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剑密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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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眉山阴掌

    这声音十分陌生,季鸿正要上到二楼平台,余光里见有个黑影朝自己袭来,他今日出门时没有带剑,只觉得那黑影来得很快,他慌忙中一掌拍过去,那东西应声而裂,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张桌子。

    此时眼前正有几个人缠斗在一起,其中一人身着暗色长袍,须发全白,长须随风飞舞,竟是长怀安道长。另外三人皆穿着白袍,拿着铁扇,头上系着白布,却是潇湘派的弟子。其中一人正朝着季鸿这边,想来就是扔桌子的这人,另外两人拿着扇子朝长怀安劈了过去。

    此时,长怀安双掌在身前舞得生风,突然闪电般一齐拍出,“噹”的一声,那二人的铁扇和他的肉掌撞在一起,竟发出了铁碰铁的声音,那二人被震得退开了两步。

    扔桌子的那个潇湘派大弟子齐宁往季鸿这里瞟了一眼,并没有认出他,只是心中惊讶他居然能将桌子打碎,转过头瞪着长怀安,嘴里又叫道:“长老贼!世人皆道你为人和善,看来全是假的!曲掌门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说着往高处一跃,那铁扇子就往长怀安脸上削过去,长怀安对他怒目而视,右脚向后划了半圈,左掌凌空挥出。

    季鸿见齐宁那铁扇劲力刚猛,而长怀安那一掌上层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只是看就知道这一着的内力有多强,心中暗道不妙,在这短短的间隙,他脑中闪过了千万个念头。

    “曲靖山在韶州时还好好的,现下居然死了吗?”

    “长道长是知道了知临遇害的事,才杀了曲靖山的吗?若是他杀了曲靖山,那任华程也是他杀的么?”

    一时间,季鸿竟不知自己该帮谁,只觉得他们二人若是冲撞上,必有一人会受重伤。正焦急着,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墙角立着根根竹竿,他一步抢上去抄起那竿,将它在地上一撑,自己便高高跃了起来。

    眼见长怀安和齐宁就要撞上,季鸿心道:“来得及!”当即一竿挥下,口中叫道:“先不要打!有话好好说!”

    那竹竿在快要接近地面的时候,季鸿一运力,将那竿子左右一摆,齐宁眼见一根竿子忽然出现在眼前,大惊失色,猛地向后躲开,季鸿的竿子将他又向后拨了一拨,他退了几步,摔到了地上。

    “大师兄!”另外两人见齐宁跌了出去,抢到他身前护住。

    长怀安一掌打在那竿上,“啪”地一声,那竿子自下而上爆裂开,季鸿将那竿子一丢,向后翻了一番,落地后只觉得心还在嗓子眼,暗自道:“幸好撒手得快,不然估计我的袖子也全破了。”

    齐宁这才定睛一看,觉得这少年很眼熟,想了片刻,发觉是那日对掌门使擒拿手的季鸿,怒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季鸿也不认得他,盯着看了一阵,才想起曲水流觞时见过此人。

    见他脸上似有泪痕,季鸿上前对他抱了一拳,道:“我前几日在韶州时还见过曲掌门,不知你方才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季鸿说着这话,心里想到付知临,觉得又有一股无名业火窜上来。

    长怀安许久没见季鸿,再加上季鸿后来在虔州又遇到了好多事,整个人同旧日有了很大的不同,长怀安没认出他来,只是对他微微点头,道:“多谢这位小兄弟,一看便与潇湘派的混小子不同。”

    齐宁冷笑一声,指着长怀安道:“长老贼,你知我掌门从韶州回来深受打击,埋伏于我潇湘阁外,对他痛下杀手,你认不认?”

    长怀安听了齐宁的话,脸上无甚表情,但季鸿却觉得他眼中有一股怒气泛了上来。长怀安将头仰起来,斜眼看着齐宁,道:“既然如此,老夫倒要问问,为何我好好地在这楼上喝茶,你们不由分说便大打出手?我杀曲靖山作甚么?你们胡言乱语,也得有个根据。”

    季鸿一听,心道:“看来城墙上那人所说的大人,不是曲靖山,倒是长道长了。”

    齐宁听了长怀安的话,似乎是极度愤怒,道:“还敢狡辩!我们掌门身上有眉山掌掌痕,你还有什么话说!”说到一半,将手中扇子一展,扑了过来。

    季鸿挡在长怀安面前,只觉得齐宁来势汹汹,当即将李老弟所说的:“不要使这种四不像的掌法。”之类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呼一吸间,他微微矮了身,右掌自身前画个圈,一招阿青所授的掌法便朝齐宁便拍了出去。

    季鸿这一掌使得十分仓促,力度控制不好,与齐宁的扇子碰在一起,只觉得一股力道传遍全身,胸中热血激荡。他被震得后退了两步,只觉得口中一阵似有若无的腥甜涌上来,心中一惊,赶紧吐纳数次,发觉那种腥甜的感觉好像是错觉。他抬头一看,齐宁也离自己远了些,像是憋着一股劲。季鸿道:“长道长一直都是与人为善,乐善好施之人,我认为……”他话说到一半,本想抱拳赔个不是,手刚刚抬起,只觉得右手手腕忽然被一个人拿住,手臂一阵酸麻,转头一看,却是长怀安。

    长怀安看了季鸿几眼,冷冷道:“小贼,我门派的《眉山阴掌》秘籍,是你偷的么?”

