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蛙鸣
入学仪式上,校长姜子修在为新生们介绍了仪阳大学的历史,从仪阳诞生之初,一个不到5000人的小小庇护所开始,一直在承担着教书育人的职责。直到时间来到新历元年,人类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仪阳从原本小小的庇护所发展为了三万人的地下城市,原本的仪阳学堂才开始专攻高等教育,正式更改名为仪阳大学。并随着地下城的规模越来越大,建立越来越多的专业院校。时至今日,仪阳大学已培育了无数尖端人才,这所唯一的高等学府是整个仪阳的瑰宝。
“......所有学子都要记住,进入大学的初衷不是为了获取更高的荣誉,更高的地位,而是为了学习前辈们留下的知识,传承他们的精神,以此对抗我们的敌人——‘太阳’、‘异虫’。愿仪阳的历史将在你们的手中书写,愿人类的荣光与诸君同存。”
入学仪式结束后,庒洺跟随院系的导师来到了C1区的列车站台,生物工程系的院校在偏远的C18郊区。庒洺选择生物工程系并不是因为汪一贤的劝说,而是因为之前罗勉在他心里留下的种子。他对于一切生物学知识都充满了好奇。
与其他院校相比,生物工程的新生并不算多,只有100左右,新生们排成5个队伍,在各个入口上车,庒洺因为报名时间的关系,排在队伍尾端,他的前方的新生背了一块板件物,遮蔽了前方视线,电车催促的笛声响起,前方的新生着急上车,可后背的板件物阻碍了她,于是她只能侧身通过,庒洺才发现前方的新生是个身穿淡黄色上衣的女生,就在这时,一个黄色的小册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她并未发现,庒洺刚想提醒,女生已经往电车里走去。庒洺只能帮他捡起,心想一会再还给她,紧跟着上了车,寻找自己的座位。穿过拥挤的人群终于在车厢后端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车厢里传来众多新生与同座校友的招呼声,恰好在末位的庒洺并没有同座校友。他把自己后背装着zm33的包放好,拿出姐姐给她准备好路上的零食,准备享用。这才记起了那本黄色小册,小册封面上画着一片金黄色麦田,麦田中间是一个女人面向夕阳,风拨麦穗,撩起她的长发,她的背影在夕晖下拉着长长影子。
画里画的不是仪阳地下城的太阳,地下城的太阳不会发出夕阳的辉光,那是真正的太阳。庒洺在新城里也从未见过真正的夕阳,山峰与城墙挡住了视线,无论太阳升起或是落下只会出现在天幕中。好奇心驱使他打开画册,第一页是一只遮满了整个书页的蝴蝶,不是外面世界的异虫,是真正的昆虫蝴蝶,只存在于地下城郊区的农庄里,书页的左上角还贴着一对蝴蝶翅膀标本。他又翻开一页,画面里是一只猫,那是他也曾想拥有的宠物猫,小猫在画里被一束画页外伸出的猫草吸引,扬起两只白色小爪,绿色宝石般栩栩如生的眼珠盯着猫草一动不动。他正准备在再翻开一页,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淡黄色上衣的女生背着画板站在跟前,她脸上挂着细汗,略显紧张,不知是因为与陌生人对话的缘故还是因为庒洺看了他的画册。
“对不起!”庒洺合上画册,不经过允许翻看让他略带着歉意的解释道,“我有些好奇,所有才打开......”说着便画册还给了女生。
“谢谢。”女生接过画册后却并没有离开,反而站在一旁羞红着脸低着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过了半响始终忽然问,“我可以坐这吗?”
庒洺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隔阂,从小在酒馆里长大的他时常会被喝醉酒的大姐姐在脸上捏上一把,酒馆工作的经历让他对与陌生人交流从未感到局促或是紧张,于是他自然的礼貌回复,“当然可以,请坐。”
女生在对面坐下,半包间隔断式的车厢里不停传来同学们的讨论声,大多在议论将面对的课程,校区环境等学院的话题。庒洺却对女生画册封面上的场景好奇,他指着女生手中的画册问道,“你见过夕阳?我是说真正的夕阳。”
女生似乎并不擅长与人交流,只是轻轻的点了头。
“这些都是你自己画的?”庒洺问,画册封面是明显的颜料涂彩,加上女生背着画板不难猜出。
女生依旧只是轻轻点头。
“画得真好!”庒洺发自内心的赞美,又指向麦田中的女生背影,“那是你吗?”
