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前。

    横跨太平洋的飞机上。

    头等客舱。

    一位身穿简单墨衫的男子，缓缓睁开睡眼。

    他的身材“削瘦”，后梳的背头颇为有型，睁开的双眼炯炯有神，而且莫名显出一股子坚毅来。

    醒来后，他在座位上，微微活动了下，唤醒身体。

    胳膊上的青筋伴随着动作根根显露，指骨颇为突出，看起来极为有力。

    “呼……”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调息着自己的状态，又闭目定了定神。

    心如止水。

    静心是他前些年在学校里，学习哲学时，自己感悟到的。

    他在美国降生，却又在小时候回到老家，在广东长大。

    自从年少入咏春，拜叶问师傅习武后，他平日里虽然说不上暴躁，但每天浑身用不完的力气，也是使得他喜欢与人打架街斗。

    后来因为意外打了黑色帮派的人，又去了美国生活，读书。

    并在美国开办“振藩国术馆”，学习父亲到各个街区或活动上去展示武术。

    后面因为一次电视台的武术展示，一举成名。

    又因当地同为华人的其他武术馆，不满他将武术交给外国人，不断挑衅。最后双方上擂台决斗，刚一交手，对方便知不敌，慌忙逃窜，最后被他追上打倒。

    虽然赢了，但他不满意自己竟然在追人上花费了这么多没必要的时间。

    于是他开始重新审视以近身搏击为主的咏春，结合百家之长，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武术，截拳道。

    从此奠定了自己武术大师的地位。

    那年，是1965。

    随后愈发声名大噪的他，将只有两家小屋，十个学员的小馆，带成了如今成百上千学员的国术馆。

    武途虽顺，但他影途却颇为坎坷。

    因此，在好莱坞接连遭遇失败和歧视后，他决定接受之前电影人的邀约，并且提早完成手上的事情……

    回到香江。

    ……

    下午四点。

    香江半岛区的豪华餐厅。

    一间富丽堂皇的包厢内，各式颇为出名的港式粤菜，如香鹤神针、船王炒饭等等各大名菜摆满桌子。

    身材高挑、长相帅气的许言，双鬓斑白、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邹纹怀，以及双目炯炯有神，浑身透露着阳刚气质的李小龍三人坐在圆桌前。

    “邹先生，您今天实在是太客气了。”

    看到这个排场，其实李小龍还是有些意外的。

    一是听说邵氏向来抠门，且上下级森严，基本上有事情都是直接在办公室谈。

    二是，此时的自己虽然在美国有些名气，但是在香江目前完全就是个无名小卒的状态，其实就连他自己都忐忑未来他在香江到底能不能发展出来。

    因此，他万万没想到邵氏竟然如此相待。

    “不不，我们专门邀请李先生来到香江，尤其是今天还是接风宴，自然要正式些。”

    “谢谢，谢谢。”

    李小龍自从学过哲学后，其实脾气早已经收敛了很多，尤其是对待客人或者陌生人，往往都十分温和。

    “邹先生，您还没介绍，这位是？”

    李小龍恰到好处的将话题引向许言，作为餐桌旁的一员，他自然不会无视对方。

    “这位我得好好跟您介绍一下。”

    “这位是许言许董事，我们公司的大股东。”

    邹纹怀见气氛不错，便正好借着这话，暗示出如今的局面不同，打开他已经改换门庭的事情。

    果然。

    这话一说完，李小龍当即便愣了一下。

    大股东？

    邵氏的股东不就是钱氏家族的人吗？

    这位姓许，也不姓邵啊？

    难道是在邵氏拥有股份？

    可邹纹怀不是说，这位是大股东吗？

    李小龍有些疑惑。

    有疑惑后，心直口快的他自然当即决定询问一下。

    他先与许言礼貌问好。

    然后开口询问邹纹怀，“邹先生，原来邵氏也是有其他人可以入股的吗？还是……”

    李小龍话未说完便停下了，因为他看到邹纹怀摇了摇头。

    “并不能。”

    “其实，在跟李先生你通过电话后的这几天，香江这边也发生了许多事，我和许董一直在处理。”