    此话一出,季鸿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心道:“为何上官子初说我家是贼,长道长也这么说?”

    他道:“长道长,我不知道什么《眉山阴掌》秘籍。”

    长怀安“哼”了一声,忽然笑道:“世人都对眉山掌好奇,我还道是怎么一个好奇法。”脸色一变,道:“若非你没有上我的眉山岛,你怎么能学会眉山掌?若没人上过我的岛,那秘籍又怎么会失窃?”

    齐宁此时终于没忍住,咳了两声,血自嘴角流下来。他瞪了季鸿一眼,对长怀安道:“老贼,下次,我不会放过你!”捂着胸口,转头对另外两人道:“我们走!”

    那二人挟着齐宁便从窗子跃了出去。

    长怀安目光转向齐宁,似乎在思考他的话。季鸿觉得拿住自己的手似乎松了一点点,当即运着一股内力猛地撞向手腕,同时用力一挣,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将手从长怀安手下抽了出来,长怀安见此,惊讶之余,心道:“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莽撞。若非我方才分神一阵,没有拿得狠,不然他这样一拔,或许现在手腕已经脱臼。”

    季鸿略略向后退了两步,踩到了那断成两半的竹竿,他对长怀安抱拳道:“长道长是不记得晚辈了吗?”

    长怀安此时还未认出季鸿,心道:“我平生最恨谎话连篇之人。”脚下一点,朝季鸿扑过去,一掌自下而上斜斜按过去,口中道:“小贼还想浑水摸鱼?老夫可从来不认识什么盗贼!”

    季鸿只觉得他忽然欺近自己,而且这一掌行迹诡谲,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只觉得长怀安的这个身法同阿青重叠在一起。意识到这一点,他眼睛倏地张大,脚自地上一踏,将那半片竹竿踢了起来,一把抓住,同时借着那势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他口中叫道:“长道长,晚辈得罪了!”反手一招“回首折枝”戳向长怀安那一掌的方向。

    长怀安这一掌本来暗含杀招,想着将这小贼的手臂打断,但见季鸿此招一出,他心中一阵触动,当下掌风微偏,这一掌打到了旁边的椅子,那椅子座面裂成了两半,断了一条腿,歪到了地上。

    季鸿的招式使到一半,见长怀安那一掌偏到了一边,他便也将手一松,那竹片失力飞了出去,打在长怀安身上,没有穿透。季鸿心道:“好险,好在是没戳破一个洞。”对长道长抱拳道:“还请长道长恕罪。”

    长怀安此时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季鸿,脸上忽然出现惊讶的神色,过了一会又有些茫然。他对季鸿道:“你是……秦生?季长河是你的……”

    季鸿上前对他抱拳道:“长道长,我不叫秦生,我叫季鸿,季长河便是我爹。”

    长怀安心中有些许惊讶,道:“所以你便是临儿的那个好朋友。我竟从不知道你就是季长河的儿子。”说到这里,他正色道:“你爹侠肝义胆,如此正派的一个人,你却为何要做贼?你们家的飞花剑还不够你练的么?”

    季鸿心里一阵叫苦,道:“长道长,这掌法并非我偷学来,是我师父教的。”

    长怀安奇道:“你师父是谁?他是眉山派的弟子?他怎么可以随意收徒,坏我门规?”

    季鸿道:“这人应当并非长道长的正统弟子,因为……因为她是一位女子。”

    季鸿见长怀安的神色逐渐变得越来越惊讶,他缓缓问道:“你师父姓甚名谁?”

    “她名叫……上官兰英。”

    这个名字好似给长怀安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过了好一阵,他才道:“如此说来,这可真是桩理不清的事了。所以你都知道了?”

    “大约知道,只是还有些细枝末节尚未理清。”季鸿简短道。此时那个李掌柜的自楼梯间探出一个脑袋,季鸿见了,对他点点头。

    那李掌柜的顿时喜笑颜开,走上来,对季鸿道:“鸿哥,这可真是……”见季鸿冲自己使眼色,他连忙闭嘴,道:“小的给二位上壶茶。”

    长怀安坐下,季鸿问道:“长道长为何会到虔州来?”

