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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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少女、时间的往事和停留的信(下)

    “这几天天气都挺好,算是忙碌的。”安娜站在门口,仰头看着白白的天空,左手抵在额前挡住阳光,她一回头发现缇拉卡正幽幽地看着她。“别那么看我,”安娜摆摆手,“我只不过是会预知未来罢了。”缇拉卡歪着头看她。“哎呀,我都能探知别人内心了,还不允许我预知未来吗?”她叉了叉腰,“我知道这很荒谬,但是我做了,你看了,不是假的,对不对?”“好了,她把缇拉卡拽起来,“我一会去采药,一起吗?”

    咯吱咯吱咯吱,两人有节奏地踩着雪地,像是在奏什么曲子,在这漫无边际又狭窄的雪山上走,走很久。“那玩意叫什么什么莲,专门长在峭壁上,我多厉害了!”安娜扬了扬手中的杆子,“我用这个棍捣它的根部,一会儿自己就掉下来了。”她看到前面长着一个,有白白的花瓣,不仔细辨认就真的和环境融在一起了。安娜拙劣地演示着,不过取下来的花却是完整的。“长的那么好看,喝起来却是苦的要命。和那些医生开的药一起煮,好像要升天了一样。”缇拉卡扑哧一笑,安娜也笑着望着她。

    黄昏的天空终于不再是白色的了,安娜一回到屋子就直挺挺地扑在了床上,吩咐缇拉卡说:“生火,生火,要冷死了。”缇拉卡拿她没办法往,壁炉里添了些新柴,又拿出发酵好的面团,一起放进去烤火了。坐在火前,火光在脸上跳跃,映着她看不出情绪的双眸,她想叹气,无气可叹。

    “香,香,香!”安娜从床上飘起来,“明明都是面,怎么你做的那么香?”缇拉卡神情严肃,很快又舒缓下来,她看向安娜。“你也觉得我的病快好了吧?嘿,看来真的有奇迹了呢!”安娜咳嗽的次数没那么频繁了,“很大部分是你的功劳,在遇见你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只与雪共度,之后,我就像现在这样那么开心了。”她一笑,提拉卡就有些害怕。她取下耳坠,收起来,她抿着唇,安娜微笑着。

    (七)

    “我应该做什么?”缇拉卡问我,我却被这种问题问怕了。“我不知道,或许我可以去询问别人,毕竟对于这我也没什么经验。”她看着很迷茫,我也是。

    我对那个村子避之若浼,转身去了大街上。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连希望变得温暖的想法都不要有。苏霍姆林的道路上,连流浪狗的踪迹都少之又。,路上没有雪,人们都呆在温暖的家里。我机械性地转头,看到一个女人,正领着一个孩子走路。

    “您好,”我拦住了她,请问您正在做什么?”她盯着我:“奇怪,我在走路,用脚走路,带着孩子。”“真是不好意思,浪费您的时间了,我实在是想问您一些问题。”我把迟来的礼貌送出去。“没事,我不赶时间。”女人没我想象中的难相处。“请问您觉得我应该做什么呢?”不对,我的问题不太对,缇拉卡和我是不一样的。“你?你一个小孩子应该立马回家去。”“抱歉,是我表达有误,”我修改了一下措辞,“女人应该做什么?”“哈哈哈!”她突然笑起来,“女人应该学会如何伺候家里面的人,应该生孩子,至少要能生出来孩子,然后生出来称心如意的孩子,不然就要像我一样去领养孩子,要领个能生孩子的,或者不用生孩子的。”她拽了拽男孩的手,他很乖,我想说些什么,女人又开始义愤填膺了:“女性要学会低声下气,去做男人们的奴隶,对一切言听计从,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她说完就拽着孩子走了,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出自内心的或者是讽刺,但他确实做了一些。这不是女人应该做的事,也不是人应该做的事,我叹了口气,连题目都问不对,怎么能得到答案呢?

