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对于秦朗的拒绝，雨纪并不意外，她并不觉得一个刚刚听说陆地理论不到十分钟的人就会兴致盎然加入到这个事业中，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失落。

    “我单纯觉得你的计划没什么可行性，陆地有没有重新出现咱们先暂且按下不表，就算真的浮出水面了，船镇也根本航行不过去。”

    严谨的科学求知精神在秦朗这里爆发，他开始慢条斯理的梳理雨纪计划的可行性。

    “船镇很早以前就已经把引擎停掉了，现在完全是靠着洋流移动，难道你打算重启关掉的引擎么。这根本不现实，如此天量的燃料消耗，船镇根本就不是航向陆地，是航向地狱。”

    秦朗话说的很直白，也直击雨纪计划的要害。

    “地狱甚至更方便些，你都不用费劲寻找方向。”

    雨纪依然默默的看着秦朗，她自然能理解对方说的道理，但她并不打算放弃。

    雨纪转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两条腿轻轻的摇摆，少女用手整理好了碎发，沉声向秦朗说出了自己的坚持。

    “但至少我们需要一个希望，不是么？”

    “秦朗，你知道么，现在船镇已经不是曾经的船镇了，我们这个时代不同以往了，我们现在缺少希望。”

    “你说错了，船镇什么都缺，不只是希望。”

    秦朗是一个日子人，他对雨纪宏大的理想抱负不感兴趣，对那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同样也没有热情，希望那东西太遥远了，同样也没有意义了。

    雨纪目光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接着说下去。

    “船镇已经不是曾经的船镇了，几百年前不愁吃喝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秦朗，它快要沉了！”

    秦朗微微一愣，快要沉了？

    “别装作不知道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船镇早晚有一天会沉，而且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只不过大家都在幻梦里自我欺骗着，不愿意面对罢了。”

    “反正是未来的事，跟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可以这么想，我也可以这么想，但不能所有人都这么想，确实，希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论作用甚至比不上一碗面条或者一桶汽油，但你不能一直用数据去量化这个世界的一切。正是因为我们的道德要求我们从始至终一切行为的目的都要为生存买单，船镇人才像如今这般活得浑浑噩噩。”

    雨纪一席话撕开了所有船镇人不愿面对的事实，确实如此，大家都知道船镇的模式是不可能持续下去的，但没有人愿意考虑这个问题，或者说大家都装作不知道这个问题，在所有人无声的默契中，大家一起成了哑巴。

    “我并不指望我所有的努力一定会有好的结果，但至少它要带来希望，船镇人在黑暗中航行太久了，我们都太缺少希望了。”

    “至少不要放弃不是么？”

    雨纪坦然地说着，她现在有一些轻快，仿佛是卸下了重担，长久以来这些事情她一直藏在心里，今天有机会说出来，反而轻松了许多。

    看着眼前的人儿，秦朗隐隐感受到了她心里积蓄已久的压力，她说的很对，其实秦朗自己也知道船镇早晚会有撑不下去的那一天，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大部分船镇人跟自己一样，既然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为什么不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呢，而且那所谓的末日也太遥远了，虽然船镇上什么都缺，但离撑不下去那天还遥远着呢，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在那遥不可及的终点前，找到了一点希望，没什么用的希望。

    “说的很好，不过我对你的伟业并没有什么兴趣，当然我也不会揭发你，你可以接着你的研究，虽然我们在科学的探索上目标并不一致，但我敬佩你的勇气，感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么多，如果你的研究哪天终于有突破了，也很希望你可以跟我讲讲，我很期待跟你一起分享喜悦。”

    听完秦朗的话，雨纪微微一笑，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灵动又优美。

    “好啊，虽然观念不同，但我们依然是朋友。”

    紧接着，雨纪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伴随着狡黠一笑，雨纪从刚刚那个想要拯救世界的先行者重新变回了一个年轻活泼的姑娘。

