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门之风云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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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麻石街 无名巷

    一

    深秋,夜,漆黑,微寒。

    风,阴悄悄地,在空中无声无息地偶尔飘荡几下。

    群山在夜色笼罩下,形状各异,狰狞、张牙舞爪地包围着流江镇。

    “哇~哇~”

    不知谁家的婴儿突然大哭几声后又戛然而止,再一会忽又“哇哇”哭起来。哭声随飘忽不定的冷风,在流江镇的麻石街上空回荡扩散,远远地听着就好像是乌鸦在树枝怪叫着又忽然被什么东西惊起,扑飞到空中。

    深夜的麻石街上,空空荡荡;秋雾,灰蒙蒙,遮掩着本就微弱的光亮。

    山中小镇的人们在深秋都习惯早早关门闭户。街上,相隔很远才稀稀疏疏有一丝昏黄的灯光,从门缝或窗缝弱弱地泄出来,斜斜地落在坑坑洼洼的麻石上。

    偶尔一个人出现在街上,好像是从地下突然冒出来一样,急匆匆地如鬼如魅般飘过,悄无声息,瞬间又没入夜色里。

    此时,莫问兰一个人静悄悄地走在麻石街上。

    问兰刚满十岁,瘦弱、矮小的身子,紧贴着街边的一扇扇木墙板,借着一丝丝微弱的灯光,她一步步地往前挪动着;张开的小手指,努力地抠着木板缝,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

    问兰看了看漆黑的麻石街面,她怕突然在街中间冒出一个人来,只好把眼光贴着各家各户的墙缝和门缝往前走,但她又有点喜欢那种心跳突然加速的感觉。

    每经过一家关灯歇息的房子时,她就心一紧,脑子中升起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每经过一户屋内还亮着灯的人家时,她又心稍安一下。从门缝里看见的夜里的屋子中的那些人,他们仿佛与白天完全不同了,有着奇奇怪怪的举止,有着歪歪扭扭的身体,蠕动的嘴唇说着怪异的东西……

    “不怕不怕,我不怕,我是镇上小魔霸;天不怕地不怕,鬼神来了也不怕!”

    为了给自己壮胆打气,莫问兰唱起了她自己编的歌,手舞足蹈地蹦蹦跳跳起来。

    就这样,问兰在惊恐、怀疑、迷惑、心上心下的复杂情绪中,一步步从镇子东头走到了麻石街的中段。

    这段路是流江镇街上夜晚最暗的地段,住户很少,几间大的商铺在晚上关门后就几乎没有一点灯光。

    麻石街在这里分叉出一条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小巷,无名巷。

    莫问兰把眼光瞥往巷口那间废弃的、简陋低矮的瓦房,看到瓦房的门大大开着,里面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灯火。

    问兰的目光想要拼命躲过街对面的那扇门,可是内心里的又总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扯动着她的目光往大门里瞟去——

    最先扎入眼中的是一双直立着、崭新的青布鞋,惨白的鞋底成外八字分开,正对着门口。青布鞋下面,燃着几只白烛和一盏油灯,昏黄而冰冷的光随风摇曳,忽明忽暗。

    屋子里,两张木板凳托着几块长木板,木板上黑乎乎的不知道盖着什么,只能看见那双白底的青布鞋。两三个人围在木板边坐着,披着白衣,缠着白头巾,昏昏欲睡,也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戴着白色高帽的人,绕着木板慢慢走着圈,面无表情地念念有词,偶尔摇晃一下手中的铃铛,铃声有气无力。

    随着油灯灯光的变幻摇曳,那双青布鞋仿佛微微晃动了几下。

    “妈呀!死人的脚还能动!”

    问兰赶紧快跑了几步,但是她又很快停了下来,转头继续回望了几眼。

    问兰的记忆中,以前见过的镇上人家丧事,总是把死人摆放在家门口的街面上。晚上一定要点很多很多的灯,烧几盆很旺很旺的火,围坐很多很多的人;有的人家还要请戏班子来坐唱,敲锣打鼓热闹得很;还有的人家会请镇上最会哭丧的赵麻婆来哭丧,她那一声一腔一拖的似哭非哭、似唱非唱的表演,总是引起莫问兰极大的兴趣。

    每当这时,莫问兰常会带着镇上一帮既害怕但又想看稀奇的小孩子,凑到大人们的脚边去听戏,去看赵麻婆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情。

    当突然不小心看到死人的脚、衣服、盖着草纸的脸时,那些胆小的孩子马上惊恐地跑远去;只有莫问兰若无其事地冲着跑远的小孩大吼,把他们又聚拢,手牵手再跑近……直到夜深了,大人们变得稀少了,看热闹的小孩子们也都散了,问兰才赶紧跑回家。