女生摇摇头,“不是,那是姐姐。”庒洺的称赞让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欣喜。
“你也有个姐姐?”庒洺对于姐姐很自然的联想到庄琴儿,说着拿出了姐姐给他准备的零食,甜味十足的南瓜饼,“这是我姐姐做的,你要尝尝吗?”
女生怯生生的捏了一小块,“谢谢。”她很礼貌,行为举止都十分得体,只是吃完后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暴露了她的贪吃的属性。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庒洺,也叫周小洺。我从新城来的。”庒洺一想到自己现在有了两个名字,把周小洺的姓名也介绍了。
“新城?是最近有异虫袭击的新城吗?”女生好奇的问。
“仪阳还有其他的新城吗?”庒洺也好奇的反问。
女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仪阳只有一个新城是众所周知的事,她从未去过新城,所以新城是啥样?在哪里?一概不知,脸刷的一下又红了,小声道,“没有其他新城了......”一个言语上小小的错误让她再次低头不知该如何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庒洺又问。
“陆惢。”
庒洺忽然又问,“可以把你的画册再给我看看吗?”他对陆惢手中的画册依旧充满了好奇。
陆惢却泛起了犹豫,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手中的画册交出来。
庒洺接过重新翻到第二页,“这只猫画的真好。”
“它叫肚皮,是我家年纪最小的成员。”陆惢道。
“为什么叫‘肚皮’?”庒洺疑惑问。
“姐姐给她取得名字,它一见到人就喜欢翻在地上,露出白肚皮,所以就叫它肚皮了。”陆惢解释道。
“你姐姐取名真有趣。”庒洺又继续翻页,第三页画的是个女生,女生长着和陆惢相像的脸,但庒洺很快就发现并不是她,画上的女生面容冷冰冰的,眼神不似陆惢带有躲避的羞色,而是带着坚毅的严肃,瞳孔映射出零度的寒冷,“这是你姐姐?”庒洺问。
“你怎么知道。”陆惢好奇问,“我们明明长得这么像。”
庒洺却摇摇头,“一点也不像。”
陆惢更好奇了,“你说话怎么和我爸爸一样。”
“你爸爸怎么了?”
“别人见到我和姐姐一起都说我们俩很像,只有爸爸一直摇头说我们俩一点也不像。”陆惢道。
在庒洺心里爸爸一直是个遥远的词,他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爸爸更喜欢你还是你姐姐?”
陆惢对于这个话题似乎从未想过,她迷茫了很久才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接着往下翻,画册里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与女人,他们脸上有几分与陆惢的相似处,这是她的父母。带着几分羡慕,庒洺脑海中不由想到张宏远,但很快他就抛开思绪,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父母是否还活着,在哪里。从小被抛弃的事在他心里早已不是不幸,而是让他遇见姐姐、遇见周小玲、遇见张宏远的幸运。姐姐从小便告诉他,“记忆是痛苦的源泉,快乐也是,所以我们要忘记不快乐的经历,保留那些快乐的记忆。”
庒洺继续翻动画册,内容却开始变化,从他们的家庭成员变化为昆虫的素描,画面是一只蜻蜓。庒洺好奇问,“我没看见你自己出现在画册上。”
“我?我也在的。”陆惢回答。
庒洺忽然想到了第一页的蝴蝶,翻回第一页,很快就明白了,陆惢把全家都画在上面,却把自己画成了一只蝴蝶,这让庒洺觉得眼前的女生很天真很有趣,他脱口而出常说的俏皮话,“蝴蝶虽然好看,但比起你差远了。”
时常说着恭维话的庒洺并不明白这句话对一个不谙世事的陆惢来说冲击力极大,温红少女
羞涩的脸,同时也在少女内心激起荡漾浪花。
庒洺继续翻动画册,画册不停的出现各种素描,大多都是地下仪阳郊外常见的小动物,这对于庒洺来说却十分稀奇,新城是没有郊区的,唯一的农庄也在北区城外,受政府的管控,只有工作人员才能出城。画册里的小动物庒洺大多数都不认识,少数见过也是在课本上。庒洺翻页的同时,一边向陆惢询问画册里的动物名字,一连翻过十几个小动物后他终于见到一个认识的,一只兔子。画里的兔子长耳短尾,一副机灵模样,这让他想到自己包里的zm33号。此刻忽然理解张庆年为什么说自己的zm33号丑。一时间有些羞愧,下意识有空一定要把33号翻新。
画册翻动过半,大概出现了二十种小动物,忽然画册再次变化,不再是一张张素描,而是一张张照片粘在画纸上。
第一张照片是一辆背对的黑色战机站在夕阳里,脚下是夕阳映射下暗黄色的泥土大地。庒洺这才明白画册封面里画的夕阳从何而来。照片中的夕阳更亮,更刺眼,可映照出的背景却也更暗更冷清,尤其显得那拉长的战机影子格外孤单。
“这个照片...”