    正当秦朗打算接着这个话题谈下去的时候，外面骤然狂暴起来的飓风打破了接下来的对话，短短几秒间，原本还不算大的风就变得狂躁起来，更为要命的是，他们现在正处于船镇边远，海上的浪涛已经有了规模，狠狠地拍打在了船镇的甲板上，汹涌的海水开始灌入码头，朝他们所在的第二办公楼飞奔而来。

    看到远处的洪水，雨纪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冲出门，秦朗也连忙跟了上去。

    “洪水来了，现在需要去加固门前的防水坝，可以帮我一把么？我自己忙不过来。”

    听完雨纪的请求，秦朗点头示意“当然，这种事怎么能让你自己来。”

    说着便拿起旁边的手套下了楼。

    到了楼下，雨纪打开其中一个房间，里头有许多的沙袋和挡板。

    “这些都码头之前准备的，这次风暴来的匆忙，还没有来得及装好防水坝，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雨纪边说边走进屋，扛起一个沙袋，缓缓地走出去，她的身高虽然不算矮，但身材却很单薄，背着沙袋，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不过秦朗只能看见她的嘴形，声音已经被更大的风声盖过了。

    看着眼前瘦小的女生已经开始动手，秦朗也不闲着，连忙扛起个更大的沙袋追着雨纪走出门外，他的背伤还没有好，沉重的沙袋猛地一压，让他痛得忍不住喊出了声。

    尽管狂风作响，但雨纪听见了他的声音，回头看了看秦朗，眼眸微微一眨。

    “可以帮我搬一点挡板么，除了沙袋，挡板也很重要的。”雨纪看到秦朗吃痛的样子，给秦朗找了一个稍微轻松些的工作，挡板比沙袋轻许多也不需要扛着，搬挡板的话秦朗会好受一些。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解释，生怕让秦朗觉得自己认为他是个累赘。

    秦朗自然感受到雨纪的心思，但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些，不过为了让对方安心，他也只能应和着。

    “嗯，好，等下一趟的。”

    来到屋外，水已经微微没过脚掌，二人也开始马不停蹄的搭起防水坝，沙袋铺在地上，用铁锹夯实，再堵上缝隙……

    忙活了不知多久，一个简陋的防水坝在门前已经建成，看着眼前这个简陋的有些像小孩子玩具的水坝，秦朗有些哭笑不得，旁边的雨纪倒是颇为开心。

    “你看，秦朗，我们建的坝真的有用欸。”

    虽然这个坝着实简陋，但所幸效果还不错，外面的积水已经到了脚踝，里面的积水依然只是没过脚掌，不过这个坝也只是堪堪够保护房门不会进太多水而已，只是围着屋门建了一小圈，再大的话，以他们两个的能力也建不下来了。

    看着身旁开心的女孩儿，再看看这个简陋的坝，秦朗微微一怔，他很好奇在这种狂风暴雨面前，眼前人怎么还这么开心？不过过了一会儿，他也笑了，不知是被雨纪所感染，还是被这个简陋的小坝逗笑了。

    “再去把窗户封上吧，这里的窗子都不严，先把卧室的封上，否则一会儿就漏水了。”

    看着眼前的坝似乎没什么问题后，两个人又上楼去加固窗子。

    “对面的房间就你住吧，虽然那个屋子不是我的，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也只能暂用一下了，那个房间里有床，不过你不能动主人的私人物品哦。”

    雨纪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指了指对面的房间，这就是他给秦朗安排的位置，这是个叔叔的房间，她有时候来这边做实验的时候会遇到对方，那是个很有学识的人，经常会给自己讲一些有趣的见闻。

    “放心吧，我有分寸。”说着，秦朗便打开房间，去封窗子了。

    待到风暴暂歇已是夜晚。

    耳边的风声渐小，两人疲惫的坐在沙发上歇息，桌前是雨纪做的饭，虽然有干粮，但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做了顿热乎饭，因为停电，这顿饭并不好做，但万幸的是雨纪找到了备用电源。

