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办公室内。

    吴家乡所说的找他来当导演，结果被许言一句话直接将自己换掉的话语，回荡在邹纹怀的耳中。

    因此，他的脸色也逐渐由满脸的笑容，逐渐转为严肃。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事情也确实尴尬。

    吴家乡作为香江和宝岛电影圈，首个导演和演员起冲突，结果以导演职位被拿下的人，心里确实不平衡。

    邹纹怀听后又重新换上礼貌的微笑，“老吴，这个事情的结果不是已经出了吗？这毕竟是我们公司大老板亲自开的口，我也干涉不了。”

    说话的时候，为了给双方最后留一点体面，邹纹怀没有说别的，索性也是拿许言大老板的“敕令”当作回复吴家乡的借口。

    “邹董，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不了解吗？你怎么可能会被这么一个后生仔管着呢？”

    吴家乡却是不信，就算现在和邹纹怀有些火药味，但是他是一路看着邹纹怀将邵氏打带起来的。

    无论各方面的能力，本职工作，为人处世都做的极好。

    不然在方怡华来之前，他也不会在邵氏一人之下。

    “你也别说什么他的出资多，按照邹董你在电影圈的能力，只要是电影行业，你在哪个电影公司都不得是决策的人吗？”

    “现在你拿别人来敷衍我，这多少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吴家乡面前的茶逸着青烟和清香，薄烟扶摇而上，时不时会遮住他本就不高此时又坐下的身躯和脸。

    “好，既然吴导演要好好聊聊，那我们就来仔细说一说。”

    邹纹怀的茶杯放在了右手边，薄烟惹不到他，他坐直着身子，镜框下的两眼，难得露出一抹厉色。

    “首先，我很尊重许董，所以请你不要再用后生仔和明里暗里的话语提到许董。”

    “很多时候，对于电影也好，对于公司管理也罢，都不是只看年龄来观察的。”

    “然后我们说回正题。”

    邹纹怀说话的话语越来越快，而吴家乡听到刚才邹纹怀竟然会对自己对许言的评价进行反驳，也是心里一颤。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换掉他的许言在邹纹怀心中竟然不是一个简单用来筹集资金的工具人？

    随后，邹纹怀的话语又至：

    “吴导，你知道我为什么称呼你吴导吗？”

    邹纹怀忽然伸出右手，食指弯曲，一下下重重点在桌面上。

    “你还知道什么是导演吗？导演就只有拍戏这一件事吗？剧组的人员餐食住宿管理你不需要过问吗？人员之间的关系是否能维持表面的平和，这些不需要你负责吗？”

    “李小龍的动作戏，我没有告诉过你许董亲自说过，就按照他自己的来，你是不记得了吗？”

    “处理不好演员和自己的关系，那就是你这个导演的问题！你要知道，李小龍可不是自己要求的，额外的索要或者改变什么，他所说的都是一开始就确定好的！”

    “你一个导演，在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包括许董打电话的时候，你都说了什么？”

    “你竟然能直接说出要么换主演，要么换导演的话！你哪怕别说的这么白，让我知道你的态度也好，你一个导演动不动就不管了，不拍了，这部电影你怎么可能还让我放心？”

    “许董从最开始的写剧本画分镜到敲定演员到选择武术指导，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他心血！他又怎么可能交给你这个有点矛盾动不动就罢导的导演来拍！！”

    一段又一段的话语，被邹纹怀狠狠的甩到了吴家乡的面前。

    他从一开始听的愤怒，到后面得知这部电影的剧本和分镜都是许言这个后生仔所创造的惊讶，再到最后得知许言在各个环节都严肃把控的事情。

    尤其是在邹纹怀说出，这是许言的心血，又怎么可能交给他这个动不动就罢导的人来拍时。

    他这才明白，自己这是动了最不该动的东西。

    他原本以为这部电影，只是嘉禾临时推出来的试水之作，因为成本什么都太廉价了，比他之前拍的文艺片都还不如。

    没想到这竟然是许言这个嘉禾大股东的心血之作！

    难怪许言会毫不犹豫的将他给换掉！

    “邹经理，你怎么不早说这是许董的心血之作呢？”

    吴家乡被这一串串的话语镇住，再加上对方说的确实有道理，身为导演所要顾及的东西，确实不只是拍戏。

    因此他的口吻也弱了下来，并且称呼重新变回邹经理，颇为拉关系的意味。

    “怎么？”