    今晚,却是那么暗淡、凄凉、冷清,又隐隐约约、漂浮不定、若有若无,就好像今晚这深秋阴悄悄的夜风一样,有些寒人,有些捉摸不定,还有些萧杀。

    而且,问兰记得这间房子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今晚是谁在这里办丧事呢?问兰揉了揉眼睛,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蓦然,问兰看到那双白底青布鞋下的油灯的灯花突然爆了三下。她突然感到神思有些恍惚,背心有些发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莫问兰赶紧往前小跑起来,边跑边频频回头,不知道是风在后面吹,还是真有人在她后面晃动,感觉有风不断地掠过她细小的脖子。

    问兰的心狂跳起来,用力大声唱了起来:

    “不怕不怕,我不怕,我是镇上小魔霸;天不怕地不怕,鬼神来了也不怕!”

    她更加拼命地往麻石街的前面奔去,很快就身影就被黑沉沉的夜吞噬了……

    她一路小跑,终于跑过了麻石街的中段,远离了无名巷。大食坊就快到了,问兰停下来,稍微松了口气,小步慢慢往前走去。

    二

    流江镇,是流江县的县治所在地,水陆交通便利。陆路,北通陕西,东连湖广,向西200里就是富裕的成都平原。水路,行船蜿蜒的流江河,顺流而下,经嘉陵江,一天就能泊舟重庆府;溯流而上,半天能抵达川陕咽喉——剑门关,一天进入汉中府,再沿白龙河而上,两天行船就能达到川甘陕三省交界处的青木川。

    因地理位置险要,水陆交通四通八达,所以流江镇自古就富裕繁华,商贾云集,但也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的人怀着不同的念头在小镇来来往往。

    小镇,群山环抱,蜿蜒的流江河穿镇而过。小镇中间是弯弯曲曲的麻石街,街道两边是密密麻麻紧挨着的各种房子,有砖木房、椽斗房,也有泥巴房、茅草房,还有零星的鹤立鸡群一样的木楼房。

    麻石街中段高,东西两端低。东端的街面常年累积着厚厚的一层泥,早已看不见下面的麻石。西端有流江镇的水码头,西端的尽头则连着宽阔的官道。

    流江镇的西端因为有水码头和连接官道,故而人群居住密集,商铺众多。

    水码头的下方,一座由四块巨大石板构成的石桥,将流江镇的麻石街与对面的下河街连接起来。桥头两岸,密密麻麻的吊脚楼沿河而建,各种江湖人士、外来客商等常寄居于吊脚楼的各种规格的客栈中。

    流江镇的东端,主要是低矮潮湿的泥巴房,尽头是大片的农田,和一条通往狮子山的小路。

    莫问兰家就在麻石街的最东边。因为买不起木板,她家面街的是泥巴墙,墙壁是莫问兰的父亲自己动手糊好的。他从山上砍来竹子,用竹片做夹壁,再用稻草节和着黄泥糊上去,等泥巴稍干后再刷上一层白石灰。

    问兰的父亲叫莫柳山,是一个做箩筛的手艺人,镇上的人常称呼他“莫箩筛”或“莫箩筛客”。

    箩筛是家家户户离不了的生活用具,几乎每家必备,用它来筛各种打碎、磨细了的粮食,如麦子面、包谷粉、高粱面等等。当用石磨磨好麦子面啥的后,巧手的主妇就用箩筛反复筛几遍,筛出的细面做可口的面食,筛子里的粗面拿来蒸馒头,麸皮麦壳拿来喂猪喂鸡。

    流江镇周边的人还认为箩筛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化身而成,可以辟邪驱鬼,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在屋里头挂箩筛,逢年过节还要“请箩筛神”。

    莫柳山,方脸阔额、两腮内陷,才三十出头就略微有些秃头了。他的右手拇指多出了一个小指头,因此他做起活来显得更为灵活有力,但也常引起很多看他做箩筛的小孩子的好奇。莫柳山做活不偷工减料,做的箩筛经久耐用,所以他的箩筛远近闻名,好多人都自己上门找莫柳山做箩筛。

    莫柳山最大的爱好就是晚上到镇上的大食坊与几个老朋友玩长牌。

    问兰今晚本来正在跟一群小孩开心地玩“躲猫猫”,突然听到她妈妈扯着嗓子在喊:

    “问兰,问兰,大半夜了,你躲哪里去了?快去大食坊喊你爸,该回得家了!”

    “要得,要得,我听到了!”

    问兰有些不情不愿地从躲在街边的高粱杆里钻了出来。

    “今天晚上天好黑哟!无名巷里有鬼,你敢一个人去街上呀?”一起玩的小胖有些担心和害怕地对问兰说。

    看着身边这么多的同伴,问兰把手拍了几下,大声说:

    “怕啥?我天不怕地不怕,我走了,不和你们玩了,明天晚上再玩!”