    我开始思考起自己的话术来,想着到底如何才能沾得上缇拉卡的问题的边儿。正当我苦思冥想的时候,前面突然变得嘈杂,原来是学生们中午放学了,学生们在学校里会学什么呢?我逆着人流进到校园里,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师的人,把他拦了下来。

    “您好,呃,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我说着客套话,“我想请问您一个学术性的问题。”“请吧。”“嗯……请问人应该做什么呢?”我扩大了范围,想着可以从中提取一些特别的什么。“这个问题很有价值,”他推了推眼镜,“在哲学的历史上,曾经有许多人有过这个问题,或问自己,或问命运,但大多数人对此都是触之表皮,我认为人应该知进取,求上进,不断完善自我,学习……”看来他还要滔滔不绝下去,我很不礼貌地走了。他讲的净是些虚的,而且全都是要求别人的话,感觉待久了,他就会指点一下我了。

    唉,缇卡的问题过于犀利了,然而却没有明智的人,我也糊涂,为了不糊涂的更彻底,我为提拉卡买了糖再回去。

    “你问到答案了吗?”她把玩着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缇拉卡想做什么呢?”“我不知道。”“那就去认识更多的人吧,你会知道的。”

    缇拉卡没说什么,把手里的瓶子扔给我,“送给你了。”“是什么?”我仔细端详着它。“是雪。”“雪不是到处都是吗?”“嗯,到处都是。”

    雪一直在下,缇拉卡扶着门框,外面是白茫茫的天地。安娜在剧烈的咳嗽着,“别看我。”她又往壁炉里扔了几个柴,想让火更旺些。缇拉卡只得一直看向外面,什么都看不见。

    咳嗽声渐渐停了,屋内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安娜挪到门口,把手放在门把上,提拉卡抓住了她的手腕。“我知道外面风雪很大,”她的脸色憔悴,“我要去采药。”缇拉卡还是看着她。“你要是想去就一起吧。”缇拉卡推开了门,冷风夹着雪席卷而来,壁炉的火苗窜了窜。她走到前面,安娜走在后面,她牵着安娜的手。“你知道在哪吗?当指引当的那么起劲。”缇拉卡就这么走着比什么时候都要坚毅,安娜缩着身子,风吹起她的头发和外衣,也吹起缇拉卡的头发。

    雪地上只有一串脚印,她们不知向北走了多久,脚印由一串变成两行,“为什么会没有呢?”安娜焦急地向两边看着。雪顺着她的脖子滑到身上,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了,声音却盖不过风声,缇拉卡拉着她向别的方向走去。

    那是安娜用来歇脚的山洞。“你来过这?”她只有一次在暴风雪中出过门,在山洞之前是他父母在用。缇拉卡不说话,她一直都不说话。她把安娜安置好,自己出门捡了几根小树枝,把火点上了。

    安娜抓住了缇拉卡的手,对方只是眼眸深邃地看着她,安娜放开了手。

    提拉卡走向风中雪中。

    安娜又要等待了。

    曾经她在这里待过许多天,没等到任何人。

    那几根树枝很快就烧完了。

    安娜裹紧了衣服。

    不安盘据她的心头。

    时间全化作煎熬。

    缇拉卡晃了晃快睡着,或者快昏迷的安娜将一株小小的莲花放到她的面前。

    这等待的时间全然可以忽略了。

    (八)

    那封信我总是要拿出来反复的读。现在是夏天,信纸上带着些雪的味道。我从包里拿出缇拉卡给我的小瓶子,雪已经化成了水,我鬼使神差地将瓶子投到了海中,傻傻地愣在原地。随处可见的雪,我却没在这个城市见到过。

    终于拿到了信,想着我应该离开,向东面的地方出发了。从报摊处买了一张地图,离得最近的港口城市就隔了一个大洋。我想着先把行程放一放,等到有什么出航的好时节,偷摸地跟着哪艘船就走了。

    我也会时常去教堂看望守了寡的安琪,她一直都很不耐烦,对于这种宗教的事情。她手上的戒指倒是很亮眼。“带你去公墓看看。”安娜指给我看莫妮卡的墓碑,上面什么都没有,“下面呢?”“下面也什么都没有。”她伸了个懒腰,“这原本可是用来埋葬我的地方。”“那你以后要做什么呢?”我问她说。“从这里离开,随便找个工作住到她的房子里,呵,以后的事情还是交给以后吧。”安琪把脸转向一边,我也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那只猫是你养的吗?她最近总是到教堂里来。”我顺着她看到某处的窗台,是和阿弥斯长的很像的那只小黑。“你要养她吗?”安琪不回答我,“她叫什么名字呢?要不叫她莫妮卡吧。”安琪说。