“是姐姐。”未等庒洺问完,陆惢便回答,两人之间的不断交流,陆惢也少了许多刚刚接触的羞涩与局促。
“你姐姐是机动战士?”庒洺问。
陆惢点头,“她是最优秀的机动战士,爸爸也常以她为荣。”
庒洺点头,他想起在异虫来袭时无数坠毁的战机,“他们都是最优秀的。”
画纸上还沾着一张照片,那是一片黄色的麦田,画面里却没有夕阳,庒洺意识到陆惢把两张照片画在了一起,原本冷清的夕阳在她的画里变成充满暖色的余晖,原本孤单的战机在她画里变成了充满希望的少女,原本荒凉的大地在他的画面变为金黄色的麦穗。庒洺不停着对比着照片与封面的彩画,再一次由衷的赞美,“这样的太阳真好。”
庒洺把画册还给了陆惢,“谢谢。”他道。他庆幸自己能观赏陆惢的画册,在他心中珍藏一副完美的夕阳。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俩坐在同一辆车上,我还以为你是艺术系的高材生呢。”庒洺对陆惢道。
“不,比起画画,我更喜欢亲眼见到这些生命,就好像异虫,我从没见过,他们都说异虫可怕,但我还是想见到,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生命呢。”
“然后画它们?”庒洺露出玩笑的微笑面容。
“才不是!”陆惢被庒洺的玩笑弄得着急起来,“当然是为了研究该怎么打败它们。”
“可异虫真的很可怕,尤其喜欢吃你这样的小孩。”庒洺被这个天真的少女勾起童趣,拿小时候张宏远吓自己的话吓陆惢。
陆惢仿佛真的被吓了一跳,小心着问,“你真的见过异虫?”
“对呀,它们是极其残暴的生物,如果不清除它们,它们总有一天还是会进攻仪阳。所以我们要不停寻找铲除他们的办法。”庒洺道,在之前他并未有过如此坚定的想法,直到见到了陆惢的画,他真正明白了入学仪式上校长说的两大敌人“太阳”、“异虫”。人类努力的抵抗敌人都是在为了构建这样的画面,他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
不知不觉,列车已经驶出了城区,地面的建筑变成了矮小的平房,植物也越来越多,路边可以看见绿树,看见芦苇,看见宽阔的平原上正在灌溉的农田。
两人都被窗外的变化不由吸引,在经过一片农庄时,绿色的蔬菜园让陆惢目不转睛,直到列车驶到她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她才惊醒般拿出画板在桌上快速的勾画草图,一个蔬菜园的轮廓在画纸上很快就显现出来,可她画完了轮廓后盯着画纸空白的上方思考了良久,那是蔬菜园的远方,那里是什么?她忘了。
“那里是俩只青蛙在打架。”庒洺提醒道。
陆惢被庒洺点醒后开始在画纸上落笔,可突然一想不对,那么远的地方庒洺怎么看得见俩只青蛙,还在打架,一时委屈的喊道,“你骗我!”
庒洺露出哈哈哈的笑声,他的确看见俩只青蛙,却并不是在那片蔬菜园,也并没有打斗。他只是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问张宏远一些难缠的问题时,对方也是说着稀里糊涂的答案。
列车缓缓驶向C18区,没人注意到车厢后端的一对少年男女,像同一张荷叶上两只对视的青蛙,时不时响起欢乐的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