    邹纹怀此时倒是被他气笑了，“告诉你这是许董的心血，你就会想各种办法和李小龍化解矛盾了是吧。”

    “原来吴导你拍电影，是这样想的，你这样去对待一部别人交给你的电影，别说许董，我也不敢用你了。”

    听到这句话，吴家乡的脸色一变，这句话里蕴含着太多意思。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邹纹怀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因为之前我帮过你，你口口声声说要还我人情的话？！”

    “你就是这样帮我忙的？”

    “如果不是信任你，我又怎么可能把许董的心血告诉你呢？你以前拍电影的用心呢？”

    邹纹怀最后说到了重点上，那就是吴家乡他可是来还人情的。

    他方面尽心尽力的帮他解决麻烦。

    现在呢，吴家乡在明知道这是嘉禾的创业初期这个重要时期的作品，明知道自己是在还人情。

    结果却用这种态度对待。

    吴家乡终于是说不出话了。

    邹纹怀说完也沉默了下来，两人两茶，在一桌前静坐。

    话语停止了，但气氛却是僵的颇为沉闷。

    留着平头短发的吴家乡，脸色一阵变换。

    前面邹纹怀用导演身份说他不认真不用心，他听着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但心里面还是不服。

    但是在最后，邹纹怀说出自己曾说过是来帮忙的，邹纹怀还特别信任他，最后却是这是帮忙的话语时。

    吴家乡心里面也是咯噔一下。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当时自己遇到麻烦时，邹纹怀是怎么帮的他。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分钟。

    最后，吴家乡叹了一口气，“邹经理，之前的酬劳付的定金我退给贵公司，咱们签份解约合同吧。”

    邹纹怀听着这句话。

    微重的鼻息声随即响起。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

    之前的《唐山大兄》吴家乡他实际上是没怎么拍的，在剧组拢共待了也没几天，自然是没有执行完签的片约合同。

    但也是出了不少力的，那边环境也不好，过得也不舒服。

    虽然说他们之间因为和李小龍的事情，今天大吵一架，但是还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关系再好的朋友，难道一次架都没吵过？没有一点分歧？

    再说了。

    电影公司，那可不是只拍几部电影的，后面公司再有新的电影项目，那都是可以再让吴家乡来拍的。

    这一次吴家乡虽然各方面做的都不好，但是他只要不敷衍，拍一部合格电影的水平是绝对有的。

    邹纹怀是没有想到，吴家乡竟然会说出解约的话。

    “老吴……”

    邹纹怀看着吴家乡，正准备说话。

    却被对方再次打断，“就这样吧邹经理，我给你说句实话，我这次出来其实本来也没有打算太认真的拍电影，只是想看看邵氏那边的态度。”

    “看看能不能拿到金额更高的合约，但是既然我们合作不愉快，邵氏那边也不支持人来这边。”

    “那正好，趁着这次事情邵氏还没有得到消息，我准备和邵氏续约。”