    看来她是不会忘记某人了,或许。而世上再也不会有像她那样的人了,我说的“她”是莫妮卡。我不了解莫妮卡,可能安琪了解她,也许并不需要有谁了解谁。画地为牢将自己与外物全然隔绝起来,没什么不好;困在某件事里四处踱步再不出来,也没什么不好。或许有人享受压抑的氛围,或许有人乐于钻牛角尖,或许有人因此永远悲伤,或许有人为此突然丧命,这也没什么不好。等到失去什么之后,再对此指点,这也不叫亡羊补牢,不过让人徒增厌烦。珍视别人的生命,却不珍惜自己的,然后对别人评头论足,而自己放浪形骸。都应该以“我”为主,对别人漠不关心或默默关心都挺好,重要的是“默”。可以去劝,不要以说教的姿态。

    我的意思是,劝告不以阻止为主,这是在思想上的。

    我的思维又混乱起来了,实际上我想说的是,自己对待自己,是没有对错之分的。

    安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缇拉卡很平常地添柴煮药,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她的唇颤抖了一下,抿了抿药,转头向一旁猛烈地咳嗽起来。“放在那里吧。”安娜大口呼吸着,缇拉卡把碗放在桌子上,自己搬了个小凳坐在壁炉边上,悲伤的情绪蔓延到房间的每一处角落,安娜躺在床上,侧身向里。

    时不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安娜很用力的在忍耐着,她不想做任何事,这都使她呼吸困难,再多的伪装也没用了,她也没有力气去伪装了。

    缇拉卡叹了一口气,壁炉的火苗熏得她眼睛疼,她把碗拿过来,放在壁炉旁烤,太苦了,只是味道就足以让她皱眉。缇拉卡起身晃了晃安娜,“别用那眼神看我,我不需要被可怜。”安娜说一句话都伴随着三声咳嗽。缇拉卡摇了摇头,将热好的药再次递到她面前。“我不喝,”安娜自嘲地笑笑,“我一直都知道吃这些药根本治不了我的病,我已经,不可救药了,不过是求得心理安慰,你难道会以为奇迹真的发生吗?别傻了。”缇拉卡还是摇头,她把自己的耳坠拿出来,戴到安娜的右耳上,然后就如此地看着她,“我就要死了,”安娜温柔的看着她,“我就要离开了。”

    “别走,”缇拉卡说,“外面风雪很大。”安娜并不惊讶,她握住缇拉卡的手:“我说,坟墓不过是拘着我的灵魂,难道我赴死的路上也崎岖又坎坷吗?”她松开了手,披上外套,打开屋门,走向死亡,雪与风都在咆哮,安娜踏过的印记很快又被掩埋。

    “我。了,”缇拉卡站在门口说,“我的名字是缇拉卡。”

    “嗯。”安娜回头看她,笑了笑。

    (九)

    “喂喂喂,你们怎么欺负人呢?”几个流浪汉打起架来了,被揍的那个人,我见过她,于是乎我见义勇为,立马就制止了这行为。

    “你谁呀?哪家的小孩啊?装什么大人啊?”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小孩子了。“呵呵,”我冷笑着,“不管事出何因,打人是不对的,我要叫警卫来。”那些流浪汉听到警卫立马变了脸色。“神经病啊你!”骂骂咧咧地跑走了,我朝着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拳头,然后转向那人,伸出手。“没事吧?伤到哪里了?”那人不领我的意,蜷缩在地上,怀里抱着什么。“如果你需要帮助什么的,我希望这些钱对你来说是有用的。”我从包里拿出可观的一部分钱放到她的脸边,“你有好看的蓝色眼睛呢,再见了。”我向她挥挥手,轻快地向教堂跑去,安琪让我帮她搬家,我可不想迟到挨打。少女躺在地上,身子又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风雪未曾消减,屋子里已经带来不了任何温暖了。缇拉卡走出门去,将一切抛在身后。她要回家去,她知道家在哪,就算她不记得,那双脚会代替她走到的。

    披风的帽子是戴不上的,总会有风将它吹下来。天地之冷,她的泪水也因此凝结。寂静的世界因为她的踏雪而行变得吵闹,天地如此广阔,她仍感觉在狭窄的方盒中行走。她明白了,孤单的人们各自占据一座岛屿,想要放弃孤单的人,收拾好行李前往大陆。人们想要触摸彼此,人们发现自己不过笼中鸟,釜中蛙。

