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剑密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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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十八坊

    出了那花茶坊,天已经蒙蒙亮,季鸿自己倒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站在坊外等了片刻,当那柳娘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这一身与花茶坊里不同,季鸿只觉得更合适她。

    他上前对柳娘一揖,道:“柳姑娘,眼下我们去哪里呢?”

    柳娘道:“多谢官人,柳娘方才想,应该尽快回去找叔父告知这件事,早些将官人那簪子换回来才是。”

    季鸿道:“劳烦柳姑娘费心了。但不知你叔父住在哪里?该如何去找?”

    柳娘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集市中有一户熟悉的商铺,掌柜的每日都会出城载货,那地方刚好顺路到我叔父的住处,我便跟着他们去一趟就好。”

    柳娘引季鸿找到了那户店家,那店外此时有个壮汉正在擦着铺门,那人在和季鸿打了个照面,又进店里去了。季鸿道:“柳姑娘,这一趟路途遥远,我想,我还是跟你一道去吧,这样我也安心些。”

    那柳娘却笑道:“官人不必担心我,这店家与我叔父熟识,若是官人一同前去,家里亲戚见了,大概少不了责备。毕竟我与官人,还未……”

    季鸿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顿悟,脸一红,抬头看天,道:“还是柳姑娘想得周全。是我考虑不周了。”便细细叮嘱了一番,又进去同那壮汉交代了好些事。

    那汉子看看柳娘,又看看季鸿,道:“我便听柳姑娘的不就是了。”

    季鸿道:“正是。那便多谢这位兄弟了。”

    想来这户商铺准备还没开市便先去载货,很快赶着头驴拉着辆板车出来了。见那车后空无一物,季鸿见了,微微皱起眉头。柳娘在那板车上坐下,季鸿见那屋中院内有一垛杂草,他抱了一点放在车上让柳娘靠着,问:“不知柳姑娘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早些去城门口等你。”

    柳娘道:“此去还得回家看看父亲,大概七日才能回到这里。”

    季鸿道:“如此甚好,那我七日后在城门外等柳姑娘。”

    柳娘点点头,那汉子一鞭下去,车缓缓动了。季鸿一直在原地,那车渐渐远去,直到在这条街上看不见了,他才慢慢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与柳娘才见面便又分别,季鸿觉得心中有些失落,不过想到五日后便又能见到柳娘,心里又觉得有些安慰。

    站了一会,突然想到多日没有使剑了,心道:“如此可真不算好。”

    回到金银帮那楼,他便打算再像往常一样到山坡上练一练。一进楼里,只觉得十分安静,好似自从他回了虔州,便没有再见过草窝头等人。

    季鸿觉得奇怪,挨个屋子看过一遍,都是空无一人,心道:“莫非七山霸死后,金银帮便散了?如此倒也挺好,我便不用再想着该如何脱身了。”自从那日杀害了两名军官,每每想到此事,他都觉得十分后悔。他原本以为,给林喜儿一些银子慰问,自己心里便能好过一些,后来发现其实这件事在自己心里并没有过去。

    上了那山坡,季鸿只觉得上一次在此地时,那树还是一片苍翠,现下却快要光秃秃了,心道:“真是好久没有摸剑了”。

    他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到了一片较平坦的地方,发现那处空地四面各有一棵树,地上是厚厚的一层落叶。他忽然想到一个花样,自言自语道:“不如在这里试一试那招‘花雨落’!”

    眼见脚边不远处有块凸起的石头,季鸿站定片刻,突然提剑一步踏了上去,借着腾空的势头,在空中转个圈,待身子靠近其中一棵树时,他一脚踏在树干上,先使了一招“穿花度柳”,作个起势,让自己离地更高了一些,随后他剑尖一转,手腕一翻,一招“花雨落”与地面平行而出,直直地削了出去。

    不过还是高度不够,这一招只出了一半,他便停下动作。但这半招“花雨落”仍将地上的落叶卷起了一大半,季鸿落地时,那一片片落叶也如花瓣一般飘落,这在深秋的坡上实是美极。

    季鸿想起哥哥同自己讲过的父亲母亲比武招亲的故事,心道:“这落叶不知道有没有像父亲那日在母亲眼前砍下的梨花一样多。”正自欣赏着,忽然听到耳边似乎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他转头看去,只觉得四周一片寂静,一个人也没有。这荒山野岭,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会在日间到这样的地方来?

