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延安府集市管理不若广平府那般严苛,规划更不如北京东西南北井井有条,不过胜在鲜活新奇,引得二人频频解开口袋,短短几百米已经强强买了1两银子的东西,左手吃食胭脂水粉玩具,右手面具小人木刀配饰,那买卖人也像见了散财童子招呼声更大了。于术则是孩童气性,听到人招呼不管感不感兴趣都凑上前去瞅瞅。
“哎,哎,小哥儿,快过来,给你看看新鲜玩意儿,一筐要你2钱银子,童叟无欺。这可是辛苦从海外带回来的,能当种子种田呢,包你春种一亩地,秋收万石粮啊。”于术一扭头就见到一个尖嘴猴腮梳着山羊须的家伙抬手唤他过去,穿着大月氏的衣服却长着一双黄色的眸子,装扮看起来也不伦不类的,只晓得应是外邦人。走近一看,摊子上是七八个竹筐,里面的东西褐色外皮有的还带着泥,各个瓜都有拳头大小可惜茎头部位明显有些干涸缩水,有两个已经被劈开单放着展示给人,只可惜发黄不说那断口还有干涸的白色乳液看着扎嘴的样子。
还不待于术哥开口,旁边已有个叼着烟斗牙都快掉光的老汉,叫嚷着:“小哥儿,小哥儿过来看我这羊奶,今天早上新鲜的。我说老坎啊,你这不重用的玩意儿,两筐海菜换来的东西,谁知道怎么吃怎么种,还一筐2钱银子呢,你要是再这么不厚道,老汉我今天可要替天行道了。”那老坎被骂的面红耳赤也不敢吭声,只嗫嚅着说:“是两筐海菜,可也是钱换来的嘛。”转头见小哥没离开,又劝说道:“小哥儿,你要是觉得2钱银子贵了,你说多少钱咱们再合计合计,嘿嘿,总归是新鲜东西,尝尝鲜也是好的嘛。”
“你这老小子不诚实,你说这是种子,能有这么大的种子嘛?那如何种啊?”那名唤艾草的女子见于术都挪不开眼睛了,便上前询问道。
“嘿嘿,小娘子,这叫土瓜,就这么种,就这么种,多浇水像伺候庄稼一样伺候就行了,瞧这上面的须子没,可千万别给碰坏咯,有多少须子就长多少瓜呢。味道还不错的,你问问他们,老汉儿我才来的时候他们可没少趁着机会吃我这土瓜呢。”老坎一听着小娘子的问话,也不忙着臊红脸了,连声交代。
“咱们家老爷对新鲜事物是感兴趣了点儿,只是你这玩意儿,看起来着实糙的很,反正你也才两筐海菜换的,也没花多少本钱,不若就一钱银子买你3筐回去试试,你看如何?”
“使不得啊使不得,这才1钱银子还要我3筐呢,小娘子你也太能压价了。老汉我在这里卖土瓜,集税都缴了快半钱银子呢。”老坎一听这报价,气的直跳脚。
“哟,半钱银子的集税,看来你都卖了五六天了,还一筐都没卖出去呢。”那白白净净的小厮打扮的少年也反应过来,调笑道。
那名老坎的老汉一听这话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又收回去。只好讪讪地说:“那这样子吧,小娘子小哥儿那老汉我也不跟你们那么多的脑筋了,我这里呢总共有八筐,要不您全买了我就给您算五钱银子,您看怎么样?”那于术一听就不乐意了:“嘿,你这老头刚才说的1钱三筐,你现在八筐就要我五钱,你可真黑呀你。咱说好了最多四钱,多了小爷我也不给,你自己看着办。”那老汉一听,心思急转,行吧行吧只好卖了,好歹是海菜给换回来了卖了总能搞点钱,只是以后就不会轻易去倒腾这些新鲜东西了,又不知道怎么吃又不知道怎么种的,还白白浪费了几天功夫,当然这只是心里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不然马上就被人知道原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到底怎么做,那可不得笑死说不定还要找打呢。瞅着小娘子和这小哥儿背后那可都是七八个精壮的汉子跟着呢,说不定是哪家的豪奴出来采买,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能够欺负的,心里想着手上也不耽误马上将摆放在地上的收拾收拾全部装框。
本来想再逛逛,可是整了这么个东西,街也不好逛了,让身后的家丁收拾收拾,二人就回转着往客似云来去了。才刚走出不远,就听见远远的有个男子叫喊着往这边狂奔:“三娘,三娘,你冷静。啊,杀人啦,洪三娘杀人了,快来个人拦着这疯女人,快去官府报案啊,洪三娘她疯了,她要杀人。”一阵凄厉的喊声后,就见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个半身满是鲜血的男子,一般往这边狂奔一边还在喊,面目狰狞连儒士方巾都跑掉也不自知。呼喝间,就见后面果然有个娘子披头散发手持菜刀在后面追赶,路人和商贩一时反应不及尽只晓得避让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没跑出几步,街边摊位上就有人跳了出来,跨步上前一把便擒住那娘子并将菜刀夺了去。这时人潮才渐渐停了拥挤,于术定睛一看原来那上前夺刀的人居然是刚才卖他红梅簪子的壮汉,连忙挤了上去。拨开人群,才看到那小娘子好似并未缓过神来,仍然不停挣扎着往前冲去,虽被夺了刀可是片刻间那壮汉脸都被抓出道道血棱子,看上去好不吓人,还好旁边已经上去几个婶子左右拦了下来,不然就这战斗力,壮汉怕是分分钟要败下阵来。