    万物无情,任天地而宰割。人为刀俎,令我为鱼肉。

    缇拉卡伸手去阻拦风雪,缇与风雪确无二异。

    她推开房门,屋子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累了,她倒在了地上。

    (十)

    “我这个人呢,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我和安琪并排坐在喷泉前的长椅上,“之前我可能会劝你忘记痛苦的回忆,像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一样。我劝你向前看,那总不会悲伤,在某一段时间里。”

    我起身走向许愿池,随手扔了一枚银币进去,抱胸装作大人的样子,“现在我的想法,和之前稍微有些不同了,怎么说呢,如果仅因为结局是不好的,就将整个故事蒙上悲凉的色彩,好像就有些主观臆断了,而且并不是说想忘掉就能忘掉的呢。”

    安琪不说话,坐在原处,也向许愿池投了一枚硬币。

    “是我太高傲了,我认为死亡离我很远,我也认为人是不会想去死的,而后我明白那些话太片面了,人是总想向好发展的,然而事情却一直在变坏,就好像信仰崩塌而绝望,于是及时止损,唯有死亡。”我看向她,“人们是冷漠的,却嘲讽我对生命的冷漠,面对生命的消逝,悲伤的却只有需要逝者的那些人,出于各种原因的需要。什么才叫做不冷漠呢?这令我百思其解。”

    “如果仅仅是相处的话,人和人之间需要的不过是彼此的情绪而已。”安琪做出总结。

    “那你回去卖花吗?或者种花。”

    “不会,我不喜欢花,她也不喜欢。”

    她没死,她又没死。

    地板夺去了她的体温,却没能夺走她的生命。

    缇拉卡撑着身子起来,点燃了壁炉。

    熟悉的火苗跳动起来,连同她的瞳孔也燃烧起来。

    她拉卡决心让自己冷静冷静,她只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一直只是一个人,也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只不过是相隔了未知的距离,没有谁真的离开了谁。

    身体状态恢复的差不多了,缇拉卡又是一刻不停歇的去了街上。

    她推开之前的那家面包店,店员见他也不陌生。“你们还招工吗?”店员们愣住了,但很快又说:“招!”“太好了。”她或许找到要做的事了,或许不一定是想做的,人总该有个什么依托。

    缇拉卡在街上租了一间单人公寓,那个家暂且不回了吧?

    她混迹在了人群里,也没人想去揭开她的真面目。

    会遇到很多人的。

    (十一)

    致卡塔琳娜:

    我该如何控诉你的离去,给我带来了莫大的痛苦,而狠心如你,却仅用三言两语与花言巧语将这件事蒙混过去。罢了,我不过是发发牢骚,我没关系,狙着你,我并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如果我再在信中抒发我何等思念,却又显得我如何的小题大做。

    请原谅吧,我并不想对你的来信进行什么点评,或许本来就只是客套话,无论如何,我无法解答。感谢你向我分享你的见闻,这比任何冒险书籍都更有趣,不要怪我回信之日久,若不是我心血来潮,回家一趟,怕是你永远也见不到我的回信。花很漂亮,即使是干花,她很漂亮。

    我不再住在偏僻的雪中了,不要责怪我,因为我实在是没个伴了,当然我也并不是一个恐惧寂寞的人,也许只是想着我要做些什么,那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去认识更多的人,热闹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就算那些热闹都与我无关,就像是在剧院中观看喜剧一般,不管什么,我只是观众,可不能擅自加入而破坏了演出。

    许是因为我说话太少了,现在却只想滔滔不绝的表达我的感受,我将要告诉你,我在这里生活的有多快乐。一点也不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差,如果这能使你的心咯登一下,或者是呼吸的节奏改变一下,那就是中了我的下怀了。

    在你离开的不久,娜塔莎也跟着离开了,这可不是什么委婉的说法,那个固执的老太太居然自己拄着拐杖就离开了,难道他是一直在安乐椅上养精蓄锐吗?老太太离开后不久,我也是萌生出了探险的想法,并且一心求死,不必为我担心,我现在不还活着吗?我向北走,直到遇到山壁停下,粗心如我啊,竟被小小的树枝划伤了脚腕。疼得要死,我向你讲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又感受不到疼痛,却只会附和我说的话,真令人讨厌。不过我也是足够幸运,当我躺在雪里的时候,我一直在心里默念: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但是我下一次睁眼时却不是在天堂或者地狱,也没有上帝的使者来与我交流。我是在温暖的被窝里醒过来的,救了我的女孩,名字叫安娜。如果你们想要认识认识,那实在不巧,就在不太久之前,她也离开了。如果注重离别时的礼仪的话,你们都算作不告而别,如若我诚惶诚恐地将三者相联系,可能会推测是否你也是去赴死,当然我相信你是不会死的,或许我也获得了预知的能力。