    好像是幻听,季鸿只觉得那笑声很像柳娘,呆了一阵,心道:“看来我还是太想柳姑娘了。”尽管他们才分别不到半日。

    季鸿想到柳娘,不知道她是否此时此刻已经到了家中,见到了父亲,他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只觉得那叶脉的纹路真像她衣裙上的花纹,叹了口气,道:“若是柳姑娘在此,我便可以将方才那一招演给她看了,她一定会喜欢的。”

    想到这里,忽然感到没什么兴致了。他又胡乱地练了一阵,只觉得索然无味,干脆把剑一收,心道:“罢了,今日便偷个懒吧!”

    觉得反正当下除了练剑也无事可做,不如在这山上转一转。想着,他便慢慢往山上走去。从前他只在这一面的山坡上练剑,还没去过这山的另一边。他往山里走了一阵,那向上的山势忽然走低,前方一片开阔,一棵大树斜横着,那树下的低洼处竟然有一大片水潭。

    季鸿跑了几步,到了那水潭前,见水中藻荇交横,但漆黑一片,毫无波纹,只是一潭死水而已。他忽然想起梅花山上的那个水潭,和里面游动的蝌蚪,还有那个曾用衣裙帮他捞蝌蚪的女子。

    他将头伸过去看,那水面中只映着他自己的脸。他自地上捡起一粒碎石,扔进潭中,“噗通”一声,那石子沉了下去,水面终于起了些涟漪,打散了他在水中的倒影。

    他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阵,心道:“也许该找个日子,回梅花山一趟。”但他又有些不敢回去,尽管他知道他应当不会碰到什么人,但他一想到那屋子,还是觉得害怕得很,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季鸿在这山间转了大半日,等回到金银帮那楼里已是下午,他点了点所剩的银两,发现大约还够半月有余。心中有些犯难,想道:“如此这般,等柳娘回来该如何是好?我是不是该去找一找阿聪,或是去找林贤弟一趟?”他想到林喜儿曾说可以帮他找一份营生。

    但季鸿马上在心里掐灭了这个想法,只觉得有个声音说:“不能去找林贤弟!”

    其实,他也害怕碰见林喜儿。若是去找了林喜儿,他就无法逃避那两个军官的事,还有关于上官兰英的事。

    他现在只想逃避这些事,不去想它们。

    他尽量让自己想着柳娘,心道:“若是我从前做了一些错事,那帮助柳姑娘这一件,大概是真的做对了吧。这样的几件事,可以互抵吗?”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此后几日,季鸿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或是在市集内转悠,有时实在找不到事情做,他便到城门附近游荡,有时在城墙的高台上一呆便是大半日,幻想着某一日看见柳娘在大路的尽头出现。

    大约到了第五日的晚间,季鸿又上了那高台,自上往下看着虔州的灯火,他十分喜欢晚上虔州的夜景,或许是因为这夜景总是能让他想起上清关的上清灯节,想起哥哥季渊。

    正望着,他忽然发现主街岔路口的一处酒楼外人山人海,似乎正有些什么新鲜事。他在那砖石墙上看了半晌,见一位青年自城楼下登上来,他上前问道:“那边的酒楼是怎么了?”

    那青年顺季鸿手指的方向看了两眼,笑道:“今日那处酒楼里似乎有一位大人造访,我方才听过路百姓在说什么‘潇湘派’呢。”

    季鸿一听,心道:“原来是曲靖山!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这便不需要我再去找了。既然如此,父亲与知临的旧账,正该去找他好好算一算!”道了一声谢,便从城墙上下去,沿街找了过去。

    到了那酒楼前,外面灯笼高挂,楼前牌匾上大书“十八坊”三个字。

    他心道:“这十八坊好似近来十分红火,曲掌门果然会享受,但他的银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可就不好说了。”

    酒楼外面此时水泄不通,那围观的人群却好似不是在凑热闹,而是在吵着些什么。

    季鸿在外围拉了个人来问,那人道:“我便不知今日这楼里是来了个什么人物,我的酒才喝到一半,便被赶出来了。你说这像话吗?还十八坊?”说了两句,又加入了吵嚷的人群中。

    那掌柜被淹没在人群里,好不容易挤到门边,大叫着:“各位客官!稍安勿躁!小的已经派人去看看情况了!”

    季鸿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前,问道:“掌柜的,这是在做什么?”抬头一看,那掌柜的却是此前找金银帮买过盐的李东家。

    那李东家认得季鸿,一看见他,整个人都轻松了,只觉得终于见到了一个能好好说几句的人,用手擦着汗,尴尬地道:“里面打起来了。”

    季鸿一听,抬脚便往里走。那李东家叫了两声,没拦住,人群又骚动开了。有人大叫:“凭什么他能进,我便不能进?”

    季鸿仿若未闻,施展轻功,两步从那酒楼阶梯向上奔去,正要上到二楼,只听见一人在那楼上大叫道:“老贼,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