    雨纪说忙得这么累一定要吃点好的犒劳一下自己，不能吃一顿热乎饭岂不是很可怜。秦朗现在还记得眼前这个女孩儿打开仓库时看见里面还有蔬菜激动到跃跃欲试的表情，而秦朗自认为对做饭没什么天赋，看着雨纪下厨，自己也就在旁边打打下手。

    眼前的“大餐”虽然只是一盘简单的炒青菜，但两人仍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幸福感，为了节约备用电源的电能，两个人只点了一个蜡烛在餐桌上，盈盈的烛火照在雨纪的脸蛋上，把她的面庞映衬得格外美丽。

    秦朗很纳闷，雨纪身上似乎一点颓废的气息都没有，与之相比他自己现在感觉很丧，暗暗想着自己怎么这么莽撞冒着风暴来取设计稿。

    眼前这个风暴，回宿舍显然是不太明智的。外面的气候多变又复杂，贸然出去很容易尸骨无存，而且眼前这个女孩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秦朗更不可能抛下她自己走了。

    一想到这里，秦朗就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做出来码头的决定，按照经验，风暴伊始阶段是不应该如此迅猛的，自己这是吃了经验主义的亏。不过转念一想，秦朗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如果自己不来的话雨纪恐怕就自己在这里独自对抗孤独与风暴了吧。

    突然一声清脆的笑声打破了秦朗的思路。

    “扑哧。”

    “怎么了？”自己刚自我开导完，心情好了一些，秦朗想不到为什么身边的女孩甚至有些开心？

    “哈哈，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我们刚刚还在讨论拯救船镇的事业，现在却只能围着蜡烛吃炒青菜，感觉这种反差怪有趣的呢。”

    是啊，理想与现实还真是有趣呢。

    “对了，我这里还有些糖果你要不要吃。”雨纪转开话题，伸手拿出两块糖。

    “小孩子才吃糖。”秦朗调侃道。

    雨纪鼓了鼓嘴，一副受气的样子。拿起其中一块扒开糖纸自己吃了起来。

    “那就不给糟糕的大人了，我自己吃。”

    ……………

    吃完饭，秦朗准备收拾一下回房间睡觉，正打算出门，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轻轻扯了一下。

    回过头，就看见雨纪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那个，我有点害怕，外面的风声好吓人。”

    秦朗这才注意到，屋外狂风呼啸的声音有些恐怖，就像家长们吓唬晚上出去玩的孩子模仿的鬼的叫声，他自己自然不怕，不过他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在风暴中救了自己一命，在狂风骤雨下跟自己搭防水坝的人会害怕，不过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其实有多么脆弱。

    “陪我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雨纪越说声音越小，渐渐听不清言语。

    “好，我陪你到睡着我再回去。”

    “谢谢。”雨纪微声嗫嚅着。

    ……

    过了许久，雨纪终于睡去，秦朗看着她的脸颊，心里有难以说清的情绪，轻轻地走出屋，合上门，用为不可察的声音说了一声“抱歉。”

    想着她今天在风暴中苦苦支撑拯救自己的身影，很难跟刚刚那个怕黑怕鬼的小女孩重合在一起，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一个很强大的人，所以从进入第二办公楼开始，就一直照着她的指示行动着，遇到突发事件也不自觉地等着雨纪的判断。

    当时在他心中雨纪就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水晶一样，习惯了循规蹈矩的秦朗自然而然的选择了遵从，直到刚刚，他才发现眼前这个人也如同水晶一般脆弱，她会怕黑，会怕鬼，而自己还可耻地依赖着雨纪，到了现在，秦朗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屋内，睡梦中雨纪眼眸轻轻抖动，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就像是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如果秦朗现在没有走，应该会听见她的梦呓，浅浅的，细微的一声：

    “谢谢你，糟糕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