    我只有一件要做的事,空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喜欢发呆,和你一样是不是?而街上只有长椅可以供人停留,我乐于坐在靠近垃圾桶的地方,或许那不是垃圾桶,是邮筒也不一定,。总之我就看看天,看看行人在我眼前走过,时间就如此过去了。如若有闲人指责我暴殄天物,我便耻笑他的时日不多,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事事善良不是我要做的事。

    “你在思考吗?”一个少女弯着腰看着我。“我只是在发呆,没在想任何事。”我很诚实地说。“那你不介意我也坐在这吧。”“不介意。”于是乎我们俩分别坐在长椅的两侧,由于她的到来,我的坐姿变得拘束,她的坐姿尤其端正,本是放松的事情,却使人紧张起来。日渐西斜,我终于忍不住询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她转过头看着我。“是问我吗?”“嗯,我点点头。”“你觉得我叫什么呢?”她笑得更开了,“猜猜看嘛。”我猜不到,“那我猜你叫缇拉卡。”“我叫缇拉卡的话,那你叫什么?”“你知道我叫什么,这不是在逗我玩吗?”我控诉这奇怪的待遇。“不开玩笑了,我的名字是希莉娅”“嗯。”这与我无关。她歪头看我一把抓住了手腕,头也不回地带我向不知道的地方去。“喂喂喂,”我想挣开她,“你要做什么?”“我不做什么,跟着我吧。”希莉娅笑着回头看我,向我眨眨眼睛,我无计可施,因为我还有一只手被箍着,然后又变成握着我的手。

    她把我带去了公园,刚刚到春天不久,草地也变得茂密。“你不想躺下吗?多舒服。”她晃了晃手臂,我向四处看看,有不少人躺在草坪上,父母与孩子,恋人情侣,朋友聚会,大多数人都是这类身份,我再看看希莉娅,我们又在扮演的什么角色?不过只是刚刚知晓名字的陌生人。“你不躺,我可要躺了。”“你躺就躺呗,与我无关。”她很用力地躺下了,没松手,我也被拽躺下了。我满心郁闷的看着天空,又转变为侧躺。她总是不愿意松手,“看看天空,啊,多有寓意,还有就是我的左胳膊好别扭。”我躺在她的左边,她的左手确实别扭。“那你松手啊,然后我就可以跑了。”“你要跑去哪里啊?我以为你无事可做。想带着你愉快的发呆。”我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把胳膊给我枕吧,不过没一会儿就会不舒服的。”“没事没事,你开心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果然在这种氛围下沉默是最不恰当的。“你为什么要招惹我呢?”“因为我看到某人的心里空空的,我想我要挤一挤,我看到某人总是不开心,我想你笑起来比现在好看多了。”“像你这样的人总是很令人讨厌。”我用食指在希莉娅的手心画圈。“死到临头的人要大发善心,给予被帮助的人过分的美好,然后又悄无声息不可抗拒地离开,又带来无尽的悲伤。”她偏头看着我。“我是不会突然死掉,离开你的,那太不负责任了。”“我又没说你。”“但你说了,‘像你们这样的人’。”

    我感到舒心,天空变得火红。“你打算在公园里过夜吗?”希莉娅动动胳膊,把手盖到我的脸上。“那我们快走吧,我沉思得都快要睡着了。”我立马坐起来。“等等等等,先别走,哎呦,”她捂着胳膊,表情很痛苦,“让我去你家吧,我无家可归了。”“凭什么?”我抱胸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我给你撒撒娇,姐姐,好姐姐,留我一下嘛,就一晚上。”我扶额。“受不了你。”

    “你自己一个人住吗?”“嗯,”我点点头,“所以床和沙发选一个吧。”“不能睡一起吗?”“不行,要么出去睡。”“我睡沙发。”她颠颠地跑到客厅去,我从柜子拿出一床毯子,希莉娅已经躺好了,我随便地把东西压在她的身上,头也不回地到床上睡觉。