    长怀安道:“我门派秘籍失窃,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江湖有传闻在虔州见到过这秘籍。”

    季鸿心中奇道:“我此前以为长道长的秘籍都随身携带,没想到还会失窃。不过也是,我家的《飞花剑谱》,也被我藏在家里。但若是秘籍失窃,不该先怀疑自己门派中人吗?不知长道长是否已经彻查过眉山派弟子。”

    他忽然想到付知临,道:“长道长,不知你知不知道,知临……知临被曲掌门下毒这件事。”他本想说“知临被曲掌门杀害”,但话到嘴边又改口了,只怕长怀安知道了会伤心。

    长怀安大惊,道:“临儿被下了什么毒?你可知道他眼下在何处?”

    季鸿道:“知临被下的是百步散,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说着,神色转暗。

    过了良久,长怀安叹了口气,道:“我便叫他的师哥师姐去找找他的下落吧。临儿,大概不会有事的。”

    但虽然长怀安这么说,季鸿还是感觉他的精神气减了一大半。

    季鸿心道:“真是奇怪,若是长道长不知道此事,那确实没有对曲靖山下手的理由。”忽然心中闪过一个莫名的想法,心道:“莫非是师父?”但转念一想,又摇头苦笑:“季鸿,难道你对师父做过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长怀安见季鸿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问道:“你师父眼下在何处?她人也在虔州吗?”

    季鸿只觉得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又喝了一口茶,道:“师父眼下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现下在哪里。”想到上官兰英死于自己之手,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长怀安听了,沉默一阵,长叹了一声:“不过,她还活着,便是最大的安慰了。她不告而别,我一直惴惴不安。”

    季鸿喝了一口茶,道:“长道长,其实晚辈还有几件事不明白。为何我师父会拜你为师?”

    长怀安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知道你师父便是仇家的女儿,你不会怨恨她吗?”

    季鸿低声道:“我师父于季家有恩,若当年不是有她搭救,我与我爹估计早就命丧上官子初之手了。”

    长怀安沉吟良久,道:“难怪了,原来如此。那想来你师父可能也未必同你说过过去的事。其实十二年前,你师父拿着一封书信找到我,那信是上官子初的笔迹,但却并不是出自上官子初之手。但我当日只当是上官子初要让他女儿拜我为师,便留她下来了。现在想来,我这女弟子也刚烈得很,因我门派不收女弟子,我当日问她,若想做我徒弟,她能不能接受一辈子住在我那密室里。”

    他顿了顿,又道:“我这么问,便是想劝她回家去,但她却说她能接受,我便看在上官子初的面子上,收了她。她竟也真能在那密室里住得下去,每日只有两个时辰在密室外。”

    季鸿听到这里,一阵心痛,心道:“没想到师父曾经竟是如此过来的。”觉得头上冒了点冷汗,他又喝了一口茶,怔怔地看着空杯。

    长怀安没有察觉到季鸿的异样,继续道:“但十年前的一日,她忽然失踪了,我猜她是看到了她父亲与我的书信,但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没想到她也介入了上官府与季府的事。”

    季鸿忽然想到任华程,他问道:“长道长,你可知为何上官子初会认为我家是贼?你可知道你的徒弟任华程曾将我师父的发簪卖给了我,我又将那发簪送给了母亲,上官子初便……”

    他忽然有些气短,慢慢愤怒起来,道:“长道长,你方才说,我爹侠肝义胆,既然你一直知道我爹的为人,为何当初不帮帮我们……”

    一扭头,道:“罢了!便是我们自己倒了霉,只是为何,为何你要杀任华程?难道你一直便知道,那发簪就是我师父的东西吗?”

    长怀安惊讶道:“华程被人害了?这究竟是谁做的?当年我只道他拿着女子发簪,所以将他逐出了我眉山派,但每年还是会托临儿给他带些东西。我见他也有悔改之意,本想着将他重新收入门下的。”

    长怀安话说到一半时,季鸿了然:“看来任华程当年拿着的发簪果然是师父的发簪了。”

    听长怀安说完,他心里好似被重锤一击,他想到付知临曾与自己说,他“很多年未见”任华程了。现在看来,付知临当时说了谎。

    “知临被曲靖山所害,曲靖山又被眉山派的人所害,这是一种报应吗?”季鸿心想,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他与长怀安又坐了片刻,长怀安只说还要去找付知临与秘籍的下落,便匆匆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季鸿想到长怀安谈起秘籍那紧张的神色,心道:“我从前只知道有眉山掌,却不知道还有眉山阴掌。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掌法,但长道长如此焦急,想来这掌法大约自有它的玄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