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聂辽全然不顾案边少女的怪异目光，盘腿端坐在床榻上，静静地盯着床榻下的食案。

    食案上，有一个圆腹陶罐，一个圆形漆盘，漆盘中有几个古拙质朴的陶瓷器皿，似碗似碟。

    沉默良久，他看向少女，开口问道：“你就给你的勇士吃这个？”

    此刻，他已经知道了这小丫头的身份，唤作吕宁，年方及笄，徐州琅琊国西海人。

    不过，他并不在乎一个中立NPC的名字。

    他在乎的是他的早餐，竟然是水煮鸡肉，煮熟之后从陶罐中捞出来，涂抹一些东汉牌豆酱和东汉牌香料，再撒些东汉牌食盐，完活儿。

    当然，配菜还是有的，只不过那几样搭配的青菜，也是水煮而成，纯天然，无公害。

    至于主食也有，就是样子不太对，颜色也不太对，似米非米，可能是米饭的亲戚。

    这游戏真是丧心病狂啊，此刻的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啥叫“游戏环境真实度100%”了。

    我虽然在现实中只能算是个社畜，但我好歹还能吃得起自助餐，比这玩意儿强多了。

    这什么玩意儿，狗都不吃！

    “公子，这已经是那位将军特意为您准备的饭食，今晨新杀的公鸡呢。”吕宁有些不明白，这么好的饭食，她这位主人为何意有不满，迟迟不肯动筷。

    “你能吃得下去？哦对，你好像不用吃饭……”聂辽先是问了她一句，却又自己答了一句。

    此刻的吕宁，心中对这所谓的少年勇士，除却难以理解之外，更多了一丝厌恶与失望。

    你什么条件啊，这都吃不下去？

    还问我能吃得下去吗？我根本一年也吃不到一次啊！

    在她父亲还未被罢官前，她的家境虽非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寻常年节时，肉还是吃得起的。

    两年前，朝廷令公卿检举刺史与二千石为害之官，前太尉许戫和司空张济谀附宦官，收受贿赂，凡宦官子弟宾客为官贪残者，皆置之不问，却举奏虚报边远小郡为官清正，颇得政绩者二十六人。

    她父亲便是其中之一，幸得司徒陈耽和议郎曹操以忠切之言上疏力陈天子，才得以因祸得福，被天子拜为议郎。

    然而，祸福相倚。

    她父亲为人固执，为官古板，自诩清流，宁死不与内廷宦官合污，经常上疏天子，劾奏宦官误国害民。

    结果，宦官误国害民是不可能误国害民的，据说她父亲倒是私下妄议天子，所以，朝廷以政绩免她父亲死罪，抄没家财，发配幽州。

    至于那群宦官为何没杀她父亲，那是因为杀不了，她家是琅琊国西海吕氏，乃是新莽天风四年杀海曲县宰首义的吕母族裔。

    因为大汉的政治正确，所以她父亲得以免死。

    在她一家人来到幽州后不久，她父亲便信奉了太平道，而她从此再也没有闻过肉味儿。

    所以，刚才聂辽问她能吃得下去吗？她只想说，能，我太能了！

    要不然让我试试？

    可她有这贼心，没这贼胆，只能怯懦道：“公子请食，奴不饿。”

    聂辽眼神古怪地看了看她，你个NPC，你当然不饿了。

    行，就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了，狗都不吃，我吃。

    昨天中午进入游戏之前就没吃饭，晚饭也没吃，饿呀！

    他下床盘坐在食案前，端起那碗不知名的米饭亲戚，开整。

    该说不说，还行，瞅着难吃，吃起来也挺香的。

    吕宁目光望向营帐的篷顶，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耳朵，听着聂辽风卷残云的声音，她更感命运悲苦，人生艰难。

    足足一刻钟，聂辽才放下手中的陶碗，打了个饱嗝儿，伸了个懒腰，起身拿过一面巾栉擦了擦嘴，随后向帐外走去。

    “公子……”

    聂辽停步，回头看着吕宁，疑惑道：“啥事儿？不是，何事？”

    吕宁也不在乎他说的那些古怪言语，伸手指着食案上的剩饭和剩菜，小声问道：“奴可以吃吗？”

    聂辽闻言，双目睁大，似是有些不可思议，这中立NPC也吃饭啊？那你在遇到我之前是咋活的呢？

    还是说，因为我击杀了关卡BOSS，所以你才刷新上线？上来就饿？

    “吃吧，你随意就好。”聂辽微微摇了摇头，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片刻，他来到卢植的中军帅帐前，看着帐外的亲兵统领，莫名一笑。

    亲兵统领见此，顿时不自禁地浑身一颤。

    他昨日可是亲耳听到，那些被俘的黄巾军贼兵说，这少年一人一马，先斩贼首张角兄弟，再连斩百余人，全身而退，毫发未伤。

    这哪是少年呀，这是少屠啊！

    聂辽看着浑身不自在的亲兵统领，笑问道：“我这回没拿刀，可以进去了吧？”

    说完，聂辽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径直步入帅帐。

    帐内，卢植和宗员也刚刚用过朝食，正围在两张案几拼凑成的“桌子”旁，看着一副绢布画就的冀州地形图。

    这地形图是卢植从雒阳出发前，灵帝特意命人从东观中取出交予他的，珍贵得很。

    二人看着地形图，一边低声交谈，一边不时指指点点，却舍不得触碰到绢布。

    听得脚步声，卢植抬首一看，聂辽大步走进帐内。

    他微笑道：“壮士昨夜可休息好？”

    聂辽抱拳一礼，回道：“休息很好，谢将军款待。”

    卢植点点头，并未多言。

    而宗员却莫名地看着聂辽，似笑非笑。

    聂辽走近案几，静静地看着那张绢布上画的线线条条，山山水水。

    这也太抽象了，这是什么比例尺啊，这游戏复刻史实也太认真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细节了，这是做游戏做出魔障了。

    宗员看了看地形图上邺城的位置，下曲阳城的位置，再看向聂辽时，不禁暗叹自己昨晚的明智之举，此子绝非常人，绝对前途无量。

    “请问将军，可将昨日战事上奏朝廷？”聂辽看向卢植，直接说明来意，想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领取关卡任务奖励。

    卢植颔首道：“老夫昨夜已派精锐斥候为信使，快马连夜奏报雒阳。”

    “不知需多少时日，朝廷才能回复？”

    卢植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下暗道，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有些急躁啊。

    不过，他倒是很欣赏这少年，直来直往，直言直语，武力更是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