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虎贲纪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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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豳川营众将斗牌戏,将军府内卫见巡抚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哲凌斡忽然停了马,拨转马头。

    魏莽彝跟着他停了下来,远远地回望了一眼擎梁山。山顶正在慢慢散去集结了两天的浓雾和阴云,像是神灵之手拨开云门,霞光的红,染在积雪覆盖的山顶,转而朝阳又给雪顶镀上一层金光。太阳渐升,阳光缓缓倾泻而下,穿入山下苍翠的松林。玄灵寺透红的瓦顶露在苍翠的松柏林之间,像是某种荒墟遗留下的某种圣迹,让人不自觉地有一种想要跪下去的冲动。

    虽然此行的幌子是为陛下请祝祷文,但圣迹什么的,魏莽彝是不信的。

    魏莽彝觉得自己这辈子只相信“谋事在人”。

    来时的路回望才发现一大片浅浅的青绿,但脚下的石砾间,只有刚刚钻出来的嫩草尖。山风拂过脸颊是阵阵乡野的清甜,不知道什么鸣禽的叫声,清脆地跳跃在林间。

    魏莽彝轻且慢地呼出口气,生怕打扰了这林间的静谧。

    “该走了”梁衡说。

    魏莽彝恋恋不舍地想,会再来的吧?一定会再来的。倘若此生有幸,就一定还会再来。

    也许那时还会有心爱的姑娘。

    打马前行,哲凌斡叮嘱过的要点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记住身体要尽量靠近马,不用把缰绳勒得太紧,跟马的动向保持统一,转弯的时候微微勒紧对侧的缰绳,不要把腿夹得太紧,马不舒服容易尥蹶子的。还有就是,骑在马上少说话,弄得不好容易咬破舌头”。

    所以到晚间,快到八松放慢了马速,魏莽彝才抓住机会问三娃。

    “三娃,八松城有叫何皞逸的吗?”

    “哈?八松城叫三娃的挺多,何皞逸还真的只有一个。”

    “这么出名?”魏莽彝有点担心名声在外会不会有营救困难。

    三娃说“也不算啥出名吧,关键头几年整个八松城认识字的,人名写在鸡蛋大的石头上,勉强也就装一篓吧。何皞逸是咱们界将军的文书,界将军子侄的私塾先生也是他,头些年空闲的时候还教过咱们这些大头兵识字。”

    “哦,这样啊,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他就住在我们界将军府衙啊。”

    几人进到八松城,在将军府大门口碰见梁五和梁双,还有冯纯的马车,其他人却不见踪影。

    梁五好声好气地跟卫兵商量,“我们能不能去里面等将军?”

    “界将军去秋叶了”守门的卫兵拿着一杆戟,目视前方,满脸都是公事公办的表情,似乎没有不耐烦,但也没有什么多余解释的必要。

    “是界将军传令让我们来八松等他的”梁五很认真地解释。

    “但是我没接到界将军的命令”卫兵似乎要把铁面无私进行到底。梁五没办法,找梁双商量,决定先去驿站找梁六,转脸看见了梁衡和魏莽彝几人。

    三娃说“如果界将军没在,八成何皞逸也是跟界将军一起的。要不咱先带你们去驿站吧,界将军既然带过口信,说明他知道你们在这,一定是临时又有别的事情耽搁了。他回来肯定会去驿站找你们的。”

    梁五说“也罢,反正也得去跟老六和冯纯汇合,咱们去驿站吧。不过你们将军府一向都这么戒备森严么?”

    三娃笑说“听过一句话么?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亲兵营新来了几个人,据说都是宁城王府的关系,都蛮讲原则的。”

    梁双说“是讲原则呢?还是对人不对事呢?”

    三娃笑笑不接话,一行人到了驿站,结果梁六和冯纯却并不在驿站。

    三娃想了想,笑说“要不你们跟咱去兵营吧,他们说不定在那边。”

    八松城北豳川大营,老远就能听见不大的帐篷里的喧哗。梁五抢先过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又退了回来,跟梁星说“你跟阿苗就待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吧。”又跟着几个人再次回到帐篷里。

    一群兵勇在斗叶子戏消磨时间,帐篷里的烟叶子熏得像是在雾气缭绕擎梁山顶,只是烟叶味呛人。石威抬眼看了看了一眼“嚯!你们回来啦?赶得还挺巧。”冯纯被挤在靠里的地方出不来,呛得直咳嗽也没拦着他拼命抗议“我要去驿站,我不要住这,凭什么不让我去?”