于术顿了顿,不太敢靠前,怕一不小心被殃及。还不待人询问,围观的大爷大娘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一通胡乱拼凑,大致意思是这洪三娘真真是个苦命人,小时候家贫被人伢子卖去了那腌臜地,因为貌美也得了些钱财,还好洪三娘也算出淤泥而不染,二十七八岁的时候省吃俭用给自己赎了身。在那状元胡同买了个小院,平日里闭门不出靠着些许积蓄和女红度日。而刚才那男子,名唤吕小川,原是个书生,可惜家里除了生病的老母和城外的二亩薄田什么也无,一次秀才不中后只能回家种田养活自己,书院是怎么也上不起了。只可惜,吕小川不仅身无长物还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肩不能挑水不能扛伺候起庄稼更是笑料百出,眼看着母子二人居然要被活活饿死,昔日租住在状元胡同的同窗就干脆给他介绍了洪三娘。话说洪三娘原本身份尴尬不招左邻右舍的待见,但天长日久邻居慢慢也心疼起她命运多舛,虽然朝廷允许女子立户,可是毕竟没个男人掌家平日里多有不便不说,还容易引得地痞无赖在门前转悠。洪三娘起初还有些犹豫,可架不住那邻居婆婆苦口婆心的说了一个下午,她好歹还是点了头。就这样,半斤猪头肉几两浑酒外加一双红烛,吕小川便带着老娘和洪三娘住在了一处。
起初洪三娘对自己这个丈夫还是多有防备的,在那烟花之地见多了负心薄幸之人更懂得人间险恶非比寻常,但是一连两年吕小川都早出晚归伺候庄稼,回到家中便是伺候母亲,对妻子也颇为体贴疼爱,终于放下心中芥蒂衷心期盼起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未来。很快,婆母便病逝了,洪三娘也不愿自己的丈夫终日与农人为伍,便将田产租了出去拿出自己的积蓄供养吕小川读书,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两年的磋磨,吕小川重新拿起书本后居然如同开了窍,终于在婚后的第四年考上了秀才。考上秀才,不仅免于赋税徭役官府每月有半两银子每日还能领一升白米偶有鱼肉,还能在村中找些农人让他们把田产挂在秀才名下收些粮食,这家瞬间便宽松了许多再不复往日困窘。洪三娘摇身一变成了秀才公的娘子本身有些惴惴不安,这泼天的富贵对旁人应是苦尽甘来,对她这般身世的女子却如烈火烹油,曾想干脆与吕秀才和离了省心,左不过是像以前一样闭门度日而已。那吕秀才却指天抢地发誓绝不和离,说是感念洪三娘的恩义愿与她白头偕老,让洪三娘感动不已,左邻右舍的听闻也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其性情高洁。
只是吕秀才毕竟是秀才,还有一丝野望想继续奋进,所以平日里多了些和同窗书友之类的聚会。这聚会上闲谈间不免会说些风花雪月之类的风月韵事,说着说着就有人不怀好意的夸赞起吕秀才对洪三娘的仁义,一次两次不在意,说多了总归是心里不舒坦,于是夫妻间慢慢也多了些口角龃龉。起初邻居也多是劝洪三娘退让毕竟有些事是既定事实而男人更多要面子得很,时间久了邻居也懒得劝了,洪三娘也晓得有些事终归是过不去的槛就再次提出了和离。这次吕秀才没了之前的感天动地,只是甩手出门,几日后回来去书房一番挥毫后让洪三娘按了手印随后便带着洪三娘出门了。后面几日不见洪三娘,邻居问起,秀才只说二人已然和离洪三娘也远走他乡去了,虽有些奇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慢慢也没人问起了。
想不到半年不见,再出现的洪三娘便是这状若癫狂的样子,形容瘦削不说,脸上也青一块的紫一块的。就在众人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那洪三娘像是才醒神过来,一声尖叫的想要挣开被压制的手脚,一边哭喊:”吕小川你个衣冠禽兽,你枉为圣人子弟,欺我不识字让我签下卖身契,将我卖身与那商贾。你居然卖妻,你罪不容诛,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就是要回来取你狗命,我和你不共戴天之仇誓要杀你这狗东西。“旁边围观的人一阵安静后是更加大的嘈杂,还不待消化秀才卖妻的事,远处就有四个身穿曳撒带着铁尺的捕快匆匆赶来,及至身前一人已一段锁链套在了洪三娘的颈上,另一个也快步上前接过看客手里染血的菜刀。围观众人见是捕快,唯恐避之不及殃及池鱼,连连往后退去散出一大块空地,倒把原来挤在人群中的于术和艾草给露了出来。
其中一个瘦高个子的捕快,朗声道:“适才县府衙收到吕秀才的报官,言说洪三娘子当街持刀行凶,我等捕快特此前来缉拿,现场有熟知经过的乡亲邻舍都可前来提供证言。”语毕又转过身来对方才拉住洪三娘子的摊主说到:“好汉,某方才见你压制这女子,想来就是你阻止她当街行凶的吧,不若一同前去府衙作证?”那汉字挠头想了半晌,闷声答应,说完便随四名捕快一同向府衙走去。刚才差点目睹了一场街头行凶的街坊邻里自然不会错过审案,一群人都远远缀在这六人身后,连双手拿满物什的于术艾草都跟着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