    “这也是中间没有跟你联系的原因。”

    邹纹怀开口回答李小龍的疑问。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李小龍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对，眉头微微皱起。

    “请许董来讲吧。”

    邹纹怀将话题递给许言。

    许言放下筷子，他并没有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而担心紧张，刚才甚至还吃起了菜。

    “是这样的。”

    “在前些日子，邵氏电影公司发生了一件合同丢失案，而邹先生的合同便在其中。”

    “邵一夫爵士想要跟邹先生重新签约，但是开出的价钱却有些侮辱人，甚至基本上是无视了邹先生在邵氏快二十年的贡献。”

    “因此，邹先生前些天已经离开了邵氏，和我一同开办了现在的嘉禾电影公司。”

    “这些天接连的各种大大小小事情，我们全都在筹备处理，因此也是疏忽了将这件事情告知给李小龍先生你。”

    伴随着许言话语的响起。

    李小龍的眉头越皱越深。

    听到最后，表情颇为复杂，然后又换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小龍被这接连的事情冲击到了，先是邵氏合同丢失，又是邵一夫给邹纹怀开出羞辱合同，邹纹怀离开邵氏，和许言创办嘉禾。

    这几句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了，他需要消化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后，自然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虽然到达了香江，接见自己的人也同样是邹纹怀。

    但与他合作的人，却不再是如今独步亚洲的邵氏电影公司！

    而是一个不知名的，甚至才刚刚创建没几天的，还明显不可能比得过邵氏的新公司。

    这让他如何接受？

    “你们这……”

    面对这样的局面，在两人的注视下，在一片尴尬的安静之中，李小龍缓缓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和呼吸。

    还是十分体面的开口：

    “邹先生，许先生，你们这……”

    但他的还没说完。

    许言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李先生，请不要着急开口。”

    “也请不要误会我们一定要借话语，借场面接住你。”

    “我已经将事情很清楚的告知给你，但也仅此而已。”

    许言腰背直挺，脸色平静，口吻淡定：

    “至于你还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由你自己决定。”

    “同时，我之前答应帮你上tvb节目的事情，我也同样会做到。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上当下香江最红的《欢乐今宵》节目，我不会食言，这是我的承诺。”

    “最后，我们今天设宴如此排场，无非也是因为你是我们邀请过来的，既然你来了，无论与不与我们合作，我们都欢迎你来到香江！”

    这一番话说出口。

    饶是常年坐在各种饭桌上的邹纹怀也不禁挑了挑眉头。

    他这些年不知道在邵氏与多少人吃过饭，见过多少大人物。

    每个大人物身边，都有一个会说话的人。

    但是邹纹怀觉得，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许言这段话说得好。

    可是他并不是因为许言多么会引经据典，多么会奉承。

    而是两个字，真诚。

    许言的话语，让常年坐酒桌的他，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真诚。

    也是因此。

    他一转头，便看到刚才还做好准备，要说些什么的李小龍忽然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连邹纹怀这样的“老油条”都被真诚感染。

    李小龍终究还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自然也是当即被击中，半天没有说话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没话说了。

    许言除了真诚外，还将他所有的顾虑全部解决了。

    他担心自己被两人各种道德绑架，当然了，也许面对自己被架住的局面，他依然选择不给面子。

    但有些东西只要出现了，所带来的影响就一直在。

    再说了，邹纹怀在这个行业那也是又话语权的。

    万一邵氏那边以后合作的不愉快，他想要离开邵氏，结果外面又被邹纹怀打好招呼，那自己就在香江混不下去了。

    但是许言直接明牌，你不用考虑跟我们合作。

    我们这么隆重的欢迎你，只是因为你是我们邀请过来的。

    不管你怎么选择，我们都可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这方面体现出许言的真诚。

    但是真正让他说不出话来的，是许言，许董说的后半句。

    答应你的参加tvb节目《欢乐今宵》的事情，无论我们合不合作，既然说了那就一定会做到，你随时都可以参加。

    这点对于现在在香江毫无名气的李小龍来说。

    简直太重要了。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是毫无问题的。

    此时的情况和当年美国一样，只要给他一个曝光的机会，他相信自己的名气绝对会水涨船高。

    而且。

    要知道《欢乐今宵》那是什么节目？

    听住在香江的朋友讲，那可是当今香江最红的节目。

    许董事再有钱，那肯定也是花了不少的人情。

    但对方，竟然丝毫不提他为了这次机会如何如何，直接就将这个机会给了自己。

    还是无论自己到底会不会同意和他们合作的情况下。

    李小龍转头看向许言。

    他当然清楚有些人只会嘴上说说。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不一样，这可不是浪子流氓在泡妞，这是实打实的商业合作。