    吴家乡这话说的很真实了，但同时也摆明了立场。

    邵氏原本不怎么在乎嘉禾，但是在最近嘉禾的广告牌一下子大红后，它也是最近正式开始明里暗里的贬踩嘉禾。

    邵氏内部，更是有着方怡华所说的，凡是以后去过嘉禾的人，他们邵氏是不会再用的消息。

    吴家乡知道后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毕竟他打算的退路一直都是邵氏。

    这一次阴差阳错的，对他来说没准还是好事。

    其实无论邹纹怀今天说什么，他都是打算要直接解约的。

    他今天其实就是为了解气来的，因此一开始他说的也是朝邹纹怀要个说法。

    而不是打算后续他们应该怎么处理，怎么办。

    邹纹怀这边，在听到吴家乡都这样说了，别的话也不说了，只点了点头。

    他原本是打算告诉吴家乡，之前合同付的片酬定金不用退，买卖不成仁义在。

    但是既然吴家乡立场摆的这么明显，以后没准他和许言的嘉禾，还会和吴家乡在邵氏的电影打擂台。

    那这定金还是退吧。

    半个小时后。

    合同拟出，双方签字，定金退回，邹吴一拍两散。

    ……

    泰国，北冲。

    制冰厂。

    一群人工人围在一起，在制冰厂厂长在暗处的一声令下。

    由林征英扮演的几位工人，当即被涌出来的十几二十位打手暴揍。

    而李小龍所扮演的郑潮安，顾及着自己母亲交给自己的玉佩，想着母亲告诉自己不要惹事的嘱咐，犹豫了一下，最后站在一旁还是没动。

    郑潮安没动，但厂长的打手却不管这么多，既然是个闹事的几个工人一起来的，那就是要挨打，要教训一番。

    于是一个个头高壮的男人，一把揪住郑潮安的领子，挥拳便准备打。

    但被李小龍一把推开，但也是因为领子被揪住的原因，他刚刚拿出来压制自己愤怒情绪的玉佩，也被男人扯断，随后掉在地上裂开！

    这一下。

    压制郑潮安的束缚彻底消失，只见扮演郑潮安的李小龍面色一变，双目怒睁！

    他怒喝一声！

    下一刻步伐快进数步，对着高壮汉子便是狠狠一记上部高位前扫踢，

    将红衣汉子一脚踢翻！

    再往前。

    一个冰厂打手距离李小龍几个身位，李小龍两步赶上，又是一记中位勾踢击腹，打手吃痛躬身捂住肚子，李小龍毫不手软，跳起身子重肘狠狠震下！

    紧接着对着右身位的打手，跳步侧踢击胸，高位旋踢击头！

    高身板的打手当即倒下。

    “cut！”

    等到武行做完倒下的动作后，许言随即叫停。

    他们刚之前来到这里后，许言决定先拍李小龍的打戏。

    因为，拍他的戏就是快。

    今天要拍一场大打戏，其中包含两场小打戏。

    换成韩瑛杰他们，如果照顾到光线，估计能拍两三天。

    但正如刚才所显示的，李小龍所扮演的郑潮安，第一场打戏没有任何套招。

    只有李小龍啪啪啪踢翻三人。

    这也是之前吴家乡称呼李小龍为“李三脚”的原因。

    这场第一场打戏总体拍下来还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

    等到再剪辑剪辑，这段戏估计只有五秒左右。

    要知道，此时武侠片的打斗，动辄都是三四分钟，接近两百秒。

    李小龍这段戏还不到五秒，确实容易让观众们看的不痛快。

    不能说还没打就已经结束了。

    但也算真正的刚开始打，结果就已经结束了。

    韩瑛杰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表情平静，没有什么表情。

    正常来说，打戏肯定是有来有往的，虽然是这些都是小角色，但是李小龍设计的这些小角色基本上只有挨打的动作，没有任何反抗。

    这和他的理念是有些冲突的。

    这样显得对手像个木桩，有点割稻草的感觉。

    而站在他旁边的朱元龙则是眼前一亮，因为不得不说，这段打戏虽然短的离谱，但是刚才李小龍的动作。

    实在是又快又准！

    显得极为利落好看！

    只不过因为韩瑛杰在旁边，他不好叫好，只能暗暗点头。

    “许导？”

    李小龍这打戏拍完，完全不见汗，毕竟本来也没有几个动作。

    因为李小龍是自己设计的动作，这段自然是没有韩瑛杰，只能是许言盯着，或者李小龍拍摄中途觉得不好再叫停。

    可刚才的打戏其实拍的没有问题，但是许言依旧叫停了，李小龍有些好奇，因此他凑过来有些好奇的询问。

    难道许言看了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对？

    “是有什么问题吗？”

    戴着墨镜的许言高高瘦瘦，他微低眸看向李小龍，“问题是有的。”

    在听到许言说出问题是有的时，韩瑛杰挑了下眉，他很惊讶许言会这么说。

    因为刚才李小龍所展示的就是打戏和动作设计，许言这么快叫停，还说问题是有的。

    那肯定指的就是李小龍的打戏了。

    可是按理说，许言为了维护李小龍把吴家乡都换了，不会这会看了后觉得李小龍设计的出乎他意料，所以要变卦了吧？

    因此，李小龍听后也是有些意外，但他没有什么像之前对吴家乡一样，而是选择安静的听许言说完。

    当然了。

    如果许言要他修改动作的话，他还是会拒绝。

    因为这涉及到他自己的武学理念，这个东西他很在乎。

    而许言随后也接着说道：

    “不过……是我这边要考虑的问题，你的动作设计没问题。”

