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剑密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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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锋重袍逍

    事发突然,曲靖山就近一名弟子急忙拿起手边折扇,猛拍向季鸿拿住曲靖山的那只手。季鸿侧身踢去,那弟子登时失去平衡,滚了出去。狼狈之下一跃而起,运气调息两下才发觉未伤筋骨,只是小臂被蹭破了层皮。

    季鸿左手自腰间摸出一把短刀,身形一晃便绕到了曲靖山身后,刀身尚在袖口内,刀尖悄无声息地在曲靖山后腰一抵。曲靖山只觉一件冰凉的物事顶了上来,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额上登时冒了几滴冷汗,迅速对那侍者抛了一个眼神。

    那呆若木鸡的侍者赶忙上前,对众人揖道:“诸位,今日不巧,曲掌门与这位公子有些私事需要谈,还请诸位先行离去,改日再聚。”

    场内霎时议论纷纷,见曲靖山脸色阴沉地定在原地,而季鸿神色冷峻,不敢多言,只得失兴而去。

    林喜儿瞥了季鸿一眼,与刚刚座旁那老者低语片刻,便悄然离去,那书生也马上跟了过去。丧魂刀本来想上前帮忙,但眼见阿青就站在身边,刚刚见她打飞了银针,料想她武功了得,心中不由生出几丝忌惮,歉疚地朝曲靖山看了两眼便转身离去。不出片刻,整个溪地便只剩潇湘派的弟子还在围住季鸿。

    曲靖山低声咒骂一句。就听季鸿沉声道:“走!”,右臂忽然一紧。季鸿纵身一跃,在那溪边石块上借了阵力,挟着曲靖山就进了那密林深处。阿青紧随其后。

    竹叶被风吹得沙响,潇湘派的弟子们都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入那竹林内。

    一名新晋弟子问:

    “我们愣着作甚么?不追吗?”

    刚刚坐在曲靖山旁边的那个潇湘派大弟子齐宁摇了摇头:

    “我们追不上了。这并不是寻常的竹林,你别看它外面有些碎石小道通进去,其实进去之后,不出几步就辨不出方向了。这竹林随山势而栽,并不是用来观赏的,不知走法,进去了就很难出来。”

    那弟子又道:“我们掌门造这迷阵作甚么?”

    齐宁看了两眼自己的胳膊,摇头道:“你没认真听师父说?这林子是霜刀派掌门造的,用来捉季府残党。”

    这边,季鸿挟着曲靖山,和阿青在林中奔出几里,只觉得已经远离了方才那处溪流空地,但眼前依旧是无边的竹海。他眼见前方有一处开阔空地,随即收起短刀,把曲靖山一把甩了出去。

    曲靖山只觉得自己忽然被翻转过来,眼睛一睁发现头就要着地,一阵大惊失色下,迅速伸手在地上一撑,又向前滚了两下,才爬起来。只觉得手仍在痛,往那手腕上一看,已经出现了几条青色指痕。他一阵惊怒,心中忌怕,对季鸿叫道:“眉山派不使擒拿手,你不是眉山派的,你是谁?为甚么要和曲某过不去?”

    季鸿冷冷望去一眼,并未答话。

    阿青方才细细看过,曲靖山的针并不带毒,她走上前,缓缓道:“扇内藏针,曲掌门果然使得一手好扇。”一挥手,掷出方才捡起的那枚针,哒地一声稳稳钉在曲靖山背后一株竹子上,那老竹随之晃荡了几下。

    曲靖山惊疑未定地伸手一摸,发觉那针虽贴着脸上汗毛飞过,但并未划伤自己,暗自庆幸,眼珠一转,仰天笑道:“哈哈哈哈哈,好!好!二位真是武艺了得,敢问尊姓大名?”

    阿青还未开口,季鸿被曲靖山笑得气血激荡,眼见身侧有半截竹子,反手一折,手腕一翻,刺了过去。

    曲靖山挥袖抵挡,想将那竹剑隔开,没想到那竹子劲力刚猛,只听到嘶的一声,自己那白净袍袖就被拉了个大口子。曲靖山一看,脸色陡变,怒道:“不知二位管曲某私事作甚?那丧魂刀本就与我是多年至交。只是帮朋友挣回面子,让林家小子吃点苦头罢了。”

    “我本当曲水流觞是一桩风雅事,你门派中人也应当都是光明磊落之辈,没想到你竟如此奸诈。真为你的弟子感到羞耻!”季鸿骂道。见曲靖山面露些许尬色,他上前两步,朗声道:“曲掌门,今日我与师父来此地,本是有几件事想问问你,你竟这般做事,教会上你那些旧友如何看你?”