    说完,问兰一溜烟跑了。

    三

    雾,更浓了,像一团团大棉花把人紧紧包围。

    问兰有点透不过气的窒息和紧张感,又有了风从脖子吹过的感觉,这次是从脖子后面绕过来吹到了脸上。

    突然觉得面前多了两道灰蒙蒙的雾墙,她用双手用力地拨,却怎么也拨不开这灰蒙蒙的浓雾。闯上去,又被挡着;往左,这雾墙就在左,往右,这雾墙又移动在右。

    问兰的心由恐惧逐渐变成了彻底的愤怒,她开始骂起这挡路的“雾墙”来,用手握着小拳头捶打起来,用脚踢,甚至用牙齿去咬。

    忽然,其中的一道“雾墙”说话了:“我们兄弟二人找了三个晚上,终于抓到了一只兔子。现在好不容易又等到了个人,没有想到,居然是只凶狠的小狗!”。

    这时,问兰才看清楚了,面前的“雾墙”是穿着灰长袍、戴着灰帽子、蒙着黑面纱的两个大人,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眼睛在夜色中发出幽幽的光。

    突然,问兰的脚离开了地面,人被拎到了半空。

    问兰拼命地挣扎,恐惧和愤怒交织,让她忘记了呼喊。

    “你再乱动,我就把你拿去喂麻老虎!”瘦子用尖尖的声音在问兰的耳边轻轻地说。

    “我不怕!我是流江镇小魔霸!你是人还是鬼?”问兰被拎着的人一吓,反而激起了她的胆量。

    正挣扎着,问兰发现旁边的胖子夹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小男孩。小男孩规规矩矩,不挣扎也不说话,倒真像是一只乖巧的小兔子。

    “你是谁?怎么和这个胖子在一起?”

    问兰好奇地问小男孩。

    小男孩只是调皮地一笑,依然不言语。

    “狗腿子!”

    问兰轻蔑地骂了一句,看了看胖子腋下温顺的白衣男孩,她停止了挣扎。

    “二哥,不要耽误时间了,我们赶紧走!”

    瘦子招呼着胖子,两人一起匆匆外镇外飞奔。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想起,问兰有飞起来的感觉,街上影影绰绰的房子飞快地从她眼前掠过。

    深夜寒风中,两个灰衣人,拎着两个孩子,大步流星,半跑半飞,混在浓雾中,离开了小镇的街道,朝镇外不远处的狮子山方向疾行。

    狮子山上宽大的飞来石上,灰衣人把两个孩子放了下来。瘦子和胖子灰衣人分别抓着莫问兰和白衣男孩的手,双眼凝视着他们的眼睛,两个小孩进入了半梦半醒的催眠状态。

    “嘿,这刁蛮的小丫头居然自带木门的心法!是咱们本门弟子的后代。”瘦子惊讶地对胖灰衣人说道。

    “嘿嘿,俺这个小子心里啥心法都没有,干干净净的,不属于哪门哪派。”胖子有些得意地说。

    “好啊!真是有缘啊!”两个灰衣人互相击了下掌。

    “咱们赶紧传功吧,早点回青城山给掌门人交差。”胖子催促着瘦子。

    两人安静下来,盘腿坐下,把着两个孩子的手腕,轻轻翕动嘴唇,念念有词。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个灰衣人,拎着两个孩子又回到了麻石街上。瘦子把莫问兰放在她刚才离开时的地方,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她的额头。

    然后,瘦子灰衣人伴随着胖子灰衣人,拎着白衣小男孩,分别来到镇子的几家屋门口。在每个房子前,胖子打亮火镰,轻轻询问小男孩:

    “记住房子的样子了吗?”

    “记住了!”小男孩点点头。

    灰衣人拎起小孩,又迅速跑向另外一个地点。

    带着小男孩走过五个屋子后,胖子来到大食坊前的街面上,他放下了小男孩,用手掌在小男孩眼前抹了几下。

    白衣小男孩好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事情,独自往大食坊门口跑去了。

    胖子对着瘦子笑哈哈地轻声说道:“等了三日,竟然等来了两个有灵性、天生禀赋的小孩,缘分缘分啊!难得难得啊!”

    “真是缘分天注定啊!这么冷的深夜,这么浓的雾,偏偏就这两个小娃娃独自在外面游走,偏偏就能被我们碰到。”瘦子也一笑。

    “又一个八年开始了哟!我们走着瞧吧!”

    胖子拉起瘦子的手,两个灰衣人边说边疾行,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夜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