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剑密传
繁体版

第十三回 忆蝶

    “嘿嘿,怎么?老肖头远离江湖多年,除了这姜小鬼,还有别的人把我当成下酒菜?那老肖头可真是谢谢他!”

    肖凌峰将脸上破布扯下来,草笠往旁边一扔,笑着看看姜沁绵。姜沁绵脖子伊索,轻声求道:“师父,拜托之后你见到我爹,别告诉他今日这事。”

    “这可求不了我,今日你季贤弟把你的名声一打响,再加上那邵公子回去这么一吹,姜小鬼,不是我说,将你那不切实际的武学梦收一收,武林不比你那官场好混,何况你不是下个月就要进京了么?在这档口,不如消停消停。”肖凌峰盯着他看了两眼,正色道。

    季鸿刚刚正想着:“原先我竟以为‘金玉郎’是另一号上官子初一样的人物,现下看来真是先入为主了。”听到“进京”二字,又想起先前肖凌峰说姜沁绵春季有试要考,一时间大为震撼,诧色道:“沁绵兄,莫非你是要去省试了?”见姜沁绵点点头,季鸿只觉得方才人们的议论也是有理,已经到了这一步,若是姜沁绵当真不考了,确实于情于理都算是憾事一桩。

    姜沁绵搔搔脑袋,面露无奈之色:

    “师父说得有理,其实确实没多少日子了,其实书已经背得差不多了,我也不爱一天到晚对着那些字。眼下我没有事做,季贤弟初初来花溪,还不熟悉这里,沁绵知道一家小点店,不知季贤弟有没有兴趣一道前去,师父也一起吧,就当是为我此番进京践行了。”

    姜沁绵对着肖凌峰一口一个师父,倒是叫得顺口得很,肖凌峰白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见此,季鸿也点点头,笑道:“想来江南一带点心自然精致,只是或许我这手不好拿着吃。”

    “哈哈,季贤弟不必担心,等会儿只需要摊开手便好。”那姜沁绵说罢,将鹤氅披上,便带着季鸿与肖凌峰朝一个方向去了。

    那小点店在一条不算热闹的巷子中,远远的就能闻到酥皮香气。到了那店前,季鸿抬头一块木牌上用小字写着“羽萍香坊”。这是一家小小的店面,一个笼上还在蒸着些什么糕点。此时这店中还没什么人来,只有个老板在一张长桌后忙碌,季鸿发现那店老板却是认识肖凌峰,三人一踏进那店中,那老板就道:“肖老头儿,还是老样子?”

    肖凌峰点点头,兀自在墙边一张桌边坐了,季鸿也跟了上去。一坐下,见姜沁绵还在与那老板攀谈,季鸿笑道:“我原以为肖前辈不像是会来这样店面的人。”

    “怎么?你以为武林中人,都得是在酒楼一碗酒一盘肉,扯着嗓门说‘痛快,再来三斤烧酒,不要兑水!’的人么?那样的人是很多,老肖头却不跟这样的风,只是照顾照顾朋友生意而已。”

    这话惹得季鸿一阵沉思,那姜沁绵此时也走了过来,劈头一句:“师父,季贤弟,我方才想,我是不是该换家店,咱们闯江湖的人,是不是该来点甚么酒,再切两碟白肉,才算过瘾?”季鸿忍俊不禁,大笑了几声,摆手道:“沁绵兄不必如此,这一家就好得很。”

    等姜沁绵坐定,季鸿对肖凌峰道:“肖前辈,其实我先前便有些好奇,几年前我在福建听人提起过‘金玉郎’的名号,前日肖前辈在医馆也中戳过我几棍,我总觉得前辈功力深厚,不该退出江湖才是。莫非是有甚么难言之隐?”

    肖凌峰还未答话,姜沁绵却先笑了起来:“原来都是这样传的么?难怪那邵公子没听过师父名号,其实在我看来,师父并没有退出江湖。”

    见季鸿看向自己,姜沁绵笑道:“季贤弟,你会不会好奇,为何我这样的读书人,会认识肖前辈这样的江湖豪杰?”

    季鸿微笑道:“确实是好奇,这是为甚么?”

    听了这话,姜沁绵收住笑容,问道:“季贤弟,你对黄绫教是甚么印象?”