    “哼,小子,曲某承认,你这话说得确实不错,是曲某考虑不周。”曲靖山仍咬牙切齿,但又想到潇湘派也在闽中有些声望,季鸿所言不虚,若不是丧魂刀昨日与自己说道半宿,今日也不至于如此难堪。只得将怒气咽进胃里,袖子一挥,将手被到身后,冷冷道:“你想问甚么?问完便滚远些。”

    季鸿抱拳道:“曲掌门可还记得旧日十四州六剑客那件事。”

    “噢,北面那六人毒发身亡,不是已经过去八年了么?”曲靖山仰面道。

    “的确时隔已久,晚辈近来听人谈起这桩旧事,说是那六人在去季府拜访后便接连遇害。”季鸿边问边盯向曲靖山。

    曲靖山摸了摸胡须,想了片刻,皱眉问:“你想说甚么?”

    “晚辈听说,曲掌门在那之前曾多次给季府送礼。”季鸿伸手揪住自己衣襟下摆。

    曲靖山这时朝季鸿望了望,挥袖不悦道:“小子?你甚么意思?难道你想说是曲某和季府串通一气,意欲谋害那六人?曲某并不使剑,与那六人更是不熟。”阿青忽然道:“曲掌门,我们非是这意思,只是想问曲掌门当年为何会给季府送礼?”

    这本是一句平常问话,却没想到曲靖山面色突然涨红,抬头想了片刻,扭头笑道:“二位问这个做甚么?曲某送便当然有送的理由。”

    “甚么理由?”季鸿皱眉道。

    “小鬼,你一个外人,打探得这么清楚作甚?嘻嘻,曲某当年连季府的人都没透露半分,为何要对你全盘托出?”曲靖山皮笑肉不笑地道。

    阿青见季鸿手慢慢攥成了拳,上前两步挡在他侧面,问:“曲掌门与季府不熟,为何突然送礼?可是受了何人指使?”

    曲靖山不悦道:“指使?这词真是不入耳!分明是出主意,倒是上官掌门的主意,当然,曲某觉得甚好,怎么?有甚么问题么?”

    “上官掌门?”季鸿一听这名字,脸色登时黑了,见曲靖山仍在嬉笑,不觉上前了一步。

    曲靖山侧过身踱了几步,忽而仰面叹道:“提起这件事,曲某确实是......确实是对季长河有些失望,我当年没想到季府会毒杀吴甘棠一众人等,只可惜当年连累了多少无辜之人,只怕季长河自己在九泉之下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曲靖山忽觉眼角余光一道青影闪过。

    “鸿儿!”阿青叫道,就见季鸿已将竹子挥出去。曲靖山一惊,仰面急避,那截竹子贴着自己鼻尖掠过。

    “小子!做甚么?”曲靖山一跃向后拉远了些,面色涨红,大喝道。

    “曲掌门......”季鸿眼见曲靖山躲过,又上前几步,想起父母惨死情状,眼眶一红,将那竹子指着他颤声道:“我父母皆是为人磊落之辈,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你休在这血口喷人!”语毕,又是几剑刺去。

    “甚么?”曲靖山怒道:“父母?好啊!旧年我听说季府有一人逃亡在外,就是你?你竟然能逃得过官府,真是不可思议!”眼见季鸿来势汹汹,自己折扇已失,当即以掌代扇,护住上身。眼见季鸿那竹子使得刁钻,心中有些不妙:“这小子这几招倒是和刚刚那种玩儿一般的手法不同,他使的这是甚么剑法?”

    季鸿使的自然是家传的那套飞花剑法,数年苦练,又有阿青的剑招辅助,自是得心应手。方才一听曲靖山说是上官府让他给季府送礼,季鸿便觉得曲靖山与自家之事脱不了干系,当下热血陡然上头,连出数招,招招指向曲靖山要害。曲靖山左格右挡,也能勉强接住。

    过了片刻,二人已在地上转了数圈,阿青在一旁干站着却找不到空挡。拆了十几招,曲靖山那袍子就被割成若干碎布片,季鸿也被曲靖山一掌拍到肩上,好在他运着一股气,才没受内伤。不过尽管季鸿剑法灵动,还是不如曲靖山一般常年与人真枪肉搏,过了一阵渐渐落入下风。

    曲靖山此刻衣袍尽破,只觉岂有此理。找准时机,一手用力握住季鸿竹子,瞪眼道:“小子!差不多得了!”

    见季鸿怒目相抵,眼中似有泪将落不落,曲靖山啧了两声,劝道:“季公子,你打错了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就算再恨,也该去恨上官府,不是我!”

    听曲靖山只言片语间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季鸿呸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喝道:“住口!曲老贼,我父母与那江南六人乃是多年至交,怎可能对他们下毒?季府当年灭门是上官府办的,又是上官府叫你给我家送礼,曲掌门,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么?难道不是你与上官府合谋坑害季府,教我家破人亡?”

