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儿微张着嘴，盯着这一张银票：周围一圈经过了五次套印，分别是由黑、红、金、蓝、白五色的花纹交织、隆起，看着便如浮雕一般的花纹边框内。由“天、地、人、财”四字起头的一行蝇头小楷。中心位置则是写了“五百两银”四个字，下面则写了：验票支银，童叟无欺。

    这是足足的五百两银子。

    他的喉结分明滚动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沫，声音有些干：“师、师爷，五百两银子。五百两。”

    春申十三娘点头，着重重复着水儿的话，说道：“五百两银子。五百两。”声音又虚、幻了几分，“成衣铺中，时下最流行的广陵裙是三十多两，若是特意定制，在衣服上秀出锦绣来，大概是六十余两，便不能再贵了。五百两，能买大概十几件广陵裙——这是何等奢侈？寻常的农人，辛苦一生，也见不到五百两。这可是一大笔钱，谁见了都会心动。”

    水儿说道：“五百两，这能睡多少婆姨？”

    春申十三娘瞪了他一眼，嗤笑道：“还多少婆姨？下等的窑子，你自然是随便睡。可那上等的奢华之地，五百两，你大概只能和人喝上一杯酒，说几句话。你的话，还得让人姑娘顺心意，否则的话，你都会被人赶出去……五百两，对一些人来说，很多，可对另一些人而言，又很少。你知道这五百两，是什么意思吗？”

    水儿当然不知道。他是自小就进了寻真道，自小跟随师父学了基础功夫，然后就由春申十三娘亲自教导，一直侍奉在左右，对这些弯弯绕绕却是丁点儿不知。

    春申十三娘晃着银票，说道：“他杨还真想要用这张银票了结咱们的关系。你若是收了，那他便可以不帮你进侠道司了。”

    水儿一愣，问道：“他、他也是一方大侠，怎么可以这样？”

    春申十三娘冷笑，说道：“那他既然是一方大侠，又为何要请我们这些老人出来，拦阻黑剑白刀呢？他既要做下这件事，又何妨多做几件？咱们一旦收了这银票，那咱们就失了道理。到时候你去理论，旁人会应吗？你既收了钱，又有何面目去另有所求呢？”

    水儿道：“可是，先前——”

    春申十三娘说道：“这谁又说的清楚。”他便将银票重新填装，绑在了鹰腿上，和鹰说道：“阿青，你再去找杨还真。然后便待在那里，等有了消息再回来。”阿青啼了一声，便振翅飞走。

    春申十三娘深吸一口气，说道：“咱们就在这里等吧。”

    阿青的身形融于夜色之中，在平流层中滑行，一路向着西南方向飞去。

    下方的村子、城池、山川一览无余，蜿蜒的道路、河流就如蛇一般隐约。

    直飞了许久，它才一头扎下去，落进了一座城中，一户大庄园中。

    一只手闻声推开了窗户，它直飞了进去，落在桌旁一个架子上。手的主人是一个穿着一身湖绿色宽袍，身形胖大的富态员外，长得慈眉善目，头上用纱巾罩住了头发。

    这人便是杨还真。

    杨还真一眼就注意到了阿青腿上的银票，不禁失笑，说道：“这个老东西，还挺警觉。”

    杨还真一旁站着个同样胖大的中年人，沉声说道：“大，春申十三娘把银票还回来了。”

    杨还真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说道：“无妨……这财帛动人心啊。他不拿，自有人拿。那些拿了的，又岂能看着他得逞？你记着，这种事，自以为警醒是没用的，他只能吃最大的亏。五百两银子，他拿了，那是得了。他不拿，只会鸡飞蛋打。那么多人拿了银子，自也就是进不进侠道司，由咱们说了算，倒是他们得孝敬……这银子，还会还回来的。这趟的事情，他们不仅要白给咱们办，还要倒贴。”

    中年人思索了一下，才说道：“大的智计，儿不及。”

    杨还真颇为自得，说道：“哈哈哈哈……这不过是人心而已。这‘人心’二字，你若是琢磨明白了，也自然就懂了。”

    中年人说道：“大，你说，黑剑白刀在哪里？”

    杨还真沉默了一阵，才说道：“不知道。”而后便又给出了两个猜测：“这一，大概是还在口上，故意藏匿了行踪，让人以为他们走了。等过些时日，就突然过去。这是吃的我们得知消息后，会将太谷的拦截撤走。这二，便是真的走了，想从别处过关。”

    中年人附和道：“二人在口上也未去侠道司，该是有所防备。”

    杨还真一叹，细着眼，呻吟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我以前道二人只是武学出众，却是我小觑了。儿啊，这种事，不要去猜，等消息吧。只要二人出现，就必会有消息。咱们杨家的生意遍及北方各地，只要见了人，就会传回消息来。”

    此时谷玉金、戚正荣、米明秀和二兄妹却正在草原上一个客栈里吃着煮羊肉，热腾腾的羊肉、羊汤，吃的人浑身舒坦。

    这一间客栈是方圆独一家，用的是土坯搭的，一年四季也都在这里。正坐落在一条商道上，迎接来往的商旅。

    一旁的桌子上，几个反穿皮袄的人正大声行令，气氛显得热烈。

    谷玉金喝完了碗里的汤，说道：“走了一天，这么美美的喝上一口汤，真舒服。”

    米明秀抿唇一笑，说道：“可有些人，却一定很急。”

    谷玉金说道：“等人总是很急的。”接着，就又是一句俏皮话，“虽然他们很着急，但他们不应该急，因为后面还有更急的。”惹得米明秀笑出声来，戚正荣脸上的冰冷也化开了一些。

    戚正荣说道：“你这样说话，要是让人听见了，非得气死过去。”

    谷玉金说道：“可是他们又听不见。”

    戚正荣、米明秀对视一眼，心头莞尔……

    坐了一阵，消了些食，谷玉金、戚正荣、米明秀和那兄妹二人便回了客房，合衣睡下。

    明天，却还有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