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夜幕漆黑。

    一名身材高大、身着甲胄的西北汉子，迎风静立在一杆中军大纛下。

    在他右手边，同样有一名身着甲胄的将军，只是身材略显矮小。

    二人便是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

    而在皇甫嵩的左手边，聂辽持刀而立，百无聊赖。

    皇甫嵩目视前方，远望着汉军兵士围剿追杀黄巾军。

    可他眼角余光，偶尔会瞥向身旁的持刀少年。

    此时的他心中充满震惊，因为事实实在令他难以置信，这少年一人一马一刀，竟独自冲入黄巾军渠帅波才的中军帐，将波才斩首后全身而退。

    年方十六，被天子亲封剽姚校尉，今日过后，想必此子必将扬名天下。

    而他不知道的是，张角三兄弟早已在聂辽刀下授首，已成亡魂多日。

    不过，不知为何，他心中对这少年莫名有些不喜。

    可能是因为这少年在他面前自称“在下”，而非“标下”或“末将”，令独自持节，身为一方统帅的他莫名反感。

    本来受命独领一军进剿黄巾军，对他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机缘，无奈碰上了猪队友。

    朱儁首战兵败，使得原本的两军夹击颍川黄巾军之势，变成了颍川黄巾军和陈国黄巾军包围他之态。

    这就尴尬了。

    他本不想理会朱儁的死活，奈何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若朱儁覆灭，无论他最终战胜还是战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无论是身在冀州的北中郎将卢植，还是刚刚兵败的右中郎将朱儁，二人的资历都不是他能够相比的。

    二人皆有军功在身，俱为国家平定过叛乱，在天子眼中和朝廷中声誉很高。

    而他出身凉州武将世家，乃是将门之后，虽也治学经典，却无军功在身，此次之所以能以左中郎将的官职持节独领一军，也是多亏了宦官中常侍吕强向天子大力举荐他。

    他并非士族，又是关西武人，在百年汉羌战争的大背景下，他的出身导致他的处境非常不妙。

    可以说，如果不按照阶级划分，而是以等级划分，那他应该属于大汉的二等公民。

    所以他必须获得战功，而且必须是大功。

    否则，不仅他难以在朝堂上立足，也会令他的后台吕强失去天子的好感甚至信任。

    不承想刚率军进入颍川后不久，还未来及决战颍川黄巾军，他就被朱儁给坑了，无奈之下，他只得与朱儁合兵退守长社，同时派斥候快马奏报雒阳。

    接下来，他能做的就是等，既等朝廷援军，也等天时与战机。

    没想到，今夜，竟然真给他等来了战机。

    黄巾军大营大乱起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力排众议，当机立断，全军出击，突袭敌军。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好事有时也会变成坏事，只因聂辽已将黄巾军渠帅波才斩杀，所以此战毫无悬念，猪都能赢。

    如此一来，虽然他的战功是有了，但是他的大功却没了。

    唉！

    时也，命也，运也。

    只是这个持刀少年，年纪太轻，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而且他发觉，这少年貌似并不知礼，对他并不恭敬。

    令他心中更觉不喜。

    不过这少年的功绩却是不可抹杀，根据黄巾军俘虏的证实，波才确为其所斩，首级也已经找到了。

    可这少年身上既无印绶，也无令牌，连封圣旨都没有，可以说完全是一个三无校尉，片面之词，他着实难以相信。

    按照这少年所言，其与骑都尉曹操一同率领羽林骑，前来增援他和朱儁，但兵贵神速，其先行一步。

    这一步可是三百里啊！

    怎么看，这少年都不是个老实孩子，满嘴胡言乱语。

    他转头看向聂辽，淡然道：“忠远，你且在此等候骑都尉率军前来，莫要独自离去。”

    聂辽不解其意，问道：“皇甫将军何意？”

    何意？我信不过你！

    但是话不能说得太直白，皇甫嵩言道：“待得骑都尉到此，老夫方可如实奏报朝廷。”

    这是被我抢了人头，不高兴了。

    看来人与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

    聂辽抱拳一礼，微微摇头，笑道：“此战已尘埃落定，颍川战事已毕，在下不便久留此处。”

    皇甫嵩脸色有些阴沉，沉声问道：“那你要往何处？”

    连我表字都不称了，这是不装了是吧？

    “吾往何处，不劳老将军费心。老将军还是但行战事，莫操闲心。”

    皇甫嵩闻言，双目如炬，似有怒火喷涌而出，一句话不说，直直地盯着聂辽。

    “皇甫将军，剿灭蛾贼要紧。”朱儁这时转过身，对皇甫嵩劝道。

    他又看向聂辽，无奈道：“忠远初入军中，年轻气盛，在所难免。可是即便忠远乃天子亲封，也不可对皇甫将军无礼，他虽无权节制忠远，却也算是你的长辈啊。”

    聂辽并非对皇甫嵩有意见，好吧，他确实对其有点儿意见，但不是很多。

    主要是对其性格和手段方面，而非品行和能力方面。

    一个是其喜好杀俘，以筑京观。

    另一个是董胖子活着的时候，这家伙唯唯诺诺；董胖子一死，这家伙就重拳出击，先斩董卓九十岁的老母，再尽诛其族人。

    要说这是皇甫嵩的黑历史，有些勉强，毕竟董胖子的所作所为，必须诛族。

    但是董卓老母年岁太高，理应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和尊老敬老的社会伦理，而赦免其死罪，反正也没几日好活。

    这家伙倒好，杀起老太太来，跟砍黄巾军一样，毫不手软。

    亏他还是“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之侄。

    汉末三大名将，聂辽独不喜此人。

    他瞥了皇甫嵩一眼，看向朱儁，冷笑道：“吾以热血报国，何以闲心敬老？九十老妪，吾不屑斩也。”

    这话听得皇甫嵩心中怒气横生，却也疑惑不解，我何时杀九十老妪了？污我清白！

    朱儁则是深深叹了口气，这孩子有些太狂妄了，前半句话倒是政治正确，后半句话可着实有些自绝于大汉了。

    念其年少轻狂，朱儁也不生气，也不再理会聂辽。

    皇甫嵩却不同，他此时怒意难忍，转头看向身后亲兵，喝道：“将蛾贼俘虏尽数斩杀，以筑京观，震慑逆贼！”

    “不可！”聂辽转身，说道：“杀人难诛心，饥民复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