    “我其实不大熟悉,因为还在福建的时候,我从来没见过黄绫教的教徒。”季鸿摇头道。却见姜沁绵直了直身子,握起双手,说出一件诡事来。

    “那是若干年前的三月,我母亲有一日醒来,同我和父亲说,她昨夜看见床下有一双红色绣鞋。一开始我与父亲都认为她是睡沉了做的梦,本来绣花鞋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东西,但后来接连几日,我母亲都说见到了那鞋子,可是早上醒来时却甚么也没有。我父亲听我母亲说得真切,就让我母亲若是看到了那双鞋,便大喊救命。可后来一日父亲被母亲叫醒,奔到她的房中,却没有见到那双鞋,按母亲所说,她叫了两声,一转头那鞋就不见了。父亲怀疑是有人捉弄,和家仆蹲守了几日,都没有见到甚么红色的鞋子。后来一日夜半,我家中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姜沁绵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眼睛瞪起来,分明是日间,正午的太阳还未升起来,季鸿却觉得后背吹过一阵阴森的冷风。

    “我把门一开,那门外正站了个穿着灰袍子的人,那人见了我第一句话便是‘你家中有人撞了邪,宅子怨气重得很,若是不将邪崇去散,恐有血光之灾!’,我们家怎么说也算是花溪镇的书香门第,哪里信鬼神之说,我父亲只道那人是胡说八道,破口骂了几句,将那人赶走了。那人临走时说:‘可惜了!我见那鬼怕是盯上了另正的身子,不出三日,只怕愈加严重!’说着便走了。”

    肖凌峰此时半闭着眼睛,问了一句:“季小鬼,如果你看,你觉得这是甚么事?”

    季鸿摇头道:“难说,还请沁绵兄继续说下去。”

    姜沁绵道:

    “那人走后第二日,我正在屋内看书,我母亲说是去院中看花,可才去没多久,就神色慌张地找过来,对我说‘绵儿,我在院中捡到了一张纸,你快帮我看看!’我见母亲神色憔悴,将她那纸展开一看,却是甚么也没有,那时父亲还在别人家中没有回来。当晚我和父亲说了这事,父亲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撞上了邪。我们问母亲看到了甚么,她说那纸上说她三日后将毙命。当晚我母亲又看到了那绣花鞋,第二日直接卧床不起了。”

    季鸿摇头道:“若是只说这绣花鞋,我倒是有些想法,但若是这无字天书,我是半点没有头绪。”

    姜沁绵说:“季贤弟,你先继续听我说。”这时那老板拿了壶茶来,笑眯眯地问:“我听你们在聊甚么,好像热闹得很。”却见季鸿与姜沁绵都面色悚然,只得悄无声息地又退了回去。

    姜沁绵给季鸿和肖凌峰倒了杯茶,继续道:

    “母亲卧床那日,那灰袍的人又来敲门,这次我父亲将那人请了进来,把我母亲的事同那人说了,那人在我母亲屋中和院中撒了些不知是甚么水,又拿出两张黄纸,歪歪扭扭地画了几道,让我母亲贴在她梳妆的镜子上。季贤弟,你猜如何?”

    季鸿笑了两声,道:“若是我猜,那你母亲肯定是被这两张符治好了惊吓之症。”

    “不错,正是如此,但季贤弟只猜对了前一半。我母亲自从贴了那两张符后,确实往后几日都说没再见到绣花鞋,但大约过了七日,我母亲却说她又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甚么奇怪的声响?”

    “她说是那种如蜜蜂般的嗡嗡声。之后那灰袍人又出现时,我父亲一叠声地谢过,只听那人说:‘你家的邪物不止一只,想来此地是旧日阴宅,孤魂居所’,我父亲当时已经完全相信了,问那人应当如何做才能破除邪祟,那人说:‘如此这般’,却是让我父亲出高价买下些香包符箓,又给了我父亲母亲几本册子,说是让他们每日沐浴后诵读,又说了些‘心要诚,人只是神灵投入了肉体凡胎受苦受难,要想解脱,需得先入地狱,不然难以超度’等等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确实荒谬。那后来呢?沁绵兄如何遇到肖前辈的?”季鸿道,想要低头去喝那茶,又觉得尴尬,只是用手去捂那杯子。

    “说来,也算是一件要感谢上苍之事。”姜沁绵叹了口气。“其实我与师父就是在这间饼铺相识的,那时父亲母亲拿了册子,我看他们神色恍惚,只觉得有些不大妙。刚好那时我母亲惊慌病刚好,晚间说是想喝粥,我便到这街上给她买。”

    姜沁绵说着,环顾了一下这铺子,笑道:

    “这‘羽萍香坊’在那时比如今要更红火一些,粥饼都卖。我来买粥时,这铺子里也像现在这样,只有师父和老板在。我那时心情烦躁,不知怎的便和老板说起了这桩事。那时肖前辈听了,对那老板笑道:‘老板,你觉得这世上有鬼么?’那老板道:‘我不觉得这世上有鬼,但装鬼的人倒是不少,阴间阳间若是相通,不该乱了套么?’,那时师父哈哈大笑了一声,便说:‘小子,你信不信,我不需要画什么符,就能帮你连鬼一道捉了。’我当时还不太信,只觉得父亲因为买那些香囊符箓已经花了不少银子。”