    直到半夜,仍睡不着,我走向客厅,房间清冷,希莉娅在睡觉。我将壁炉点着,为自己倒杯水,坐在火前,靠着向四周伸张的火蛇使水变得温暖,可我不行,即使烈火将我吞没,无人能够得到我的锡心。希莉娅从沙发上下来,坐在我的身旁,向我分享了毯子,我靠着她的肩膀,清凄的月色同张扬的火光博弈。

    一夜无梦,或许因为我就活在梦境中,我走到窗前,初春的早晨显示着它情趣的蓝调。希莉娅披着毯子,站在我的右后侧,太阳没出现

    “那玩意儿是长在你身上了吗?”我说。“盖起来太舒服了,舍不得放下。”她伸平胳膊,像个蝙蝠,“你一个人住不孤单吗?不还是多一个人陪伴比较好。”她呼扇着翅膀,“比如我。”我转头看她,希莉娅一瞬间定格在原地,一动不动,“怎么啦?都不说话。”她一动不动也挺累的,“一会儿你要不要陪我回趟家?”“家?”她站直了。“我以前住的地方。“”我以为你是街上的人呢。”“我是外星人。”“这个笑话太冷了。”

    “一会儿会让你更冷的。”见希莉娅穿得平常,我给她披上外套。“有多冷?”她摇头晃脑。“冷死你。”“你家在北极吗?”“嗯嗯,我从冰川上游过来的。”“这个笑话比刚才那个好多了。”

    不出意外,积雪仍旧还在,是新的雪。“这什么季节居然还有着雪。”“夏天也会有的。”“我不信。”“那你在这住一段时间就知道了。”“我不要。”

    踩雪的声音,好听,“前面那个就是我的房子。”“我知道。”“你会算?”“这儿不是只有一幢房子吗?难道你住树上”我懒得和她贫嘴。上前推她开门,房间依旧冰冷,我走到壁炉旁,把湿木头捡出来,放了些干的进去,费了一些手段,将它点着了。“缇拉卡,快过来看啊。”希莉娅在呼唤我。

    “怎么了?”她正对着信箱作法。“信箱里有东西吗?”“它被打开过,你看。”她指了指信箱的门“上面不怎么有雪,一看就有人擦过。”我打开信箱,里面躺着一封信,有被水沾湿的痕迹,“应该有一段时间了,雪全都融化渗进去了。希莉娅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信封上的寄信人是卡塔琳娜。我的心像是被揪了起来。“我知道了,我不看,我先自己去玩了。”见我久久不动,她自己溜到屋子里面做些别的去了。漆印被我很轻松地打开,抽出信纸,一朵花飘到了地上,弯腰去捡,花朵因为吸收了雪的水分而变得不那么脆弱了。把它放回信封里,我才敢去读信。

    不过只是一段经历,没什么煽情的话语,写着礼貌的想念,一封很注重格式的信件,不知是向哪位老师学习的,写着很生硬的话,可是卡塔琳娜的脸总是在浮现。

    “你怎么这么慢啊?外面都起风了。”希莉娅走到我的面前,“你的眼泪在眼睛里迷路了。”她把我拥进怀里,“不想让眼睛流在脸上的话就流到我的衣服上吧。”她站的比我高些,现在也正掂着脚努力地表现出可以让我依靠的样子。我在她怀里停留了一会儿,希莉娅感受到我的放松,就把我松开了,“外面冷,还是到屋里去吧,木头椅子真硌人。”

    风雪被拒之门外,我却恳求着希莉娅将门打开,遭到严厉的拒绝。她握着我的肩膀,“不行,也不是不行,现在不可以,风会撺掇你的泪水起来反抗你的,你会得病的,等到风停了,我会开门的,太阳也会出来的。”于是我们分散地坐在客厅里。静了一会儿后,我又觉得颇为无聊,决心到我的房间里面探险了。房间里面太潮湿了,连灰尘也湿嗒嗒的,同物品黏连。我终于看到了放在书架上的书,历史已经将它们的名字全都抹去了,无法将他们全部带走,我只能拿两本,我只需要拿两本是哪本书并不重要。