    潘虎没在牌桌上,挤在冯纯边上“冯大人您忍忍吧,咱都陪了您一道了,从五龙镇出来到这您这嘴就没停过,要不您休息会?你瞅瞅这一群人没一个人敢动的,咱也是怕您到时候,是吧……非得说咱们通风报信啥的咱也解释不清。为了招待你我们今天晚上都准备杀鸡了,您看您待遇多好。”

    冯纯黑着脸嘟囔“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要真的光明正大,何必如此谨小慎微。”

    只是没人再搭理他,但也不让他出去。

    忽然帐篷帘子掀开了一个角,露出张脸,还没等魏莽彝看清是谁,兵勇们集体顿了一下,各自纠正了歪七扭八的姿势,站着的人正了正衣角,玩叶子戏的人也不再大呼小叫地爆粗口。

    阿苗站在门口,但在魏莽彝看来,更像是猎犬窝里闯进去了一只狸花猫。

    就在一众猎犬不知所措的档口,梁五上前拽着姑娘胳膊把人带出了帐篷,魏莽彝和哲凌斡一起跟了出去,帐篷里的烟味也实在太呛了些,呛得人睁不开眼。铁燕卫其余的几个人也出了帐篷,不一会跑过来找人的梁星“对不起五哥,我去解了个手回来人就不见了。”

    之前在客栈搭救的小姑娘似乎闹不清刚刚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我听说八松城里有一家算卦先生算得很准,好容易来了,我想去算个命,可以吗?”

    看了那个眼神和表情,魏莽彝觉得别说去算命了,就是要自己的命也可以给她的。

    石威走出来,刚好赶上梁星点了点头,万分真诚地说“能的”,说完似乎又觉得不该擅作主张,又问梁衡“衡哥,能的吧?”

    梁衡却歪着脑袋皱着眉“我没听错吧?你叫我哥?发生了啥?”

    梁五说“别提了,也不知道哪个家伙告诉他的蠢话,说是一人只有一个哥,这一路掰扯,可累死我了。”

    哲凌斡笑着打圆场“自家兄弟,给点面,给咱兄弟都说脸红了。”

    梁双说“这个脸红是怕不是因为姑娘吧”弄得小兄弟越发连耳朵根一起红了。

    梁衡转而正色说“趁着没宵禁,咱们去吃点东西,顺便帮人姑娘问问算卦的在哪,这兵营里,都是老爷们,阿苗一个姑娘家,要跟咱在这待着,的确不太方便。”

    石威说“这样吧,我还让三娃带着你们,毕竟熟悉一点。”叫出三娃又仔细叮嘱“就在驿站对面就有一家面馆还不错。你带着去,有什么好的尽管点”似乎又给三娃手里压了一袋钱。

    梁六停在原地“你们去你们的,我跟冯大人一起。”

    众人告辞出来,顺着官道直走,看见第一个石桥后往右转,又走了一两里路的样子就是驿站。驿站对面是一家莜面馆,应该就是石威说的地方。下马进店,没有酒菜,店里只有一种卤面.面是莜面高粱面掺着红薯粉搓出来的细长条,码子是猪油煸炒过的茄子加了泥鳅段和黄鳝丝。

    “还挺好吃~”哲凌斡说。

    三娃不讲话,低头呼噜噜吃完两大碗,吃到第三碗的时候,众人才看到三娃从碗里抬起的红扑扑的脸。

    梁七打趣他“你这个叫名字三碗更对嘛~”

    三娃笑说“这是我们八松最贵的一家面馆了,平时也难得有机会出来吃到。”

    梁双说“没事,账我都已经结过了,今天管够。”

    三娃却有点急“这怎么行!出来的时候石副尉嘱咐一定要招待好你们,怎么能让你们请我吃饭?!”

    说着就拿出来石威给他的钱袋,不由分说,硬塞给梁双。

    梁双笑笑,收起来,三娃便开开心心继续呼噜第三份面。

    梁九问他“你们赌叶子戏,界将军不管你们的么?”

    三娃边呼噜边说,声音有点含糊“我们只是偶尔玩一玩,消磨时间嘛~那些钱都是台面上记着玩的,没人真的赌钱。你想嘛,有人赢钱,必然是有人输钱,那输钱的人必然怀恨在心,上了战场,给你一刀子还说是敌人捅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谁不知道自己的命更金贵呢?再说了,咱们豳川营好些人也是娶妻生子的,拿的钱是人家养家糊口的钱。大伙儿都是一个泥坑里过命的兄弟,拿这种钱,怎么好意思呢。这些事界将军当然知道,所以他只是规定哨兵巡逻时不能玩,灭灯之后不能玩。其他的,界将军不管的。”

    “那你们能忍住?”

