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剑密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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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劈霜怀璧趁花娇,轻绻眉梢

    季鸿听了付白的话,怔了一会儿,上前看看,发觉这任华程好似才死了不到两日。他本想怀疑付白,但转念一想,付白功力在自己之下,而那凶手手法应是极其狠辣,也许任华程根本没有还手就已经呜呼。心里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只觉得这一定是长怀安干的。

    出门看了看,这条路上现在并没有人。任华程这屋可以说是十分破了,孤零零的一间,在村的边缘。

    他转头问:“付白,你早间说你这师兄被逐出师门,是什么原因?”

    付白摇头道:“任师兄在某天之后就再没在岛上出现过,我记得那时听其他师兄师弟说起过,好像是偷了什么东西,但没人知道是什么。”

    自己曾在任华程的摊上买下簪子,而任华程因偷窃被赶出岛,现在又被眉山掌所杀。捋了捋,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要仔细想,又觉得脑海中是一团迷雾。

    季鸿问:“付白,你知道长道长眼下在哪里吗?”

    付白摇了摇头,道:“我不确定,但我来内陆时,他还在岛上的。”

    阿青上前看了看那淤伤,没有说话。

    见季鸿咬着食指沉思,付白说:“既然如此,我们便去岛上看看,不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或许父亲已经回去了,又或许这不是父亲做的?我觉得,也许当年我师兄……不只是偷那么简单……”

    二人商量一阵,觉得应该去眉山岛拜访一趟。阿青什么也没说,似乎在想些什么。

    季鸿出了那屋,拿出自己的剑,付白找阿青借了剑,二人在屋子后面挖了个坑,把任华程埋了。季鸿本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便只和付白对着那土堆简单拜了拜,付白道:“任师兄,我们这就要走了,多年不见,没想到再见竟然阴阳两隔……”哽咽一阵,说不下去了。季鸿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当作安慰。

    在一户人家中借宿了一晚,三人便又往南行了数日,才看到港口。

    在路上,季鸿问师父怎么看任华程一事。阿青道:“江湖上只传长怀安随性洒脱,若是他杀了任华程,那应该一定是有原因的。”

    长怀安虽然常居眉山岛,但应天府的武林大会几乎从未缺席,只是他来去如风,让人琢磨不透,因此有这样的传闻。

    付白说自己与父亲常常往来于内陆和岛上,熟悉这里的船夫,到了港口,便奔去找了。季鸿把马匹寄在岸边一个渔民处,只说很快就会回来,再三谢过。

    三人上了那大船的甲板。季鸿见那船上还有几个船夫,而这船上好些东西也是头一次见,他从未出过海,觉得十分新鲜,跳上那桅杆,摸了摸帆布,又跳下来。

    傍晚时分,海面没什么风浪,船不怎么摇晃。在船舱内,季鸿正双手枕头,望着桌上那蜡烛发呆。

    见阿青端坐在一旁,似乎也在发呆。他忽然开口道:“师父,我想,此去若是能找到长道长,问问清楚,我便不想再继续深究下去了。”说罢叹了一口气。

    阿青还未开口,又听季鸿继续说:“或许师父你说的是对的,上官子初既然已经不在,可能我是该放下了。这一个多月来,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我只觉得累得慌。在虔州城这些天,其实,我过得很开心。”

    他笑道:“可能我没什么大志向吧,若是不必再报仇,我便只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阿青的脸蒙在角落的阴影里,季鸿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如此是真的很好。”语气不知是赞许还是无奈。

    付白问:“阿青姑娘往后怎么打算?是还打算继续留在青巍山吗?”

    阿青没有说话。

    季鸿见师父好似面色凝重,忽然笑了一声,道:“师父,你为什么总是板着一张脸?若是笑一笑,应当还是很好看的。”见阿青嘴角动了动,好似心情不是太好,但看她脸色不佳,又怀疑她是不是晕船。付白看着,只觉得阿青面目丑陋,还是不要笑的好些,无法理解“好看”在哪。

    季鸿忽然一个翻身,坐起来,对阿青道:“师父,其实,我有个想法,想着等此事告一段落,往后便去虔州生活。”说着笑起来:“虔州城远离上清关,大概不会有很多人认得我,我也不用再假装是‘秦生’。哪怕是在城里继续卖茶我也乐意,那城里有林贤弟和林叔,想来应该不会太无聊。”

    阿青往前坐了一坐,火光映在她脸上。

    季鸿见她似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当她可能是不太乐意,便道:“其实,我还是很希望师父能和我一起去。”他顿了顿,“不过,若是师父想去其他地方,也无妨就是。”心里想到,若是师父从前没有救下他和父亲,也许不会与自己在这荒山上住如此多年,过这样清苦的日子。一时间心中有些酸涩。

    他挪到门边,把那舱门打开一条缝,风灌进来,那蜡烛的火苗被吹得左右摇晃。

    望着远处的海面愣神一阵,他忽然转头对付白笑道:“你不是一直对我师父好奇吗?我忽然想起一件小时候的趣事。”

    付白道:“愿闻其详。”

    季鸿便慢慢说起来。

    青巍山虽然说是一处荒山,但其实在季鸿那屋的背面往山下走一段路,有一座枯井和一个水潭。若干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季鸿跟着阿青在山里游荡,到了那水潭边,他忽然发现那潭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便拽着阿青一起看。

