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经停了，街道上亮着铁制的煤气路灯，希露可借着算不上明亮的光看着手中的报纸。

    这份报纸排版很粗糙，上面的报道更是和专业的报社有着云泥之别，但即便如此，希露可却一点都不含糊地试图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

    报纸用黑体大字写着“渔人报”，没有表明出版社，对它的来源更是无从查起。

    莱提莎给了她这份报纸后，告诉她留在莱艮尼斯王城附近等消息。

    那个奇怪的男人提到过柯尼汉威俱乐部，那他肯定和那里的人有关系，至少和莱提莎有关。

    那张名片上的信息相当模糊，只写着那个男人的名字，或者说是代号——报童。

    不知道这是他和身边人之间的特殊暗号，还是他独特的怪癖，没有人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暂且不提他是如何把名片塞进自己衣服里的，既然他给了信息，那至少说明要是想找柯尼汉威，是离不开这张卡片了。

    他提到过不莱梅酒馆，在圣丹尼街。

    以前购买布料时去过一趟圣丹尼街，那是整个海格里谢最有名的街道。

    香水、宝石、高级定制礼服……希露可隐约记起，在一场舞会之前，苏莉文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那条街上。

    那是一个蝉鸣响到令人烦躁的夏夜。

    庄园里不断有客人往来，庄园的主人为了难忘的一夜，点亮了他领土上所有的灯，有不少还通了电。

    苏莉文小姐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那一次邀请她的人似乎和她的关系很不错……

    街道上遍布着积水，看着街上没有多少人，希露可努力平复激动的心，将自己的情绪不断下压。

    靴底有淡淡的银光贴合，那是有着“星辰”之铭的灵匙被激活时的姿态。

    希露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走在路上，不时会遇到积水坑。

    她从水坑正上方踩过，却从未打破其平静的水面，仿佛她和它之间隔着一个世界。

    不莱梅街离苏莉文的酒馆不远，二十分钟便可望见独属于那条街建筑。

    如果说莱艮尼斯有哪座城市不需要任何人来评定其价值和地位，除了王都诺戈汀，只有海格里谢了。

    自小住在北境范伦兹拉格的希露可，并没有见识不莱梅街这样繁华商业街的机会。

    那天的苏莉文带着她去街上挑选最高级的首饰，有些光是听价格就到了让人头晕目眩的地步：

    二十万拜伦，那不是一笔小钱，半头牛只需要两千克朗，但那只是四百拜伦。

    很难想象，苏莉文小姐这样一个可以称得上无业游民的人士，为什么能拿得出这么多钱？还只是为了买几件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首饰。

    她的社交圈子小得堪比在家闭门不出的莉莉安雅。

    能让她认真对待的一场宴会，想必不是金钱能衡量的吧……

    想到这里，希露可踉跄了一下，险些一脚跌倒在地面上。

    海格里谢的排水系统并不能让人对雨后的地面放心。

    道路表面流动的水虽不肮脏，但没有哪位淑女愿意在此打湿自己的绸带鞋，或者短筒靴。

    希露可的注意力没放在灵匙上，本应对灵匙的精细操控炉火纯青，但她的目光还是面前的建筑所吸引。

    没有多余的粉饰，只有一只猫头鹰样的图案刻在牌匾上。

    那猫头鹰的眼睛上架着单片眼镜，无神的眼睛眺望远方。

    希露可取出藏在口袋里的徽记，那是莱提莎借给她的信物：

    “带着这个，柯尼汉威的人会找到你的。”

