    “你想为朋友分担，对吗？但以后不要用这种示威的方式。就算你对自己再有信心，希露可，向别人展示自己的力量是很危险的。”

    说着，苏莉文走进了厨房。

    “哦……”

    希露可看了看窗外的雨，即便自己并没有被淋湿，也还是能感觉到潮湿的空气将自己包裹时，那浸透皮肤的寒意。

    她喜欢雨天，每一场下过毛毛细雨的夜晚，她都会外出呼吸难得的空气，这是她跟着老师养成的习惯。

    “莉莉娅有没有教导你，面对陌生人的时候，要遵循三个准则？”

    “没有，临走前老师只教了我怎样买蒸汽火车的票，然后我就从范伦兹拉格一路坐到海格里谢，后面在港口请人带我来这儿了。”

    苏莉文从厨房走出，她手上端着两盘淋了蘑菇酱的炸猪排，以及用百里香调味的玉米浓汤。

    希露可也不客气，她掰下一块面包泡在汤里，大口地享用起佳肴来。

    苏莉文还在小口品尝烤得酥脆的吐司片，希露可转眼间已经扫空了盘子中一半的食物。

    “希露可，你上次来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苏莉文说道。

    “毕竟老师她很懒嘛，有一年连家门都不出。”

    “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是你得知道，你对摇篮的了解少得可怜，就算最普通的猎人也比你有经验得多。”

    希露可拿起碗，将浓汤尽数收入腹中。

    “好吧，我知道你对这些没兴趣，但你收到了那个叫莱提莎的小姑娘的邀请，要去一趟柯尼汉威俱乐部，能小心点再好不过了。”

    希露可想起刚才遇见的奇怪男人，问道：

    “苏莉文小姐，那个俱乐部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吗？”

    “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同意了她的提议？”

    “我使出全力就是为了吓住她们嘛，既然能改变和芙弥的合约，那总归是好事。”

    “所以你接受她提的要求，用接受柯尼汉威的一次邀请，来换取芙弥的合约？”

    “还要算我们欠她一次人情……”

    “真是笨蛋。”

    苏莉文又敲了一下希露可的头，不过这一次要轻得多。

    “这有什么呀，比起那个，我们可以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啦。”

    “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苏莉文扶着额头，从袖间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盘子像是活了一样，它们颤抖着被托在空中，一颠一颠地“跳”下餐桌，又摇摆着身子进入了厨房。

    “那你知道俱乐部的来头吗？”

    “嗯，莱提莎小姐给了我一份报纸，上面是关于俱乐部的内容。”说着，希露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一份泛黄的报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