    “哇师父,是蝌蚪!”季鸿对着阿青大叫。

    阿青那时便用衣裙帮季鸿把那蝌蚪捞了,想一路带上山去。但在路上的时候,没注意那落叶堆里有个突起的树根,绊了一下,在地上摔了一跤,那蝌蚪便全洒了出来。

    季鸿说到高兴处,用手来回比划。阿青微微一笑,道:“这件事你居然还记得。”

    付白则是哈哈大笑,道:“我从前以为只有大事能让你记住,原来这样的小事也能让你记这么多年。”

    季鸿道:“那当然了!师父以前不看我练剑的时候,常常带我玩呢,摸鸟蛋,搭树屋,只有你想不到的!”又眯眼回味了一阵。瞥见阿青的嘴角也弯起来,他心中一阵高兴,只觉得方才师父好像一直在思考什么很沉重的事情。

    正高兴,忽然又想到,或许师父并不是很乐意和自己一同去虔州。他顿时又十分难过,只觉得有什么闷闷的堵在心口。阿青的脸好像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下一秒师父就要在他面前消失了一样。鼻子一酸,只觉得好似忽然有好多话想说,他对阿青道:“其实,师父,我一直对你……”

    此时,付白忽然开口道:“其实,我也一直记着一件小事。”

    季鸿一愣,转过头,见付白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便问:“你也会记得小事?我以为你从来不记的。”

    在季鸿心里,付白一直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

    却见付白靠着墙,盯着舱顶的木梁,说:“可能那件事,对别人来说算是一件小事,但是对我来说,不算吧。”

    季鸿一阵好奇,道:“快说来听听。从来都是我对着你讲故事,今天你也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我在很小的时候,和父亲去一户人家拜访时,曾经在那里遇到一个我觉得很喜欢的女孩子。”付白幽幽道。

    季鸿没想到故事会是这样的展开,心中只觉得十分震惊,追问道:“后来呢?”

    “我和父亲在那户人的家里住了几天。要回去的那天早上,我一推门,发现廊边的石椅上有个东西。我猜是那女孩子送我的离别赠礼,但是后来却发现并不是。”

    季鸿见付白说这些话时语调激动,心想,这可真是一个令人伤心的故事。却没法感同身受。他除了师父,还从来没和其他女孩子有什么交流,只觉得脑子空空如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想了一阵,问:“那你后来还去找过那个女孩子没有?”

    付白摇头,似是笑着,又好似正经地说:“并没有。我猜也许她已经忘记我了。”说着闭上了眼睛。

    季鸿重新躺下,心中想着是否等此事结束,再与阿青商量去虔州城定居一事。他忽然想到,林喜儿告诉过他,那城附近有一处梅花很多,若是师父喜欢,不知道会不会答应一同去。但心里又有个声音说,季鸿啊季鸿,你不能为了自己,就把师父绑在身边。过了一会,又想,若是师父要和自己分道扬镳,那她的东西会不会太多了带不走,诸如此类。

    默默思索了几轮,只觉得眼皮打架,他索性心一横,把那些杂乱的思绪赶出脑袋,翻身把蜡烛吹了,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真的累了,季鸿是被付白晃醒的。睁眼见阿青已经出了船舱,他翻身起来,跟了出去。只见船的正前方是一大片的礁石,眉山岛就在这乱石堆后面。长怀安的道观在那岛上的一处山坡上,从船上就能看见。

    “这船不能再往前了,就在这里下去吧!”船夫冲他们喊道。拿块木板正要放下去。季鸿叫:“不必啦!”一个纵身便跳到了礁石上。船夫们见了,目瞪口呆,想来是从未有人在他们面前使这样的功夫。阿青和付白也跟着下了船。

    那山坡不是很陡峭,三人不多时便到了那观前。却发现院门大开着,里面的香炉里插着几只香,但是没有烟飘出。季鸿走上前,伸手捻了捻,发现这应该是好多天前的了。再往里走,偌大的观里好似一个人也没有,连长怀安的徒弟也都不见踪影。

    季鸿道:“付白……”,转过头,见付白一脸的呆滞,看样子估计是问不出什么。当下便想着四处看看。

    三人进了里屋,季鸿发现那屋的墙上挂了几幅画,还有些经书杂乱地堆在桌上,想来这是长怀安的书室。季鸿见其中有一副画似乎比其他的都大,走到那画跟前,细细地看了一阵。

    只见那画上是位清丽娟秀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枝白色的花,季鸿看着,觉得那花和母亲簪子上的花居然有些相似。他忽然想到付白曾经的猜测,转头望了望阿青,见她正看着窗外,单说那张脸,就和这画上的人差了千里。

    正待再仔细欣赏一番,一回头,忽然瞥见那经书下压了几张纸。这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他看到那纸漏出的一角上是个“初”字,还是忍不住把那纸抽出来看,发现是一封信。

    季鸿虽然从未在书院读过书,但从小也从父亲和师父那里耳濡目染,字还是认得的。

    那纸已经泛黄,上面有些灰尘,他辨认着字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

    “怀安兄。谨启者。”

    见前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些问候的话,他往下扫了一眼,看到一行字,脑子“轰”地一响,身子突然控制不住地剧烈抖起来,那纸被抖得哗哗响,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高了八度:“季府……其罪当诛…….”,那纸因为手的抖动,感觉下一秒就要掉到地上。

    他继续往下看去,“小女……兰英……承蒙关照……切谢切谢……”看到后面的字,声音忽然发抖,眼前瞬间一片模糊。他呼吸急促,脸上一阵阵发烫,好像刚刚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谨再拜……上官……子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