    季鸿话音刚落,见曲靖山一手抓着竹子,下盘全空,便要一脚踹向他腹部,哪知阿青此时在旁侧看得明明白白,只听她叫道:“小心!”当即奔了两步,一个矮身就朝曲靖山拍去一掌。

    曲靖山本一手抓住季鸿竹子,见季鸿一脚踢来,左掌微偏就要往他腿上拍去。阿青右手疾出,将季鸿一把推开,左掌与曲靖山左掌一碰,向后便翻了出去。

    曲靖山没料到这女子出手如此之快,被阿青那阵掌力待得晃了晃,眼见阿青在地上滚了两番,等扶住地面时嘴角似有一线鲜血。季鸿一见阿青受伤,陡然大惊,怒气霎时填满胸腔,又急又气,大叫着一掌朝曲靖山劈去:“曲靖山!你竟敢害我师父受伤!”眼见曲靖山退了一步,季鸿那一掌使老之后在地下一撑,一个翻身,右腿又直直向曲靖山天灵盖踢下去。

    曲靖山猛地将竹枝一扔,偏头向后跃去,但离得太近,肩膀还是被季鸿一腿踢到,顿时半臂剧痛。

    “师父,曲老贼打伤你哪里?”季鸿担忧地问,转头见师父面色无恙,稍稍安心了些。

    见曲靖山闪到侧面,气喘吁吁地捂住肩膀,阿青此时缓缓起身,咳了两咳,冷冷道:“曲掌门,我有一事想问,上月你在九龙关酒肆挟持女子,盗她帕子是为何?还有你手里这银针......这银针究竟是谁的东西,我想你应当一清二楚吧!”

    曲靖山这时听了这话,身子晃了晃,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起面前女子,见她模样粗鄙,装束似村姑,脸上一阵厌恶闪过。但听阿青说得言之凿凿,只觉自己心事已被撞破,而她方才那一掌救急,掌力并不算弱,当下忌惮道:“姑娘是何人?那帕子......那帕子是我旧人巾帕,这......这银针,自然是曲某自己的针!”

    “你在撒谎!”阿青听了曲靖山这话,神色陡然阴了,此时一阵微风拂过竹林,沙沙声中又似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师父!你跟这贼人费甚么话!”季鸿此时将那竹枝又捡起来,一呼一吸间,又是一招“翩花入梦”使将出来,这是飞花剑法第三式,前招为虚后招为实,那竹枝犹如青蛇出洞般刷地朝曲靖山腰间点去。

    阿青见状,也从侧面朝曲靖山一扑而去,师徒二人两面夹击,曲靖山本应毫无招架之力,但没料到曲靖山此时忽然矮身,右腿一扫一踢,便扬起一阵烟尘。季鸿眼睛一闭间忽觉一阵冷风带过。“不好!”他只觉得手猛地一晃,那截竹子被曲靖山一掌拍得飞了出去。

    阿青左袖掩住脸,一跃后避,瞥见那截竹子飞来,她一把抓住,却见曲靖山此时一掌朝季鸿腰间拍去。季鸿眼睛被沙尘迷住,耳边只听曲靖山像是闪到身侧,一个声音低低道:“小子,是你自己不想多活些日子。”而后腰部突然一阵冷风袭来,季鸿心中大惊,凭着感觉伸出左臂挡住,同时运气护体。

    只听一声骨节轻响,左臂一阵剧痛,但曲靖山那一掌并未完全被挡住。季鸿身子刚刚向后侧开,一股暖意就自腹部传上来,他咚地趴倒在地,脑中嗡嗡响,似是被人猛击中了头部。心脏狂跳,吸一口气,只觉下腹剧痛,胸口气血一翻而上,登时吐出一大口鲜血。

    阿青左袖一挥撇去沙雾,见季鸿中招,疾疾奔上前,神色凛冽间将手中竹子一挥,猛地击向曲靖山眼睛。曲靖山只觉余光中一道青影突至,猛地一掌拍向竹枝,朝后跃了一步。

    阿青趁此机会将那竹枝顺势一丢,上前一把拽起季鸿背到背上,脚尖一点踏上竹林,朝反方向奔出几步,很快便消失在曲靖山的视线中。

    曲靖山于原地站了片刻,只觉右肩一凉,方才被季鸿踢中的地方已是渗出了丝丝鲜血。“哼,小子,若非我掉了扇子,今日你休想从这林中里活着出去!”想罢,他忽然阴冷一笑,喃喃道:“上官子初哪怕作古,也真是料事如神,他怎知季府小贼会自投罗网?虽然曲某与季府小鬼无冤无仇,但曲某竟已开始同情他了!”他缓步进了竹林,朝左走出几步,又向右走出几步,口中算着步数,不多时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