    而且还是没喝酒之前，还是之前就有提到过的承诺。

    李小龍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年龄这么大的邹纹怀没有在饭桌上多说话，而是讲话语权交给了许言。

    这和股份无关。

    这和人格魅力，以及真正内驱的实力有关。

    “许董事，邹先生。”

    李小龍沉默过后，终于是下定决心，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

    “无论如何，我先敬你们一杯。”

    他在美国就常喝酒，酒量很好，上来仰头便是一杯。

    “是这样，你们说的话我清楚了。”

    “我也明白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许董事，你帮我介绍tvb，甚至不在乎到底会不会跟你们签约，这点我是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想到的。”

    李小龍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我决定了，我也直说了。”

    “我这次回到香江，其实就是奔着和邵氏公司合作的，但是呢，因为许......”

    他的话语还没说话，许言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李小龍。

    “李先生，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

    “不过呢，我还是那句话，我刚才所说的一切，并不是说想要借助今天我各种让步示好，让你一下子激动，然后加入我们公司。”

    许言英俊的脸上此时没有笑容，十分严肃且认真。

    好看的眉眼，在遮帘的灯光下，显得颇为明艳。

    邹纹怀听到这话，有些意外的微微抖了下眉。

    不是吗？

    他一直以为这是许言设计好的。

    毕竟这是他们如今留住李小龍最好的手段了。

    而且，刚才对方明显已经激动了，极大概率下句话就是要加入他们公司。

    他有些搞不明白许言为什么要忽然开口。

    与此同时。

    李小龍刚才因为许言一句话，接着酒劲也激动起来的情绪，也开始缓缓有了下降的感觉。

    他开始再次认真的思考自己的最优解。

    其实他刚才话真的已经到嘴边了。

    他决定即便是为了感谢许言让自己上节目，以及这么有诚意，他可以选择和他们签一份一部电影的片约。

    当然了，价格他也会要的相对高些。

    毕竟嘉禾电影公司这才建立几天，要什么没什么，极大概率是拍不出好电影的。

    既然他愿意帮助许言和邹纹怀试错，那自然收的酬劳要多一些。

    但是他的话被许言强行摁了回去。

    而这时，许言的话再度响起：

    “这样，你想要直接加入我们，我也不同意。”

    “你就先上节目，然后你可以找机会与邵一夫爵士接触，然后向他提出自己的条件，你们直接进行当面谈论。”

    啊？

    听到这话，邹纹怀和李小龍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听错了话。

    “至于我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因为，这就是我们嘉禾电影公司的风格。”

    “我不想你后悔加入。”

    “我不想你以后成名也好，不成名也好，然后在某个深夜里思索，我要是当初去哪里哪里试一下就好了，我要是当时在哪里哪里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我不要这些。”

    许言微微后躺到自己的椅背上。

    “我不想你们任何人，因为加入嘉禾而后悔。”

    话音落下。

    李小龍的眸子一亮。

    不得不说，许言后续的发言，直接打碎了他深藏心底的疑虑。

    那就是，更早之前许言的发言，是不是早就设计好了，为的就是想要让他一时激动然后签约。

    其实这就是个谈判圈套。

    但是现在，他完全放心了。

    而邹纹怀这边。

    他想着自己和许言认识后的这些日子。

    内心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

    最后，餐桌上的饭局终章时，已经有明显醉意的李小龍端着酒杯说道：

    “许董事，即便我哪天会和邵氏签了片约。”

    “但我也会在未来解约后，毫不犹豫的加入你们嘉禾，即便我那个时候有可能已经声名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