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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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北方有佳人

    旨意传下去良久,王雪艳才在一群金奴银婢的簇拥下,拖着差不多快五尺的裙尾,昂首挺胸地跨入两仪殿。那裙尾之上,绣着的金丝牡丹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熠熠光芒,仿佛要活过来一般。王雪艳进殿时没有戴遮住全身的幕笠,是以她如花似玉的美丽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她那如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在殿内璀璨的烛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用惊艳全场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率先打破惊艳现场的,是她的叔祖母同安长公主,带着嗔怪的语气“你怎么现在才来,大家都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话语中却没有半分的不满,反倒为自己的这位婆家侄孙女颇有自己的风范感到骄傲。长公主那镶嵌着宝石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手中的檀香扇,眼中满是纵容。

    王雪艳高扬着下巴,那精致的下巴线条如同雕刻般完美,睥睨地扫了一圈儿在座的诸人,当然也包括至高无上的李世民和站在他身后的李治。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轻慢,仿佛在场之人皆为她的臣民。

    见着这样的王雪艳,一股厌恶感如潮水般席卷李治心头。他在心中暗暗想到,她以为她是谁啊,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们,就好像统御大唐的人是她,而不是我父亲一样!若非为了皇位,即使世上的女人都死绝了我都不会要她!此刻,李治紧握着拳头,手心里已满是汗水,却依旧强忍着心中的不满,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这是李治与王雪艳的初次相见。王雪艳周身散发着凌厉的气势,那目中无人的姿态,将她花朵般娇艳的姿容掩盖得一点都不剩。她那精心梳理的发髻上,金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又是同安长公主在作态了:“十一娘,还不快拜见陛下!”长公主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些许急切。

    王雪艳不但没有即刻行礼,而是伸出食指指向李世民身后的李治,声调高扬道:“他是谁!”她那涂着丹蔻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显得格外张扬。李世民懒得与她一般见识,笑了笑道:“这是朕的儿子,也就是今日冠礼的主人晋王李治。”李世民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却又不失威严。

    谁知,王雪艳却蹙起了两道卧蝉眉,那眉毛如同两弯新月,却因她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狰狞。她颐指气使得说道:“我知道他是谁,我只给陛下行礼!”李治憋了一口恶气,那气堵在胸口,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咬了咬牙,退到了李世民右侧。

    王雪艳颇为满意地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乍然开放的花朵,却带着让人不适的傲慢。继而向李世民行了个稽首礼。起身后,她很自然地走到同安长公主面前跪坐了下来。她的裙摆如同盛开的花朵般铺散开来,华丽非凡。

    同安长公主低声问她:“可对晋王满意?”王雪艳抬起眼皮儿,又扫了李治一眼笑了笑道:“还可以吧,总之我希望他永远这么对我。我让他站在哪里,他就得站在哪里。只要听话,我会对他十分满意的!”她的声音虽低,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个都颇为同情地看向李治。然而,李治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却展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如同深潭中的涟漪,让人难以捉摸。

    别说在座的诸位了,即使连李世民也无法得知,他李治这不是在娶女人娶王妃,而是搭上了可以通往皇位的快车。

    同安长公主一行人走后,李治也随之往殿外走去。刚要退出殿门,耳畔传来李世民的声音,低沉而十分权威“雉奴,你留下。”李治的脚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转圜到父亲身边。他的衣袂轻轻飘动,带着几分犹豫。屈膝在御榻的脚踏板上坐了下来,侧着身望着父亲,等待着父亲的过庭之语。

    “你当真喜欢王翁主吗?”李世民面色肃然地看着他问道。李世民的眼神中带着探究,仿佛要将李治的内心看穿。

    为了防止墙外有耳,言辞不慎给予同安大长公主等人把柄,李治不得不将脚边的蹴鞠踢回给父亲道:“父亲可觉这个儿妇,可如意?”李治的目光闪烁,透着一丝谨慎。

    李世民不屑地“嘁”了声儿道:“这等骄傲蛮横的女子,只能供在家里当祖宗,哪能担任王妃,作晋王官邸的当家主母呢?”李世民皱了皱眉头,语气中满是嫌弃。

    李治默默地点了点头,于父亲对王雪艳的评价,他是一百一赞同的。继而,耳畔再度传来父亲的话语:“我之所以答应长公主,都是为了你啊!”说罢,他叹息着拍了下李治的肩膀。那叹息声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沉重而无奈。

