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勇爹的话没有说完，只听见啪的一声，王大妈一巴掌呼在大勇爹的身上。

    王大妈的声音就传出来了。

    “你说你个驴日哈的，咋会这样说咱的儿子。你看他都十岁了，有问题吗？你再这样说，看我不弄死你。”

    接着又是寂静，以及大勇爹的叹息声。

    第二天早上，啪啪啪的砸门声音就吵醒了睡梦中的一家人。

    王大妈揉着哭了半宿的红肿的眼睛，打开了门。

    我爬起来，光着屁股从纸糊的窗户缝往外看。

    来的人是大根爹，他正在和王大妈说话，神情异常兴奋。

    再看看听了大根爹的话之后的王大妈，本来还一脸睡意的她，立马换了一张脸，满脸都是笑容。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距离很远听不清楚他们说话，但是他们高兴了，我心里也好受一点。

    具体事由我想也是和我没啥关系的，我掀开被子，钻进去继续睡觉。

    等到日上三竿，我被王大妈叫醒过来。

    “树儿，树儿。起来了！”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王大妈，拉了一把被自己蹬开的被子，盖住自己的屁股，然后慵懒的问了一句：“妈，咋了?”

    王大妈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然后高兴的说：“我的娃，起来。赶紧起来，咱可以上学去了！”

    我一听王大妈说的话，一骨碌爬起来。

    要知道，现在，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是比上学还要令人兴奋的。

    我一脸不可置信的问：“真的？可以去镇里读书了吗？”

    “不是，刚才你大根爹来了，说是这这附近山里有个读书人，是什么进士的后代，反正就很有学问，据说是在收徒弟呢。

    你大根爹找了你三七爹一起，准备带你去试一下。

    赶紧起来，不然晚了今天就赶不到了。”

    大妈满脸微笑，语重心长的和我说着话。

    我听着王大妈的话，很诧异。山里怎么还有之前的进士？

    不过诧异归诧异，我终于有可以读书的希望了。

    为了不辜负大家对我的热心，我也是十分听话的起来，吃了早饭，然后带上大妈给收拾好的行李。跟着三七爹和大根爹出发了。

    一路上大根爹说了好多，三七爹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少。

    大根爹讲，今天要见的这个清朝的进士是咋回事，又说了很多他们的规矩。

    三七爹和我则是一言不发，就静静的听着。

    我是啥也不清楚的，保持一个求知者的心态，多听多看，少说话。

    在大根爹的嘴里，那个前清进士就如同神仙一样，能掐会算，不仅知道过去五百年的事情，连未来五百年的事情也知道。

    而且他的后代，一个个都是人才，别看都住在深山里，但是只要出山，他们各个是诸葛亮，有点卧虎藏龙的意思。

    三七爹也不说话，就笑着听着，一路走来，气氛还算活跃，并不感觉很累。

    我们聊着天，脚下的路是一刻也未曾放松过，就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了中午时分，我们也不知道走出村子多远了，走完了人工修凿的石头路，走完了山野的羊肠小道，走完了隐藏在树林里的幽静古道。

    后来是三七爹凭着自己的感觉，走的一条自己经常采药的路，那是开在悬崖绝壁的天路。

    路很窄小，我们也没有地方休息。饥肠辘辘了，我便取出大妈装的饼子，分给两个爹爹，我们边走边吃。

    当我们走完这段天路，过一处叫观风崖的地方之后，眼前的路宽了起来，三七爹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先是否定了大根爹之前说的一些关于张施德的故事，然后给出了比较权威的说法。

    他清了清嗓子，说：“据我所知，我们今天要找的人叫张施德，他的太爷爷考上过清朝进士，货真价实的进士。

    听人说他和清朝的一个大臣，叫李什么章的人关系很好，只不过后来好像因为支持了什么变法，变法失败，就受不了别人的迫害，辞官回家了。

    他们一家人都十分谨慎。刚开始他们还在城市里住着，只是除了正常的采买之外是不轻易出门的。

    后来，他们一家人索性都到了搬进了山里。

    再后来，就很少有人听过他们的故事。

    偶尔去远处打猎人回来说，张施德一家人都死了，之前生活过的地方都没有了踪迹。

    可是后来又有人说，他们曾见到过张施德一家在山里打猎，采药，放牧，还开辟了一片地，种了自己的菜。”

    “那到底张施德死了没有呢？”我听着三七爹说，忍不住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死，死了我们还去干嘛呢？”

    三七爹没有说话，大根爹怕拍我的头说了一句，接着听三七爹讲。

    “是啊，关于张施德的传说，人们众说纷纭。传说多了，人们都会怀疑到底有没有张施德这么一号人。

    但是我可以保证的，张施德，确确实实是有这么个人的。

    而且我所知道的张施德，他确实很有本事，又见过大世面的。

    请张施德当老师，那是错不了。”三七爹说话间的眼神坚定，一副不容质疑的样子。

    我和大根爹听着三七爹说的话，感觉张施德一家充满了神秘的色彩，真不像是个隐居的人，都有点像是神仙了。

    大根爹艰难的咽下了嘴里嚼的干粮，然后问：“你说张施德这么厉害的人物，他凭什么会答应给孩子当老师呢？”

