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是说，换？”江闻颂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起男孩身后妇人只着亵衣，才惊觉辰雨口中的换是指什么。

    “子卖母求食，已经算保有一丝人性的了，易子而食，吾也见过不少，就这小林村中，分食昔日友邻，也是屡见不鲜。打起仗来，布匹马匹金属食粮，都无比珍贵，只有人命和人性最轻贱。这是吾在中州游学这些年，学到的第一件事。”

    即便说着像无所谓一样，辰雨走到男孩的屋子前情绪还是肉眼可见的十分低落。

    自己久处和平年代，前几天直面封国围城的时候还像玩似的阻止了一场战争，但仔细一想，所谓战争一旦开始，那这种马前悬男头，马后载妇女的残酷，似乎是一种必然。

    “吾想过帮这个村子，但是几年间眼睁睁看着这里从百户到几十户，到现在，”辰雨在男孩的屋子前，环顾周围几乎不能称为村子的几个破烂房屋，“到现在五六户人家一共一十三人。屋子被推倒，石料木材变成滚石和圆木给封国守城，人都不见了，要么把命填在战场，要么死在逃离战场的路上，要么被哪个饿极了的村民悄悄吃了。哪怕现在，剩下的他们聚在一起也不是为了同乡邻里情谊，而是为了哪家有人饿死，自己能多餐一顿肉，认清这些之后吾便知道吾谁都帮不了，这是吾在中州游学学到的第二件事。”

    辰雨虽然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但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声音都带着哭腔了，听得江闻颂心里一阵难受。明明早上还是一个古灵精怪，意气风发的小符师，现在到了小林村，她浑身仿佛罩着悲悯的光。

    江闻颂跟着辰雨进了男孩的屋子，男孩则和他母亲在屋外倚着破墙分食辰雨那一袋干粮。进屋前看到两人一边贪婪地吞咽，一边警惕地盯着其他几个方向的破屋。

    “他们今晚不睡屋里吗？”江闻颂不忍地问。

    “人祸先生，您似乎没经历过战争，吾说过小林村多少都吃过同村人，包括您现在看着可怜的小男孩和他母亲，这种人您放心他们睡在您这种锦衣华服的人身边吗？请您永远不要对他们抱有同情，除非您是完全游离在战争之外的闲人。”辰雨语调悲伤，但却充满着理性的冷酷。

    江闻颂不知道怎么回答，哦了一声，找了一块算干净的地，就地躺下。

    辰雨则在一边捣鼓一张符箓。

    “你不睡吗？”

    “在唤符，等等马上唤好了。”

    灰暗的小屋被一团蓝光笼罩。幽光映着眼前刚认识的少女的脸庞，让江闻颂感到陌生，她又低声说了一句，“人祸先生，也请您记得对所有修者永远保持警惕，何况是刚认识一天的吾。”这句话轻飘飘的传到江闻颂耳中，带着沉重到不可抗拒的、不自然的困意。

    “草，我又要被晕了吗？”意识中闪过最后一句话，江闻颂怎么也没想到，前一秒话语中还在深切同情战争之下平民的辰雨突然唤符把自己迷晕，随后陷入沉睡。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闻颂从沉睡中醒来，透过屋顶的缝隙，看到夜空中挂着的两轮惨白的月亮。

    “我是被辰雨迷晕了吗？晕了多久？”江闻颂一阵头疼，但是感受了一下，自己并没有饥饿感，所以应该没有失去意识太久，摸摸身上，东西一件没少，连对这个世界来说最新鲜的那个破华为都老实地呆在自己兜里，环顾四周，辰雨和她的行囊却不见了。

    起身，出门，月光照在没有生机的小林村。

    “这是？”屋外墙边，俯卧着两个人，看身形应该是小男孩和他母亲。江闻颂踟蹰了一下，打算上前摇醒小男孩去问问辰雨的下落。

    走到小男孩跟前的时候，刺鼻的腥味冲撞着江闻颂的鼻腔。

    “不会吧？”他赶忙去摇小男孩肩膀，哪知道一用力，小男孩就翻过身，胸口一个血汩汩的口子，在月光下分外渗人。

    “嘶——”江闻颂倒吸一口凉气。

    “冷静点江闻颂，你已经不是在繁华的水泥森林中碌碌无为怨天尤人的文明社会败犬了，穿越到这个弱肉强食世界，你一定要习惯这种场面。”江闻颂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冷静，颤抖着伸手检查小男孩的尸体。

    “只有一处创伤，没有挣扎痕迹，也就是说不是死于同村的凡人，凡人之间拼死，就算一击毙命，也会有挣扎的痕迹。”

    在地球别说尸体，连血也只在菜市场和火锅店见过的江闻颂，此刻保持冷静头脑殊为不易，“而且创口附近有奇怪的符号。”擦拭一下创口的血迹，江闻颂发现创口周围有自己不认识的字符，“有点眼熟，像辰雨符箓上的一些符号。”

    “他的母亲情况一样，创口，一样，创口周围，也有符号。”忍着不适，江闻颂检查了两具尸体。

    “等等，如果他们两个被一击毙命，也就是说凶手是为了人命来的，那同村的人？”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

    “果然。”小林村现在只有几座破屋。寂静的夜里在这几座破屋间翻找尸体，对江闻颂这种还没转变的现代人心态冲击很大。他强忍着恐惧，翻遍了小林村。

    “十三具尸体，创口都是胸口一剑。创口平整，是锐器。创口附近都有符号。辰雨说过小林村只余十三人，也就是说，无一人幸免，这是屠村。”

    “凶手是……”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十三人死的悄无声息，可以确定是修者干的，“辰雨？”

    “草，她到底是不是个坏东西啊。”江闻颂双手使劲搓乱自己的头发，一十三条人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自己被辰雨的符术弄昏，那屠村的人很明显是辰雨，但为什么要特意留自己一条命？她之前说自己想救这个村子也是假的？不不，她没有理由在这点上骗自己，何况根据她和小男孩的互动来看她确实帮过这个村子。

    难道屠村的另有其人？这个倒比较合理，但如果是其他人屠村，肯定会和辰雨发生冲突，但整个村子没有一丝对抗的痕迹，村民们明显是被单方面、毫无阻碍地屠杀。如果屠杀村子的凶手修为远超辰雨呢？那样的话凶手也没必要留下辰雨和自己的活口。

    最最关键的，不管是辰雨还是另有其人，杀这十几个战争难民的动机是什么？修炼邪法？这似乎是唯一解释，创口附近的符文也佐证这一想法，辰雨是名门正派，修炼法门肯定不是滥杀无辜，那这么看来，是一个修为远超辰雨的邪修杀掉这些村民似乎是唯一解释，但辰雨弄昏自己和此时此刻消失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修炼邪法的是辰雨？她的天真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越想越乱，江闻颂感觉自己脑袋要炸了。

    “算了，呆在这也没用。”江闻颂站起身，“总感觉小林村被屠和断帝之障有关系，到了那里说不定有答案。”

    江闻颂抬头，根据两轮月亮推断一下，时间大致在午夜，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辰雨提前唤好的一张引路符，她说万一走散了，也能跟着这张符到断帝之障。”拿到这张符的时候江闻颂还感觉辰雨杞人忧天，自己又不是小孩会乱跑，还能走散的？现在看来，她似乎早有预谋。

    “她越来越像凶手了。”江闻颂无奈地苦笑，虽然现在心里不太信任她，但这个符箓是唯一一个通向断帝之障的线索。

    “反正我现在烂命一条，走着看呗。”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没有活气的村子，一头扎进无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