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坊内，一位年轻人和两位年过半百老人，一同坐在一张旧木方桌上吃饭。

    他们吃的是很简单的稀粥加自家腌的咸菜，这是当地每户寻常人家都能吃得上的规格，相比于那些御用药师吃的大鱼大肉，他这位民间药师显得寒酸许多。

    实际上，御用药师和民间药师的水平大差不差，只不过各自志向不同。前者喜欢身居罗马，享受荣华富贵。后者喜欢行于世间，享受助人为乐。

    老林夹了片咸菜放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吸了口粥，觉得有些寡淡：“霄儿啊，有些淡口啊……你说咱是不是该买些腥口的，吃吃油水了？咱也不吃多，一周一次，霄儿你看可不。”

    林霄也同样吃了片咸菜，然后将筷子放在桌上，起身走去厨房，蹲下来翻找了一些瓶瓶罐罐：“爹您说的对，娘那罐咸菜腌的确实有点淡，我给您找找咸的。嗯！这个对味！爹这个咸！”

    林霄捧了个罐子过来，从中夹了几大片咸菜，放入那个已不剩多少咸菜的小碟中，然后转身将罐子放回了厨房，回来静静的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霄儿啊，你知道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老林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看着正在吃饭的林霄，眼角略弯，眼神中满身为难，“就是说，咱们也赚了些钱了，吃点好的也没不可以啊。你看，爹这为供你读书，这饭菜已经吃了好几年了，都一个样的。你学成归来的那一日也没有办席，爹想吃些好的。”

    林霄同刚才一样吃咸菜，只不过这次多吸了两口粥，他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然后安慰道：“爹，咱不是说好的么，一个月吃一次。他们不知道，难道爹您也不知道吗？咱根本没有赚多少，所有的钱都拿去给乡亲们买药了。能摘的我都亲自上山去摘，摘不到的可不得从城里进货么。就说黄婶的那药，我说是收她二十三钱，里头十钱是成本，八钱是来拿进那些稀有药材备着，免得其他乡亲们得病时没药吃，又想到她家有个孙子，就只收了二十钱。到头来我出力就拿了两钱，这才一个月，咱能攒多少啊？”

    老林没有说话，只是双手交叉在胸前，气闷闷的将眼神撇到一旁。林霄则是继续吃他的饭，就这样，两人沉默许久。

    坐在一旁的林老妇见到二人如此闹别扭，赶忙打圆场道：“霄儿啊，爹和娘都知道你孝顺，一回来就给咱买了新衣服。也知道你善良，你为乡亲们谋福利这也是好事，你说是不，孩他爹。但是娘觉得呀，咱没必要囤这么多的药。你看那药抽屉有几个都满了，咱屯这么多药，难不成是指望乡亲们都生病吗？咱乡亲们健健康康的多好啊，所以娘认为咱可以从买药的钱里面匀出那么一点点。一是不耽误你买药，二来呢，咱家也能过的润滑些。”

    林霄闻此言，内心不由得感到酸意，他的父母是通情达理之人，也不会成天拿“孝”挂嘴边来绑架他去干事。曾经自己想要学医，父母也是倾尽所能帮助，过了好些年苦日子。如今自己回来，却不见得能带他们过上好日子。

    林老妇放下筷子，默默的看着林霄。林霄也停止了进食，两手握起林老妇那皱巴巴的手，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母亲手上那粗糙的老茧，虽然未能亲眼所见，但脑中仍旧能想象的出母亲这几年的操劳。

    林霄低着头，满脸愧疚，但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娘啊，您一直呆在村子里，您不知道外面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况。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瘟疫横行。很多病得了，只吃个一两天的药是好不了的，所以咱需要多备一些。您看咱们村有些东西没有，都是要去外面买的，那村里的商队一走就是这么多人，在外头四处买卖，回来的时候万一身上沾些什么脏东西，那可怎么办？外头的那些病可不给时间让我们去镇上买药，一旦染上不及时救的话就直接死了。娘，再忍忍，等我把这些药囤完，咱家的日子就好过起来了。好了娘，孩儿明早还要上山去采药，就先去休息了。”

    林老妇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拗不过林霄，也就当他是在做行善积德之事来自我安慰了。

    老林望着走上楼的林霄，摇头道：“唉，养了个圣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夜晚，林霄躺着床上，身上盖的是满是补丁的棉被，内心五味杂陈。他曾在求学时读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句话。

    他迫切地想为国家和民众做些什么，他想为百姓谋求一个和平的生活环境，但无奈他只是一介草民，根本无法插手政治，学的也不是国学，也无能参加科举。

    这些年，他行于世间，看到多少人因病去世，因战乱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孩童的哭声，老妇的呐喊，这些东西无不在他游历四方的时候，刺痛着他的心。

    他尽自己所能行医于四方，履行着那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年两年……他竭尽余力，可这个世道仍旧如此的昏暗。那群修仙者打起架来，根本不顾凡人的死活，那些国君为了领土，根本不考虑将士们的生死。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因为有很多东西，是没有办法用医术救的，有很多病也是没有办法得到解药的。既然学医也救不了这个世间，那他学医是为了什么，他迷茫了。

    有天途中他遇到了一名老者，这位老者只是简简单单的身着白袍素衣，可谈吐间的气质却如同古来圣贤。他将自己的所思所感所悟全部阐述，求老者解惑，而老者听闻只是单单回了句：“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如今你一身本事，何不想想何处谁人在等你，为何要干这种杞人忧天之事。”

    林霄闻言顿时开悟，是的，自己的父母还在家里等他，国家之事就由国家来解决，国君有国君要干的事，草民也有草民应该必须履行的责任，既然自己救不了这天地，那不妨试试去救自己根生之处的那一方小天地。他拱手道：“谢先生解惑。”

    然后便走向了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