    为了我好?是啊,是为了在李泰登上皇位之前,给我找一个让他忌惮的外家。李治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故而善解人心地向父亲道谢:“谢谢阿耶为儿所做的一切!”不论他娶王氏有何目的,他都会从心里感激父亲做的这一安排。忽然,耳畔传来父亲的一声喟叹。

    李治不解地问道:“父亲为何叹息?”李治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眉头微微蹙起。

    李世民转脸看向儿子,眼神中有复杂的情绪在闪耀。“虽说,娶了王翁主,将来等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了性命的保障,新君无奈你何。可是我的雉奴将来吃的苦会比任何人都要多了。”李世民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忧虑和父爱。

    李治凝视着父亲,深如海渊的眼眸中溢出了感激道:“难道这还不够吗?阿耶,能保住一条命比什么都重要!触龙曾对赵国太后说‘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长久之计也’父亲您为孩儿做得已够多了。”李治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坚定。

    即使这样,他那句“保住一条命比什么都重要”还是犹如琵琶拨子般触动了李世民心里的那道名为兄弟亲情的细弦。

    是啊,雉奴还在担忧将来李泰做了皇帝,会随时要了他的命。纵然明知王翁主是个不好相处的女子,却依旧答应娶她,委屈求全地在同安长公主跟前说了这么一大堆言不由衷的话。唉真是苦了他。

    看来,太子的人选,朕得慎重考虑了。

    于李世民此时的心境,李治也能猜出个七八分。知晓自己的那番话对父亲终究起了些涟漪之用。他要的就是父亲此时在太子之位上的自我怀疑。他喊了声:“父亲…”

    “哦,子善啊,自从你长兄被废后朕就觉得,朕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很失败。用一个皇子制衡另一个皇子…”李世民摇了摇头,他终究还是做了一件于父亲当年同样的错事。

    倘若父亲不要他参与统一战争,将立功的机会都给太子李建成,将他们兄弟都遣散到封地的话就不会有兄弟相残的玄武门之变。自己却不吸取教训,这才害得承乾愈发荒唐,李泰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为了皇位甚至连雉奴都不想放过。

    李治在一旁默默听着,他知道父亲此时在想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一块花纹繁复的地毯上,思绪却早已飘远。

    父子两一直聊到午膳时分,李治才与父亲告别。其实,走北门离他的驻京官邸最近。可是,李治绕道往朱雀门方向而去。大唐收藏各类古籍著作以及近代史书的天禄阁就地处于太极宫东南方向。

    就在李治走到朱雀门内的九曲长廊时,一阵丝竹管弦和古琴,长铮混合的演奏之声儿,随着和煦的春风飘然进入李治的耳膜。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带着一种空灵的美感。

    他心海荡漾了起来。这是华胥引!

    李治精通音律,十来岁时就已会自行谱曲。在诸多古曲中,李治最为喜欢华胥引,也曾向太傅兼养母的薛氏学习弹奏。他还记得,那时候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里,薛氏温柔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耐心地教导着他。

    华胥引,又可以称之为华胥调。乃是上古时期,黄帝得梦理想国,醒来之后有感所作的曲子。华胥引所奏众生万象,大气磅礴就算只用古琴演奏,效果也丝毫不减它的华美古朴,大气。

    这曲华胥于他而言,似是放出了隐形的长线,牵引着他一步步往五凤楼的长廊走去。凭栏望去,五凤楼下宫廷乐队在排练。

    十多个乐师们正盘腿儿,坐在一张铺开的宽大蒲席上。他们穿的是清一色的土黄色圆领束腰的窄袖长袍,头上裹着黑色的软脚幞头。那软脚幞头上的双脚,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他们抚琴的抚琴,吹箫的吹箫,敲鼓的敲鼓,还有弹琵琶的,弹箜篌的…乐师们的手指在乐器上灵活地舞动着,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

    他们的表情专注而投入,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美妙的音乐。

    另外还有一群穿着春装坦领襦裙的舞伎,随着曲调在春寒陡峭下穿梭如蝶,翩翩起舞。被她们围在中间跳舞的女子最为显眼。彼此相距甚远,这女子的面容瞧得不甚明晰,仅能看清其身高与衣着装扮。