    看不出材质的徽记在路灯下反射着淡金色的光泽。

    希露可掂了掂，它摸起来像是木头，但是比金属更加紧密。

    还没等她敲响俱乐部的门，吊在屋檐顶部的煤气灯先一步亮了起来。

    在圣丹尼街的不莱梅酒馆旁，有一家和这条街格格不入的小店。

    店里没有任何在售的咖啡，啤酒，杂志甚至小吃，包括整个莱艮尼斯东部最有名的炸鱼薯条。

    偶尔有人推门进店，挂在门口的风铃被当作门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吟唱。

    希露可推开门，风铃如约发出声响，对来客做出回应。

    吧台后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书籍，甚至还有羊皮卷，以及几块看不清雕文的石板。

    这个位置放在其他店里应该都是名酒，他们却放着这些看一眼就能犯困的老东西。

    柯尼汉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俱乐部会用这个古怪的名字来作为招牌。

    但在一些人眼中，这几个字的价值早就超过了它的含义本身。

    在莱提莎说明后希露可才知道，这家俱乐部是“天才们的俱乐部”。

    范·柯尼汉威，俱乐部最初的负责人，也是他赋予了这家俱乐部意义。

    他给不少“真正的天才们”递出邀请函，其中包括莱艮尼斯皇家研究院和东炎的时陵画廊的人。

    希露可看向店内，不同于外面刚下雨之后反光的地面，明明头上的吊灯还在发亮，这里的地板却只反射着淡淡的柔光。

    老实说，她的见识相比常人只少不多，莉莉安雅和苏莉文不止一次和她提过这件事。

    对于“外人”的哄骗，她们只能最低限度地相信希露可不会真的上当。

    而就是这样的希露可，最后还是因为同伴的事站在了这里。

    当然也少不了苏莉文小姐的一顿臭骂。

    此刻的希露可虽然还惦记着这件事，但这家店似乎拥有魔力，将她的目光完全吸引了过去。

    “沙沙”

    轻柔的翻页声从身后的楼梯处响起。

    希露可回过头来，只见一名带着报童帽，穿着灰布马甲的小男孩站在那儿。

    他手上拿着一份报纸，只是看材质都能知道，那是渔人报。

    希露可想要开口，却被他先行打断了。

    他递出两份报纸，里面像是卷着什么东西。

    希露可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却在摸到报纸的边缘时停了下来。

    她看向男孩，对方却只是摇摇头。

    她拿起一份渔人报摊开，里面的字迹略显潦草，并且散发着温热的油墨气息。

    版面上的文章写得很不规范，有些甚至写到了版面外围。

    虽然很不想在意这点，但报纸上几乎完全是照着手写稿打印的。

    希露可看向版面的一角，那里被画了几个圈。

    很明显，这段话出现在这里是有人故意为之。

    “小朋友，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报童没有说话，而是塞给希露可一张纸条。

    “乌有先生在楼上。”

    越问越迷糊，希露可索性不再开口。

    略显厚重的鞋跟踩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转过旋转楼梯的间层，正当希露可要看见二楼的台阶时，她停下了脚步。

    “怎么断层了？”

    希露可面前的楼梯和第二层之间空出了一截，看起来像是在建造之初就是这般模样了。

    背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咬合声，金属和木头碰撞的声音从耳后回响。

    希露可转过头，原本上楼的地方正被机关一点点闭合，

    她下意识拿出折叠在一起的瑟莱瓦，可才掏出一半，就被报童按住了。

    希露可看着报童的眼睛，他瞳孔里面没有任何感情，看起来像是一台机器。

    报童从本是装报纸的袋中取出两个盒子，外表看起来是磨砂的质感。

    他将其中一个扔到楼梯口，第一级的台阶直接将它“吞”了下去。

    希露可瞪大双眼，楼梯的角落直接裂开一道方形的口，里面钻出来一只全身黄铜色的奇异生物。

    那家伙脑壳是圆形的，两枚辉光灯管架在头上，似乎是用来充当它的眼睛。

    “这是什么东西？”

    希露可被这小玩意吓了一跳，莉莉安雅从来没跟她讲过这种生物。

    “是‘砰砰土豆’，乌有先生的机械造物。”

    他再递出一张纸条，似乎希露可的想法完全被看穿了。

    希露可看着那小家伙，它用头将盒子吸住，笨拙地迈开脚步，一点一点地拖进洞里。

    断开的阶梯被重新接上了，希露可顺着台阶继续走。

    这里的阶梯比她想象得要短。

    明明已经能够看到上层的地板，却比想象中用了短得多的时间才走完。

    希露可看了一眼楼梯，一阵电流般的刺激从后背沿着双臂传至全身。

    那楼梯在扶手的支柱下缓慢移动，如果不是因为不可遏制的好奇心，希露可完全发现不了这件事。

    “这是……”

    她将目光移动到和二楼地板相接的位置，楼梯缓慢地被地板下方的夹层“吞没”。

    希露可竖起耳朵，齿轮咬合的轻微响动从地板处传来。

    明明是木质的楼梯，里面却装了机械？

    她回过头，二层的空间相比楼下只大不小。

    虽然没有什么别的家具，但整一层楼的书架上堆满了就连专业人士都看得够呛的典藏。

    报童走上前，他扒开在桌案上堆成小山的散乱书籍，藏在下面的圆形铁块一点点显露出来。

    希露可看着下面的铁块一点点重见天日，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开始发亮。

    “咔”

    又是一阵齿轮咬合声，铁块直起身，两个辉光灯管做成的眼睛转了半圈，看向希露可的位置。

    这玩意简直就是个大号的砰砰土豆，只不过多了两只形似触手的机械臂。

    “你好。”

    “土豆说话了……”

    “不是土豆，我在它身上装了留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