    这句话一说出来。

    韩瑛杰的微微张了下唇，然后又默默的闭上。

    朱元龙则是一副没想到许言会这么说的模样。

    而刚才说实话，心里多少有些担忧的李小龍，在听到这句话后，则是眼前一亮。

    他知道自己向来被人诟病的就是动作设计。

    这是他在不经意间听到别人议论他时听到的，自己的动作设计确实和如今电影圈内的理念不同。

    因此，虽然有些不愿意许言也说出这是他的问题，但他的内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

    但是。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许言竟然说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自己这个导演需要考虑的事情。

    许言和吴家乡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出现了鲜明的对比。

    李小龍内心始终被自己动作设计争议的压抑，在此刻得到就一些释放。

    他看着许言，真是越看越觉得顺眼，越觉得佩服。

    当然了。

    他自己依旧觉得他设计的打戏完全没有问题。

    “龍哥，这段戏我可能得重拍。”

    “重……重拍？”

    李小龍微微有些疑惑，其实他自己是能感觉出来，演员们拍戏拍的状态和效果如何的。

    他觉得，刚才那段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许言依旧点了点头。

    “待会你不要直接进打戏，我一说开始，你先对着镜头踢上几脚，表现出你腿法的凌厉和凶狠。”

    “这种正面第一视角是很能给到观众们压迫感。”

    许言认真的跟李小龍讲解着，手和肢体同时还会附带着相对应的动作。

    “通过这个，也能铺垫出后面你腿法厉害，之所以能够一两脚踢翻一个人的原因。”

    李小龍听后微微皱眉，“为什么对着镜头踢我知道了，但是我是踢到人身上的，这该怎么展现呢？”

    “简单，你踢完之后，让演员们对着镜头做出挨打的特写反应就好。”

    “这样一来，通过机位的转换，可以增加你打戏的多样性和观赏性。”

    “……好。”

    李小龍听着许言给自己分析镜头和机位的呈现效果，也是点了点头，心里面也喃喃道：

    “观赏性……”

    而一旁全程看着的韩瑛杰则是眼前一亮。

    李小龍拍打戏不多，好莱坞那边估计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具体的打戏画面看得少，他不一样。

    他一直都是跟在导演身边，还经常自己导演打戏，他听许言说完后，马上就清楚了许言所描绘的具体画面。

    不得不说，这个点子原本只能算是不错，最多算锦上添花。

    但是放在李小龍这段打戏上，那绝对不只是锦上添花……

    而是雪中送炭！

    同时，许言站直身子，挥手将一个武行叫来，“你来做个示范。”

    许言对着武行说完后，又转头看向李小龍。

    “原本咱们设计的是，你在踢翻面前的人后，又快步踢翻迎上来的打手，嗯，就是他。”

    “这里咱们需要改一下，待会你在踢翻一个人后，我指的是特写镜头之后哈，踢翻一个人后，你这里不变。但是兄弟你，我会安排一个人跟你纠缠，李小龍踢第一个人时，你没有在旁边看，你也是在和人打架的，而李小龍这边刚踢翻第一个人后，你马上把面前的人也踹翻，然后再和李小龍交手，这样显得就没有刚才那种好像故意等着挨打的感觉了。”

    伴随着许言的目光来回的从李小龍和武行之间切换，他的话语也传遍了剧组的每个人耳中。

    许言刚才其实是在改这场打戏吗？

    是。

    但是有改李小龍的打戏吗？

    没有。

    改了后，李小龍的动作设计变味了吗？

    不仅没变味，反而还更好了！

    而站在一旁的韩瑛杰，随着许言话语的展开，眼睛也是一亮。

    为什么？

    因为李小龍的打戏，最被人诟病的就是快速且单调，然后配角像个稻草人。

    现在经过许言的调整。

    他竟然真的不仅合理化了李小龍的动作呈现，甚至还通过镜头来丰富了可看性！

    这是一次完全的祛差留好！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韩瑛杰在许言再次重拍这第一场小打戏时。

    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观察李小龍的打斗本身！

    也因此。

    他终于是感受到，或者说正视了李小龍在施展各个动作时的速度、力量的完美；以及李小龍的打斗设计在经过许言调整后，如今呈现出来时有多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