    初春时节气温起伏不定,寒暖交替。

    红衣女子初显风姿的娇躯,被一袭鲜艳的交领襦裙所包裹,领口处稍稍展露的粉蓝色中衣交领,为其增添几分婉约。那交领上绣着的细密花纹,如同春天绽放的花朵,娇艳欲滴。下身着一条多彩间色裙,裙角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片绚丽的云霞。一双穿着翘头布履的纤足隐匿于裙下时隐时现,引人遐想。

    古琴、琵琶、羌笛和鼓锡演奏着华美的乐章节奏时而明快,时而舒缓,时而激荡,时而温婉。红衣少女踏着节奏翩然起舞,举手投足,旋转展袖之间,顿显高洁优雅,舞姿翩然,犹如九天仙女下凡般。

    她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仿佛在空气中书写着优美的诗篇。她的眼神中透着一种专注和陶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脚下。

    走得稍微近了些时,李治方才稍稍看清了她的相貌。蓓蕾待放的年纪,面部还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却生得一副令人魂牵梦萦的娇美姿色。尤其那双顾盼流转的美眸,荡漾着秋波粼粼干净纯粹。

    不仅她的美貌,还有她曼妙的身段,优美的舞姿和脱俗的气质,都让李治一见倾心。

    就在李治心驰神摇地欣赏妙龄少女的同时,红衣的美貌少女也注意到了站在回廊中的他。她歪着脑袋,睁大了双小鹿美眸好奇地望着他,一张透着些许稚气的绝美小脸儿上,展露出一抹惊叹。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和羞涩,如同春日里初绽的花朵。

    须臾,她樱唇微启,吟吟地露出纯真的笑容。她不笑时已是风华绝代。盈盈一笑,更是生花妙笔,丹青宝墨难以描画她的美。

    忽然,一声儿熟悉又高亢的男声荡入李治耳膜。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李治闻声转脸看去,见亲信兼表弟的长孙询正站在自己身边。故戏谑地笑道:“寡人竟未想到长孙郎君的歌声,可以赛过李延年了。”

    听罢,长孙询朗声笑了起来,他目光狡黠得看着李治多长了语音,“臣的歌声是否赛过李延年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是否对这位舞姿如仙,倾城倾国的红衣佳人动了心。”

    李治颔首道:“寡人想了解她的一切!”话虽然是在对长孙询说,然那双深邃俊逸的凤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载歌载舞的红衣少女。

    长孙询说得对极了,这红衣女子真如北方佳人般倾国倾城!

    熟料,长孙询却说出这么一句“这女子不必细查,臣知道她是谁!”吊起了李治的好奇心。他挑起眉梢,一脸愿闻其详地看着长孙询问了句“她是谁?”

    长孙询开始了讲述。

    “她姓武,并州文水人氏。是前工部侍郎,利州都督的次女。因在家里排行为四,是以,从小就被唤作四娘。贞观十一年,她父亲武士镬在任上病故,七岁的她跟着母亲回并州埋葬父亲后住在兄嫂家中。因母亲是填房继室,不享受宗妇待遇。所以,母女两在武家饱受欺凌虐待。”

    长孙询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她是怎么进宫的?进宫多久了,以前寡人没见过她啊。”李治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透着一丝急切。

    “她的姨母是陛下的妃嫔燕氏,说起来也算是大王的表妹了。今年初春三月,由她的姨母燕妃举荐入宫,成为了陛下的待选才人。”

    长孙询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犹豫,偷偷观察着李治的脸色。

    李治却只微微颔首,表示了解了武氏的生平事迹,似乎并未对武氏进宫待选才人一事有别的反应。“大王,难道您就甘心将她拱手相让?臣当初见到她第一眼便想替大王得到此女,故而多方打听。”

    李治的眉头随着长孙询的这一问,紧紧地深锁起来。于长孙询的忠心,他是相当满意的。只是,他深知宫廷规矩的森严,掖庭深如渊海。待选才人,意味着武氏已进入了父亲的后宫范畴。以武氏的美貌和气质,必定会入选。被皇帝看上的女子,侍寝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届时,他们就真要碍于身份伦理天涯路隔了。

    然而,他又怎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武氏的绝美风姿和脱俗气质,已深深印在他的心里。此时,李治的耳畔再次回旋起那首美妙的诗歌。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皇位是他的,这个绝代佳人也必须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