    “能,因为界将军那刑罚就只有一种,砍头。尽管这种刑罚很少用。但界将军从来说一不二,大家都是出来挣钱而已,谁会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呢。”

    魏莽彝说“话说回来,官家为啥不让铁燕卫婚配呢?”

    梁衡说“官家没有不让铁燕卫婚配。”

    梁双接着说“这是我们自己定的,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打不过我们。但倘或我们有了在意的人,无论有妻子还是孩子,都会是要挟我们或者利诱我们的上好筹码,掌控了我们的妻儿就等于掌握了我们的命门。这太危险了。”

    “可是在给陛下干事,不也是让你们干嘛就干嘛么?”

    梁七说“不一样的,一种是你不干就得死;另一种是会起码那你当个人,尽自己能力做好就行了,而且干得好还会有奖赏,让你觉得活得值。所以,说真的,就算宁州羽人那边现在会给我一大笔钱,我大概也不会去。那帮子贵族,永远都觉得你是个奴隶,之所以给你钱多,左不过是因为你是个值钱的奴隶。”

    三娃开始呼噜第四碗面了,速度慢了些,便说“能给多点钱其实也挺好的。”

    梁五说“那正常,有人觉得最好的东西是钱,有人觉得最好的东西是命,有人觉得最好的是尊严,还有人觉得是别的东西。所以没办法统一。但人这一辈子,总归就是各取所需,然后各安天命。每种选择总归都会对应一种结果而已。”

    正说着进来一个澜州的兵勇,目光扫了一圈,落到魏莽彝他们这“三娃,吃完去将军府,界将军回来了。”

    魏莽彝得以有空仔细看了一眼将军府。灰色的外砖墙有两人多高,墙根底下一溜的马槽,每间隔一步有一个拴马环,西边的拴马环此时也都拴满了马,二十来匹的样子。

    “这些砖是贡砖,必须用越州清余岭的土和九离江的水才制得出来,原本都是御用。据说当年云融休住在树宫,晁厉帝特赐可以修建在地上的宫殿。厉帝倒是一片好心,只是有点不学无术,他不知道羽族的天性就是住在树上。”哲凌斡不无遗憾似的摇了摇头。

    方才去叫三娃的兵勇就等在门口,看魏莽彝他们人来了,便往里迎,梁衡带着梁双和梁星先进去了,两边有人要接过马匹,往东边空着的拴马环去系绳。

    哲凌斡说“不劳烦了,我们自己来就行。”

    梁七和梁九分别接过哲凌斡和魏莽彝手里的缰绳“我们俩去吧,”梁七又小声跟哲凌斡说“我们不进去了,公子留神些,瞅着哪里不对就赶紧出来,我们接应。”

    哲凌斡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魏莽彝轻声问“铁燕卫是不是也有点谨慎过头了?”

    哲凌斡说“天天在刀尖上打滚,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朱漆大门上的辅首造型很奇特,两边门扇各一只黄铜的枭衔着门环,惯例会是狮子,再不就是龙子椒图或者饕餮,很少见到枭。魏莽彝暗自感叹“不愧曾是羽族的地盘,啥都跟飞禽沾边的”。

    门框上此时各插了火把,卫兵比先时多了一些,白天铁面无私的卫兵也换了人。

    魏莽彝纳闷“这是不是心也有点太大了,火把就这么大喇喇地插在木头上,万一崩出个火星子,着了怎么办?”

    哲凌斡说:“两边的门框看上去是木纹,实际也是砖的,砖外面用泥涂匀,干了之后漆成了木纹而已;上门框还有门簪门扇这些倒都是实木,据说都是涂过一种夜沼里巨型蝾螈的黏液,所以不怕火。”一听说蝾螈黏液,听得魏莽彝刚摸大门的手赶紧收了回来。

    大门里面一块近两人高的影壁,魏莽彝问“这是金海石?”

    哲凌斡说“不是,应该是草花石。”

    魏莽彝惊讶“这你都能看出来?”

    “怎么可能,我在工部看过这房子建造时往来的奏折。”

    “那所以中间是琉璃四爪青色飞凤?”

