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慈悲中没有花园，也没有期望或者回忆的光芒。”——博尔赫斯

    七年后，2021年

    夏乔接到了乔娜的电话。电话里，乔娜说安琪去世了。

    其实夏乔看到来电人是她时大概就已经猜到了，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有联系，甚至自从她到英国后，联系更密切了，因为夏乔为了安琪专门去找了明家当年照顾明月的医生。

    可惜即使是同一种病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现出来的程度仍是不同的。七年前那个医生就说按照安琪的状况，她最多再活五年。

    乔娜和安森，包括夏乔都不是会轻易认命的人，因为他们的坚持，安琪撑过了那仿佛被明码标价了的五年，甚至走过了连医生都惊呼奇迹的六年。

    可就在他们所有人都开始燃起希望时，安琪的病却急转直下，而且比之前更加糟糕。

    一个又一个医生接连对着他们摇头，就连那个曾带给明月奇迹的医生也都满面凝重惋惜地和他们说：“对不起。”

    可即使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即使夏乔猜到了这通电话代表着什么，但在确切得到消息后，仍是无法接受。

    迎接死亡这件事不论到了什么时候谈及都是一个进行时语态，哪怕我们能提前知道死亡的准确时间，哪怕我们都自以为已经准备的很充分了，可等到那天真的来临时，等待我们的仍旧是不愿面对。

    “Azure，机票已经订好了。”

    艾伦是三年前乔暮迟亲自为夏乔选的助手，刚来时，看到老板是位年纪这么小的小姑娘，当场就想撂挑子不干，艾伦不缺钱，照他的话说，出来工作纯粹是为了实现个人价值。

    可乔暮迟的一句话让他心动了，“她一定会成功，而你将会是第一次发现她才华的人。”艾伦不得不承认，乔暮迟当时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太能欺骗人了。

    三年下来，亲眼见证了这位小老板是怎么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新人画家一跃成为全世界都炙手可热的天才新人，犀利的眼光告诉艾伦，他当年选择留下来是对的，他没跟错人。

    而作为工作室年纪最小的老板，夏乔从不摆任何架子，也不要求员工喊她老板，她和谁都关系淡淡的，不喜欢和人接触，从工作室成立第一天起，就只介绍了自己的英文名，以至于哪怕平日里和她走得最近的艾伦，也是直到这次帮她买机票才知道她的中文名是什么。

    艾伦有时候甚至都觉得Azure像是个机器人，不哭不笑的，年纪轻轻就跟个迟暮的老人一样，无风无波，一点儿都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和活力。

    他也曾猜测过是不是因为Azure身上曾经出过什么变故，可她表现得又太过正常，除了不喜欢讲话，人有些闷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了。而这些又其实真的算不上什么异常。

    “还有事吗？”

    夏乔停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向盯着自己发呆的艾伦，语气平淡，可让已经渐渐熟悉她的艾伦立马就听明白了里面的潜在意思，麻溜地摇头退了出去。

    不算大的画室里再次只剩下夏乔一人，可她却迟迟没有再拿起笔，反而一直呆呆地盯着眼前半成品的画，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Azure，你打算留下来了？”

    这人就在刚登机的时候和自己说了一句：“把英国这边的业务交接一下吧。”便没了下文，倒是让艾伦因她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抓心挠肺了一路，在走出机场前还是没忍住向从上飞机起就满脸凝重的夏乔问道。

    “艾伦，我以为自己可以躲一辈子的。”

    又是一句半截子话，艾伦认识Azure三年了，第一次觉得她怎么这么能折磨人呢！

    但不管怎样，艾伦作为夏乔的助理，不仅要替她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对于她的个人决定同样有规劝的职责。

    “你知道的，瑟琳娜一直都和我们合作的不错，下个季度的合同和安排他们那边很早就已经定好了，我们突然决定回国，如果不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说辞，恐怕有点......”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夏乔的感染，一向直言直语的艾伦也开始了戛然而止文学，只是他的停顿和没停也没什么区别，远没有夏乔的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果然，听懂了艾伦未尽之言的夏乔眉峰微蹙，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严肃的神情就足以让艾伦察觉到她的不虞和纠结。而相比之下，把难题全都推给了老板的艾伦反倒是轻松起来，反将一军后的开心连嘴角都压不住了。

    “我记得瑟琳娜和你——”舒展开眉头的夏乔突然侧身看向艾伦，自是没错过他那张扬地有些过分的嘴角，目光隐隐露出一丝不善，让艾伦突然脊背发凉，总觉得大事不好。

    “好像关系很不一般。”

    艾伦刚想反驳，便被判了死刑。

    “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解决了。”

    艾伦此刻觉得他的世界观快要崩塌了，这还是他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画手中画的老板吗？她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而事实却是，他的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只是她虽然不八卦，可记性好，当初他和瑟琳娜的谣言在整个工作室满天飞，哪怕夏乔再怎么不八卦，都难免会听了一耳朵。

    撇下一副被雷劈了似的呆立在原地的艾伦，顺利解决了难题的夏乔弯起眼睛，推着行李箱就要继续往前走，刚转过身，看到面前再熟悉不过的人，就僵立在了原地，连脸上都笑都仿佛凝滞了。

    有人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可这个时间需要多久，却从没有人下过明确的定义。七年够久吗？对于夏乔来说，够了，可是也还不够，起码已经过去七年了，她也没能忘记一点和崔湛有关的一切。

    “好久不见。”

    一句怎么都不会出错的寒暄配上他那张已经脱了稚气的笑脸，让刚回过神的夏乔瞬间白了整张脸，相比起她的慌张和震惊，他的表现当真可以说是落落大方了。

    该回句好久不见的，可夏乔的目光却已经牢牢粘在了他的脸上，七年了，这张脸这个人总是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这是第一次，他离她那么近，近到好像只要她伸出手就能够抓到他。

    “她是谁啊？”

    一声稚嫩的童声将夏乔粘滞的目光吸引过去，她这才注意到崔湛怀里一身粉色泡泡裙的小女孩，此刻她正眨着大眼睛看着自己，满脸好奇。

    “之前认识的人，好久没见了。”

    听到崔湛和小女孩对自己的介绍，夏乔的脸色更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摔倒在地，让一直注意着她动静的艾伦都吓了一跳，急忙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扶一扶她，“Azure——”

    夏乔摆手拒绝了艾伦的搀扶，抬起头看向崔湛，脸色虽苍白但却异样的坚定。

    还没等她开口，听到艾伦那一声的崔湛便再次笑着说：“Azure，你的英文名？挺好听的。”

    直到人都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夏乔转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们的第一次再见，自始至终，她连一句话都没能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