    书页也变得潮湿了,我将它们带到壁炉旁烤火。“你去干什么了?风尘仆仆的。”希莉娅拍拍我头上的灰尘,“我去打扫房间了,我们住到明天吧。”“太阳还没出来呢,这里太冷了。”希莉娅有些惊讶。“那你多穿些吧,我不冷,等我回到苏霍姆林大街之后,我便再也不不来了。”我不给她商量的余地。“那好吧,我可以委屈委屈自己。”希莉娅抬起头来,“不过你要给我看一下信的内容——如果觉得过分就算了。”我很利落地把信纸递给她,“并没有感人到能使人流下眼泪,也没有情真意切的辞藻,如果你看完得出这个结论的话,我也无法反驳你,我的眼泪只是为了过去的时光而留下的。”

    “风停了,我要把门开开咯。”我看看她,“呼吸太不顺畅了。”她没理我。我随便拿个板凳坐到正对大门的地方,风把厚重的云彩吹得薄了,于是阳光得以暴露。可是阳光被拦着,它又晒不化积雪,积雪之下覆盖的是腐烂发臭的活人们。

    希莉娅看完了信,也坐到我的旁边,她让我向一边挪一挪。我们一起占据着大门的正中间,我向后靠在他的身上。有积雪的地方,总会有松树,松树就是雪的忠实伴侣。积雪给松以温暖,给人有严寒。不管雪带来多少寒霜,有松树的地方,总会有松鼠。事实上,它们三个任意二者都没有必然的联系,大雪可以覆盖光秃秃的山,松树可以长在夏天,松鼠也不必是吃松子。

    ”要出去看看吗?”“不外面没什么好看的,而且我累了。”我还是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你之前在这个房子里做做什么呢?”他问我。“照顾老人,照顾卡拉琳娜,确保所有人活着。“”哪件事让你快乐呢,或者说各种情感叠在一起,又有多少时间表现出来的开心呢?”“那你的意思是要做能使人开心的事咯?”“你的表情总是严肃,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开心就好了。”她把下巴搁在我的肩上。“那做什么才会让我开心呢?”“你没感受到过吗?”“太可怜了,以前,和娜塔莎在一起时,我总是惊恐又迷茫,与卡塔琳娜在一起时,却是怀疑且迷惑。叙利亚用胳膊圈住我,“因为你太孤单了,娜塔莎与你在时间上相隔,卡塔琳娜却是被迫与世人孤立。孤单不可避免,只是渴望彼此距离更近一些。”她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说,“你认为我们的相距也很近吗?”

    我不想回答,我也无法回答,我把手放在她的脸上,希莉娅蹭蹭我的脸,我们就像是还未睁眼的小狗,在狗妈妈的怀里,耳鬓厮磨。我突然变得恐惧,我害怕地将她推开,我只是一个和冰块有着相同温度的金属,太过炽热,我会失去我的形状的。

    我把自己的路程封锁在一个房间内,渴望这温凉的气氛,使我的心脏平静下来,但是不行,它愈跳愈烈,我快要融化了。我打开窗户透透气,将目光停留在书桌上,一杆笔,一张纸,像是为我准备好的,只是一张纸,好像不够。

    希莉娅坐在沙发上,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并且非常害羞,脸越烤火越热。“好热。”她跑出门去,将脸埋在雪地里,雪甚至因此融化出了个坑。她抬起头来,不知道要望向哪里,风顺着她的脸颊吹拂,吹动她的长发。希莉娅站起来四处走走,最终倚靠在一棵松树下,那被雪掩埋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小瓶子,真是俗套的情节。她把瓶子拿起来,又用眼角的余光撇到一个,拿到一个,还有另一个。就这样很快就收获了一大堆这种精巧的瓶子,每个里面都有一张小纸条,木塞的密封性很好,没有水渗进去

    她把软木塞拔出来,里面的纸条好像不太愿意重见天日,于是乎牺牲一根松针,把秘密挑出来。

    “我不知道娜塔莎婆婆为什么那么温柔地为我梳头,她总是不说话。”

    “书上的爱情故事总是千篇一律,男主角为什么会知道谁是女主角呢?”

    “为什么人们总是在忙碌着,却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为什么我总是抱着疑问?为什么枕头总是会掉在地上?”