    “差不多吧,琉璃的材质对了,但是不是凤,是青雀神,羽族传说里送信的一种神鸟,也被称作‘鹑神’。哎对了,天启来了个夸父占星师,考证出来星落,其中就有鹑火。那也是个实学的人,回头介绍你们认识。”

    转过影壁背面,还有两个字“戬谷”。

    院子廓落,东侧立着丈高的铜索伦杆,杆子上一人高的地方也点着火把,门廊的油灯也点着,火光照得整个院子透红。右边放着口赤铜大鼎,院子正中是个火盆。

    界森尧站在火盆前上,又瘦又小的一个人,至少周围的副将士兵都比他高出一个脑袋。这怎么就可能是澜州巡抚,还是镇海侯?就这么一点大,能镇海?

    但就是一点点大的界森尧听一群人高马大的属下汇报战况,如何追马贼,又如何碰见了铁燕卫,又如何杀了马贼,收了三十几匹西林马,卖了几匹多少枚的银毫。银钱已经全数交给账房,下剩的马则是牵回豳川营,如何还缴获了一匹暮澜马。

    魏莽彝小声问哲凌斡“这不要摆香案么?”

    哲凌斡也小声回“你晕了吧?摆香案接的是圣旨。奏折就是一种往来公文,都摆香案接,事情多的时候就不用干别的了。魏公这是完全把你给挡在公事以外了啊?这个都闹不清。”

    “那万一是特别着急的奏折呢?”

    “特别着急的有个专门的称谓,叫‘羽檄’,会在奏折匣子上粘羽毛,但也不需要摆香案。”

    界森尧手里的奏折目测有三份,一一看过之后,烧掉了其中一份。

    冯纯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冲着界森尧气势汹汹“你竟然公然在宅院里置放铜鼎!你这是逾制你懂不懂!”

    “懂,还有八口在秋叶城,我想了很多办法才拖回来一个,你如果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都带回天启去,界某感激不尽!”界森尧也不抬头,只低头看着火盆里的火苗舔舐木炭。

    冯纯被怼死,气急败坏:“界森尧!你纵容属下为祸一方!”

    界森尧继续不紧不慢“冯大人,说话讲证据。前晁风闻言事那一套就省省。还有重要的事么?挑要紧的讲,我时间有限。”

    “宁城王纵容下人济恶乡里,你身为澜州巡抚为什么不管?”

    “谁?什么时候?干了什么坏事?具体点,我好让师爷去查刑律。界某总不能动私刑,去宁城王府随便抓个人来就打一顿捆起来吧。”

    “你这就是纵容!就是助长邪魔歪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虚报人数,私吞军饷!明明只有十万兵力,为什么报二十万?!”

    “这个也好办,明天可以让他们过来,你亲自清点人数”界森尧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对着手下说“你们全力配合冯大人的督查工作,另外,下个月开始如果有人发不了军饷,可以去天启找冯大人要,这个假我准。哦对了,来回的盘缠也找冯大人一并受理。”

    冯纯看上去要气哭了,转向铁燕卫“诸位将军,事情至此,都不说句话吗?”

    梁双拱拱手“您主导,我们都听您的。”

    冯纯瞅着铁燕卫指望不上,壮了壮胆子继续罗织“你你你,玩忽职守欺君罔上……只报战功,战败遗失的部分你隐而不报。你无耻至极!”

    界森尧看着他,伸手烤了烤火,似笑非笑的表情“冯大人如若查实了只管上奏就是。”

    冯纯似乎有点被架住了,僵在原地,一众兵勇怒目而视,硬撑着胆子拂袖而去。

    界森尧抬头朝剩余人拱了拱手“界某对不住各位,秋叶有点事拖住了,耽误大家了。”

    铁燕卫一齐回礼,梁衡说“同朝为官,界将军不必客气。”

    界森尧又看到哲凌斡,便笑问“少将军怎么也来了?”

    哲凌斡拱手回道“界将军说笑了,少将军可不敢当。是陛下差了任务,所以来八松。”

    界森尧又问魏莽彝“这位是?”

    哲凌斡便介绍“魏秀虎魏少卿的公子,魏莽彝。”

    界森尧简单说了句“我知道你父亲”便接着问“所以陛下差你们的任务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魏莽彝说“我们想让何皞逸回宛州。”

    哲凌斡看了魏莽彝一眼,补充道“界将军,您知道何皞逸是宛州人。他当初来这里是事出有因,现今何家何母年岁渐长,所以如果可以,还请您能行个方便。”

    界森尧说“我如果是他,我也想回宛州,年岁渐长,落叶归根嘛,可以理解。但他毕竟是戴罪之人,所以陛下那边,你们要想清楚如何应对才好,总之,没有圣旨,我放不了人。不过何文书骑不惯马,坐车慢一些,须得明日才到。到时你们自去找他商量便好。”

    石威过来附在界森尧耳边不知道说什么事,拿过来一份拜帖,界森尧低头就着火光看了看。魏莽彝趁机回头看了看哲凌斡,悄声说“何皞逸明天到,我们最快也得明晚才能走了,到时候会不会赶不上陛下的大婚庆典?”