    说着,姜沁绵抬头看了看肖凌峰,只觉得肖凌峰好似已经听得睡了过去。他又看向季鸿:“那时我师父说他不要银子,然后问我家中有几处院门,有几个丫鬟,多少家仆。我父母的卧房正在宅子的西南面,有个丫鬟的屋子就在他们卧房的斜角。师父当时嘱咐我,回去之后不要声张,他不用进我家门,就能替我捉到鬼。”

    此时季鸿接话道:“若是我认为,那绣鞋应当是一个人放进你母亲卧房的。”

    “季贤弟猜的不错,当时我听了师父的话,将信将疑地回到了家中,半夜的时候按师父说的,盯着那丫鬟的屋子,忽然我见那屋子里亮了起来,那丫鬟是点起了油灯。然后我看见母亲卧房那斜角的屋顶上忽然飞过两个黑影,一个人大叫了一声,跌到了地上,那时这声音把我父亲母亲都吵醒了,家仆点了灯笼来看,就见师父将一个人摁在地上,那人手里还有一只绣花鞋。”

    “果然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士了,若是轻功到了一定的功力,确实能做到无声无息。”季鸿想到师父阿青,微笑道。

    “的确如此,当时我父亲大为震惊,那被摁在地上的人说自己是黄绫教教徒,威胁我师父,说若是将他扭送到官府,那我师父将永无安宁之日之类的,当然,师父哪里会听这样的话。只是后来我师父还没有将那人送去官府,那人就气绝身亡了。”

    “气绝身亡?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季鸿小声惊讶道。

    “正是,后来我师父看了看,见那人面色发紫,耳中出血,显然是已经中毒多日了。”

    “的确如此,那人所中的毒砂掌已经到将发不发的地步了,但按常理说不该如此,我后来其实怀疑过是不是黄绫教的人在暗中偷听了我和姜小鬼的谈话,毕竟那个时候,黄绫教其实不止盯上了姜小鬼一家。”肖凌峰忽然睁眼道,原来他一直没有睡着。

    季鸿心中一阵诧异:“毒砂掌?”插嘴道:“肖前辈,使这毒砂掌的是一个姓蒋的人么?”

    肖凌峰一挑眉:“噢?季小鬼也知道这人?这人名叫蒋石禄,大约也是黄绫教的人,不过那人跑的倒是挺快,我还没捉到他。”

    季鸿心道:“难道此人就是旧日里同师父在信州遇到的那人?那他当时在那药铺里想要偷甚么药?不知肖前辈当年遇到这蒋石禄的时候,他是两只手还是只剩一只手。”

    “那关于那没有字的纸,是怎么回事?”季鸿思忖一阵,不解道。

    肖凌峰笑了一声道:“季小鬼,看来你确实涉事还未深,你听过一种矾书么?”见季鸿茫然地摇头,肖凌峰喝了杯茶,道:“不过不知道也正常,毕竟我们也不在朝廷干事。”

    姜沁绵笑着接话:

    “想来我母亲当时捡到的那张纸也是家里的丫鬟扔的。那矾书便是用一种特殊的墨写的书信,字干了之后在纸上就看不见了,但是用水打湿之后又会有字显现出来。至于那嗡嗡声,后来我与父亲在母亲床边的墙上发现了一个小洞,后来我父亲将那点灯的丫鬟叫去审问,那丫鬟说是一日在街上收了银子,给银子的人教她用矾水写字,又让她在母亲的墙上挖了个洞,往里吹气,可恨那丫鬟服侍我母亲多年,竟然还会做出这等害人之事。”

    季鸿戏谑地笑了一声,道:“所以黄绫教就是做的这等不入流的把戏么?不过确实,若是常人没遇过这样的事,自然是容易被蒙蔽了心智。”

    肖凌峰沉吟片刻,耸肩道:“不过,老肖头又怎么会被这毒砂掌吓住?其实我后来不再入武林大会,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饼来啦!诸位爷们,伸出手来!欸,一口‘金衔玉’,来年财广进!”

    季鸿刚想说些什么,那老板却是拿了个木铲直接到了桌边,见肖凌峰和姜沁绵都将手平平伸出,心中一阵失笑,也依葫芦画瓢伸出左手来,眼睛一眨间,手上已经多了个凉凉的甜饼。季鸿认真一看,那是两瓣裹满糖霜的柿饼,中间像是夹着一团雪梨碎馅的糯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