    “世间一切的无聊事,全靠读书抒发,故事又总是相似,读书也无聊。”

    “壁炉的火是最温暖的,还有娜塔莎的大衣。”

    “大街上的书店畅销作品却总是无病呻吟的爱情。”

    …………

    就像是偷窥一个人的成长史,为什么会迷茫,倒是显而易见了。

    没有太阳的黄昏,还能不能叫黄昏?不说出来的事,会不会是真的。仅仅是感受的话,不会惶恐吗?还是因为太过自卑了,觉得一切都不属于自己,自己从来不值得呢。

    笔尖晾干了,我想不出要写什么,敲门的声音响起,我趴在桌子上,将头埋在臂弯。两分钟后,我打开门,敲门的人已经走了,我似乎是心安理得地回到桌前。窗外的景色单调,绿色,棕色,白色,忽然又窜进来好多颜色。

    “你问我为什么要主动靠近你,并做那么些奇怪的事,我的回答是:因为你本身。”

    “我?那算什么原因?”

    “因为你值得,值得别人去对你好,值得别人去爱你。”

    我很窘迫,因为我感受到我的脸颊和耳根在疯狂地变红。

    “不需要你先付出些什么就会……”

    “别说了。”我把窗户关上了。

    我用手捂住脸,将一切搁置在桌子上,两分钟后,我打开屋门,阔步走到客厅,希莉娅头发上还沾着雪,不知是哪里的。她喘着气,脸上明媚,抬起胳膊,“拥抱我吧。”她说。我慢慢走向她,不说话,她的围巾是凉的,外套也凉,脸颊也凉。

    缇拉卡

    即使是最后一次,安琪也不愿意诵读《圣经》。新《圣经》替换掉了缺页的那本,发现的人也没有声张,因为这对主是大逆不道的。

    “她不会真叫莫妮卡吧?”安琪将小猫举高又放下,然后一脸困惑的看着我:“那她叫什么?莫妮卡好听。”“那把莫妮卡当做小名,大名就起的普通一点嘛。”我做出让步。“起名真是个麻烦事,那就安琪吧。”她笑笑,“多普通的名字。”

    我哑口无言了:“如果你听到安琪这个名字,那你会认为是在叫你还是叫她?”

    “有什么不一样吗?”

    “山野中的精灵哟——”

    安琪同小猫玩耍起来,我忽然间就离她无限远了。

    我坐在长椅上,身后右侧是许愿池喷泉,“咚——”是硬币落入水中的声音。

    我回头,似乎看到了莫妮卡,我看不清,要眯起眼睛来看,阳光太刺眼了。

    莫妮卡坐在池子的边缘,赤裸的脚浸在水里。

    她好像注意到我了,偏过头来看我,微笑着。

    “我希望有人爱我,但我不要去爱那个人,那会让我死掉的。”她说。

    小猫跳到我的怀里,在我的掌心踩来踩去。

    我微笑着对安琪说:“如果你爱我,而我不爱你,我可以理所应当的接受一切,如果你爱我,而我又恰好爱你,我可能就会死掉。”

    “你在说什么啊?好奇怪。”她也是笑着靠在椅背上。

    “莫妮卡。”

    她转过头来看我。

    “怎么啦?我叫的又不是‘安琪’。”小猫在我怀里梳毛。

    (十二)

    附:我感觉人们得了一种怪病,我也说不上来什么,只是觉得人们都是病态的,或许是我得了病吧。

    从小屋回到街上后,在希莉娅的热心帮助下,住进了一个新的房子,和他一起。我喜欢壁炉,也喜欢在壁炉旁烤火,希莉娅喜欢在各种地方躺着做任何事,我不喜欢看俗套的爱情故事,她就专门买这些书来,在我面前很大声的捧读。但是我喜欢看奥斯汀的书,她的女主角总是有着独特的魅力。希莉娅也喜欢看,不过她既不愿意多买一本,又不愿意自己看,每当我读书时,她总要凑到我的身边。

    太阳总会升起,不在今天,就在明天或在昨天。

    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也挺好的。

    提拉卡的这封长信确实达到了她的目的,我开始嫉妒她自在的生活了。她在信封的背面用秀美的字写下了:希望你少写一些信,如果我总是想起你,我又会难过了。

    我要把这信好好的珍藏起来了,海风吹走了停留在我头上的鸽子。

    “等一下,你说船票多少钱一张?”我又听了一遍那个天文数字,感叹个人的渺小,我落魄的在街头走着,忽然,一只手伸到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