    哲凌斡叫魏莽彝到一旁“离开天启那天听我父亲说,陛下那边才刚定了人,之后还有‘六礼’的场面要走,总得礼部细细盘算,且着呢。”

    魏莽彝说“那咱们来的这一趟算什么?不也是‘纳吉’的一部分?”

    哲凌斡说“你别说,这次还真只是个名头,你没看上师祷文上的名字和出生年月都是空着的?字体也是寻常楷体,回去定好人把空的部分补上去就是。”

    魏莽彝问“那不会又找天启城其他神师写祷文?”

    哲凌斡说“应该会的,但是我们应该看不到。而且话说回来,陛下不相信这些。”

    “可是陛下每年的祭天大典都会亲去。”

    “‘不相信’和‘不敬畏’是两回事。”

    看着石威离开,梁衡几人朝着界森尧过去,梁双说“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前来,也是有事要问将军。”

    界森尧说“几位大人不着急的话,不妨随我堂内一叙。备了一些粗茶,各位就当做饭后消食了吧。两位公子也请一同坐坐?”

    哲凌斡说“我们就不进去了。”

    界森尧笑道:“你们一向是侍奉陛下的近身护卫,这我多少还是知道的。在陛下身边,多少大事你们也都听过了,刚好也帮我出个主意。”

    哲凌斡说“承蒙将军抬举,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诸人落座请茶。

    界森尧自己也端了一碗,边喝边介绍“澜州习惯,茶要浓浓地滚熟了加牛奶和盐,但我怕你们不习惯,盐糖奶都单独备了些,都在桌上了,各位要加什么就请自便就好。”

    梁衡说“界将军不必客气,有话直说就行。”

    界森尧说:“这样的话,各位不妨随我来。”

    火把浸了松油,走出正堂,紧临的全木制的廊桥,顶头两边的柱子上各盘了一只凤凰,火把的光闪过,显得很是狰狞。从廊桥右边下到居中的院子边东北角上,一枚铜环定在地上,顶起后是地窖入口。顺着石阶盘旋而下,走了约有几百级台阶。又沿着地下的甬道一直朝前。

    界森尧说“这里地下的部分原本是燹朝节度使的墓葬,还是重新打水井的时候发现的。咱们现在走的地方先前是一段甬道。我让他们重新用青砖和石灰加固了两侧的墙壁,地面也重新砌了一下。前面不远就要到了。”

    魏莽彝问“那,院子里的铜鼎也是燹朝使节的么?”

    界森尧说“是燹朝的,但似乎不是使节的。大约是羽族溃退的时候,有人准备带去宁州,可能是太重了,又没带走。澜州前几天重新布置粮仓,挖了几个地仓,结果就给挖出来了。飞鸽报了天启,陛下倒是说不着急,但总在我这搁着似乎也不太行,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运去天启。”

    哲凌斡说“先时修大殿,开采的石料都是冬天运送。每五里掘一口井,泼在地上冻冰,再把石料拖过去。界将军要不试试这个法子?”

    界森尧说“可以,我回头找人研究一下。”

    之后没人再聊天。

    魏莽彝觉得方才界森尧说得“不远”似乎这辈子都到不了了。

    无比冗长的一段路,回音似乎从黑暗中的每个方向闯过来,还带过来了那个方向的寒冷。火把此时更真切的意义在于保暖,而不是照明。

    界森尧将火把别再了青砖甬道的立面上,独自走进了甬道的更深处。其他人也依样在青砖墙的铁环上放好火把。

    界森尧点着了墙上的几盏松油灯,眼睛也适应了昏暗,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像是间青砖砌的大开间,只是没门也没窗。微弱的亮光下能看出地下是四排担架,延伸到青砖大屋的最深处,每个担架上都蒙着白色的单子。

    “这儿以前是藏马坑,我让他们清理了马的尸骨,另寻地方埋了。”

    “那地上这些是?”四周的回音掩藏了本来的音色,辨不出是谁问了这一句。

    界森尧说“除了左边靠墙的七具是我们死去的弟兄,剩下的,三百八十四具,都是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