    三七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走过的山路，都没有看大根爹，肯定的说：“会的，我见过他一次！”

    “什么？你见过，你个土郎中你上哪里见去呢，一般这种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奇着呢！”大根爹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他们一家人住的地方很隐秘，普通人不要说碰到，就是找，专门让号称方圆百里活地图的猎户二毛子去找，一两天下来都不一定能找到。

    不过，说来也巧。

    那次我为了寻找一味药材，跑了很远的路。终于我找到了那味药，而且还很多。

    我便高兴的采摘起来，都没有留意自己竟越走越远。

    这时候突然天气变化，下起了大雨。我又没有带伞，荒山野岭的，我就靠在一棵大树下面避雨。”

    “真的是不要命了，下雨天还敢在大树底下避雨，亏你还是有点见识的！树儿，你可千万不敢学你三七爹哈。”

    大根爹打断了三七爹的话，然后又摸着我的头说。

    我听得入迷，不想被大根爹打断。用手拨开大根爹的手，眼巴巴的看着三七爹，期待他继续往下说。

    三七爹接着又说：“没有办法的办法嘛。大雨如泼，到处都是树，我不在树底下，我上哪里去呢？

    不料就在这时候，突然一个穿着长衫的人从山上下来。

    我看见走下山的人，着实吓我一跳。

    我心想，这是人是鬼啊，这么大的雨还在山上行走，行走的速度还很快。

    我不明白情况，也没有发声，直到那人走近了。

    我定睛一看，那人面皮白净，留着山羊胡，戴着一副眼镜，全身都是古时候人的衣着打扮。

    更神奇的是，他都没有携带任何雨具，衣服却是干的。

    我有点不相信，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内心恐惧到了极点，真担心我遇到了传说中的鬼！”

    “他到底是人是鬼啊？”

    “是人！但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那人走上前来，看见我蹲在树底下，然后给我弯腰作揖，然后问道‘兄台，不知在此处作甚？’

    他说的话都是古时候人说话的腔调。

    我内心更加害怕，但荒山野岭，我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

    索性无法跑路，我就把我上山采药以及遇到暴雨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你胆子倒是挺大的！一般人都吓晕过去了。”

    “我也没有办法啊，辛苦当时被雨淋的看不出我满头的冷汗。

    可我没有想到，那人倒也和善。他告诉我这雨可能要下个两天了，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了，一直在大树底下也不是办法，并邀请我到他家暂住。”

    大根爹和我听得都入了迷，没有想到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三七爹还有这样离奇的经历。

    大根爹笑了笑，问道：“说书的说的都是在野外遇到狐狸精，黄大仙什么的。你一个男人还遇到个古代男人算是咋回事呢？”

    我挠着头，猜测道：“三七爹遇到的可能就是张施德呗。”

    三七爹看着我，摸了一下我的脸蛋。脸上略带笑意的说：“是的，那就是张施德。

    后来我随着他到了他家中。当我看到他们房子的时候，又是一次震惊。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荒山野地里，竟然会修建那么一个豪华的宅院。

    并且那院子里边有很多人，一群人忙前忙后的，我和张施德去了他们都没有停下来打招呼，似乎在处理一件特别紧急的事情。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张施德安排人给我取来了一件他的干衣服换了，然后有吩咐下人煮了姜汤。

    我对他既好奇又感觉有点害怕，只能强忍着那种不安听从他的安排。

    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办法呢。

    后来，果然被他说中，那场雨下了两天两夜。

    这期间，张施德几乎很少和我聊天，他好像也很忙的样子。

    但当他知道我学医之后，又了解了我的家族渊源，就表现的十分热情了。

    我住了两晚，他都来找我聊天，更是送给我一本珍贵的医药书籍。还和我交流了好久医药方面的知识。

    那时候，我还只是学徒。并没有多少临床经验。可是与他的聊天之中，我感受到他学识渊博。

    再后来，雨停了。

    我耽误了许多时日，一时间音信全无的，家里人一定急坏了。

    我为了赶紧回家报平安，尽管我十分仰慕他医学方面的才华，但还是匆匆作别了张施德。”

    大根爹听着，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似得。

    大根爹轻蔑的吹了口气，说：“吹牛，他要是真的那么厉害，为什么要躲在山里呢？

    你莫不是真的遇到鬼了吧？

    我听上了年纪的人说过，在山林野地里，有时候就容易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尤其是在夜里，下雨的时候，或者下雪的时候，反正阴气越重的地方，越容易遇到。

