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明秀道：“这倒是。墙上的白土、地上的黑土，也都不需什么钱财，只是费一些功夫，要自己去采，回来后还要自己刷。草铺在炕上，敷衍了事，一样温暖，这般用心，也不过是草席。可这生活、生活，本就是生活的一个态度，你若是用了心，这日子啊，平凡里也都透着美好，若不用心，便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落在身上也不过感觉生无可恋，悲春伤秋，只觉这天地，大概也都辜负了你，无一人待你真诚，也无一丝美好。你这么小，就知道了这样的道理，等以后的日子，一定是很美好、红火的。”

    谷玉金却是很有自知之明，说道：“婶，这可不一定。须知‘知易行难’，我是肯定做不到这般用心的，生活但求舒服就行了。若是让我自己收拾这么规整，大概也不会舒心。”

    米明秀莞尔，问道：“哦，你不才说这样的生活会很舒服，让人上进吗？”

    谷玉金脱下了刀、剑，将之一捆立在墙边，说道：“说说的话，那又怎么能当真呢？一个屋子，大概干净、整洁一些，是应该的，但太过于干净、整洁，我却受不了。太过于干净，本身就拘束了，身体被拘束，心也会被拘束。家本是一个让人放松，可以不去想任何东西，躺下就能安安稳稳睡着的地方，让人安心、舒心、放心的地方，若是在家中都要拘束，生怕破坏了整洁、干净，那日子也太过于心累了。”

    米明秀嗔一句：“怎么说都有歪理！”

    戚正荣说道：“这孩子说的不无道理。”米明秀一眼瞥来，戚正荣就偃旗息鼓，不作声了。

    谷玉金心说：“叔你这也不行呀，只是说了一句，被瞥上一眼就不敢说了，什么时候才能支棱起来？”

    堂屋里灶火烧的正旺，风箱一阵“呼趿”“呼趿”的响，不多时就听见了水热后的“呜呜”声，主家的汉子便舀了水进来，和五人说道：“我烧了水，你们把脚泡一下。”

    这汉子一身素衣，衣服上还摞了补丁，可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手脸也洗的干净，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用一根木簪扎着，说话更是不卑不亢，这一点放在村民身上，却是难得。他的目光在米明秀、谷玉金身上经过，也未见异色，更不多停留，显是一个守礼数、知进退、分寸的。

    戚正荣代答，道了声谢，说道：“麻烦你们了，这么忙活。”

    汉子说道：“不麻烦……胡家次次在我们村歇息，是给了钱物的。每一次来，我们照顾一下烧水、做饭，都是应该的。你们且泡脚，我们这就给你们准备饭食。”说完，便要退出去。

    戚正荣叫住汉子，“且慢。”又问道：“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汉子说：“雎容，一个庄户人家，不值一提。”

    等过了一阵，五人泡好了脚，主家便送了晚饭过来。晚饭也算不上丰盛，一碟腌萝卜、一陶盆小米粥，还有一笸箩窝窝头。窝窝头的面又黑又粗，还有一些干，里面竟能看见一些粗糙的麦芒的碎屑。

    戚正荣心道：“这粗茶淡饭，尤其是这窝窝头，玉金这个孩子怕是吃不惯。粗打的米面，我吃都觉着拉嗓子，何况他这般。”便取出了葡萄干、肉干，放进了笸箩里，低声说：“吃肉干、葡萄干吧。泡着粥喝，味道好一些。”

    谷玉金将葡萄干、咸菜、肉干一并都泡进小米粥里，顿觉这粥是美味了。吃了几口，便说道：“还是叔你想的周到，不然让我吃那窝窝头，我肯定吃不下去。”

    吃好了晚饭，戚正荣就又抓了一些肉干、葡萄干，放在盛窝窝头的笸箩里，叫汉子来收拾。

    雎容见了笸箩中的肉干、葡萄干，讶道：“这是？”

    戚正荣道：“这是我们吃剩下的，便给你们了。”

    雎容说道：“这如何使得？这些肉干、葡萄干你们拿回去，我不能要你们的东西。”却是硬将到手的肉干、葡萄干都还回到戚正荣手里，这才端走了笸箩。

    戚正荣低头看了一阵手里的肉干、葡萄干，“嘿”了一声，便将它们装回了褡裢。

    那兄妹二人叽里呱啦的一句，米明秀便和兄妹二人叽里呱啦了一段，可显然，这兄妹二人却听不太懂，一脸迷糊。

    戚正荣则给谷玉金翻译，说道：“他们二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不要肉干、葡萄干。你婶子告诉他们，说这是一种不受嗟来之食的品质，他们不懂。”

    谷玉金默然良久，才说道：“是不懂。我大约也是不懂——虽说是敬佩，可也做不到如此地步。叔你要是给我，我肯定就拿了。我也不会认为这一点小小的吃食，就算得上什么。可这样的人，我不理解，却也佩服。”

    戚正荣说道：“这样的人，是值得人敬佩。”

    谷玉金盘膝坐下，以双盘的姿态将脚心朝上，搁在腿上。一只手放在了脚心，手心朝上，另一只手则是捏住了嘴唇，呼吸的湍流便落在了食指上，食指、拇指捏着下唇，轻轻的，就像是捏在了果冻上，又软又弹。

    这么一个“逍遥坐”的姿势，却引得戚正荣发问：“怎么，这一天还不够，这会儿还要试试？”

    谷玉金说道：“也不是，我只是这么坐着，习惯一下这个姿势……反正怎么坐不是坐。”心里却是想了一个一二三出来……暗道：“我不如就先别管急不急的，将注意放在嘴唇上，呼吸的气流上，爱想什么就想，着急就着急着，别把注意力忘了。一步一步的来，既然脚踏实地，那就踏实一些……”

    这一试，却还真的有些效果。虽然心中在想，忍不住会有诸念纷杂，时而幻想、时而焦躁、时而担忧、时而放松，思念在心头自由驰骋，流淌不定，却始终没有把嘴唇上那一点软、弹的感触，和浊出、清入的湍流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