    我还听说过一个故事，说之前有个书生进京赶考，急着赶路，错过了客栈，但是附近也没有什么村庄。

    到了夜里，他实在走不动了，忽然就看到一个宅子亮着灯。

    他可能是又累又饿的吧，都没有想太多。你想想，荒郊野岭的怎么就突然有户人家呢？

    他去敲门借宿，身上又没有什么钱。

    不过他敲开门之后，宅子里的人倒也还热情，不仅给他饭吃，还给他找了住的地方。

    闲聊的时候，书生才听说这个宅子里遇到了官司，但是没有人写诉状。

    于是他就洋洋洒洒给写了一篇诉状当做是借宿的费用。

    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才发现自己在一片坟地里睡了一晚，身上盖着一堆茅草。

    眼前还有一堆烧掉了纸的灰烬。他扒拉了一下灰烬，然后才发现那正是自己昨夜写的诉状。”

    我听着大根爹的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体不由自主的靠向三七爹。

    三七爹拉着我的手，接过大根爹的话说：“你这故事我也知道，只是还有后半段你没有说呢。

    这个书生第二天起来后，也不多想，便匆忙赶路，最后还考上了状元当了大官。

    后来，这状元衣锦还乡的时候路过这个村子，并获悉那一家子人的冤案。

    状元也懂知恩图报，便给重审冤案，然后给平冤昭雪，对不对？”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也听过？”大根爹听着赶紧赞成的说。

    “哼，这压根就是人们杜撰出来的。这个故事我很小的时候也听到过，不过后来在张施德家里，我听到了不一样的版本。

    其实啊，这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鬼啊神啊的，只不过是人们为了让故事有点听头，故意加的。”三七爹表现的不屑一顾的样子。

    这话一下子就激起了我和大根爹的好奇心。难道这故事还有另外的版本？

    大根爹这时候也不抬杠了，赶紧催促道：“三七，你把你知道的那说一说，赶紧说一说。”

    三七爹看了一眼我和大根爹，接着说：“这也是那次在张施德家里，我和张施德聊天知道的。

    短住了两天，我和他熟悉了之后，便把我的顾忌都说了出来。

    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壮着胆子问张施德，我是不是进入了鬼宅，是不是我回去之后就会阳寿减少等等等等的无稽之谈。

    没有想到张施德听完我的话之后，竟然哈哈大笑。

    并问我说这些话的依据是什么。

    我就把我小时候听到的这个故事讲给他听。

    没有想到，他听完之后，停止了笑声。然后一脸严肃的告诉我。

    他说：‘兄台，我们张家早就不问世事多年了，没有想到世间竟然还流传着我先祖的故事，还给我们添一些鬼神进去。好不可笑啊！

    不过，故事虽然荒唐。但除了鬼神之外，这里边说的事情倒有几分真实。

    其实他们说的书生是我太爷爷，没有错的。

    我太爷爷确实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睡过一个破屋，但不是坟地。

    那是一家被人强买了田地的庄户人，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仅存的一点土地还被当地乡绅给巧取豪夺了去。

    我太爷爷听了他们的诉说之后，便给写了诉状，短小精悍且有理有据。

    不过，就是因为这一纸诉状，让我太爷爷与状元的名号失之交臂。

    我太爷爷进京之后，榜上有名，但只是位居第四。

    后来听说，就是因为我太爷爷写的诉状，才会失去状元的名号。

    谁也没有想到，负责阅卷的官员，正是这个强买人家田地的远方亲戚。

    阅卷的官员不久就收到家人来信，大意就是说让他帮忙主持公道事情。阅卷的官员位高权重的，他很快就查明了真相，并看了我太爷爷写的诉状。

    阅卷的官员觉得他亲戚并不占理，本不愿意多管闲事。但碍于情面，他还是给当地衙门写了条子，最后帮助亲戚打赢了官司。

    唉，官官相护啊，他只是帮忙，但那家农户就得家破人亡啊。

    事情过去不久，阅卷的官员就看到了一封与当日看到诉状上一模一样字迹的考卷。

    阅卷官员冥冥中感受到事情的危机。

    因为我太爷爷文采斐然，字迹工整，所有阅卷的老师都说好，应该是位列前三甲。

    但这位官员就害怕之前包庇亲戚的事情被太爷爷日后发现，硬是从文章中挑了一点毛病，然后我太爷爷名落三甲之后。

    再后来，我太爷爷在回家的途中。想起了留他借宿的那户人家。再派人去找的时候，才发现因为打输了官司，赔了钱，然后一家人竟别逼死。

    我太爷爷十分自责，也很是内疚，便把此事记在心里。

    直到他升任二品大员之后，他重新主审了此案。

    最后也揪出了那个阅卷官员。一个个都受到了惩处。’

    这就是这个故事本来的样子，但是人们啊总是把一些人力无法办到的事情，就请出鬼神帮忙。那你们说，这世界上有鬼吗？”

    哦，原来是这个样子。虽然真实的事情也如此曲折，但我总觉得加一点鬼神总是更有听头。

    说话间日头也已西斜，山野中渐渐起了一层薄雾。

    大根爹听完了故事，伸了个懒腰，他指了指远处已经西斜的日头说：“赶紧走吧，今天要是赶不到，我们兴许真要碰到个鬼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