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完税
林夕跟着六伯走入了城门口。过了关城,前面就是城的西大门,城墙上高高耸立着一座城楼,走过了城门。后面是一座高耸的城墙。
六伯向左转,那里还有一道城门。
六伯说:“这里是合浦县的西月城。这是一种防御工事筑在城墙之外的叫瓮城,筑造在城墙之内的叫月城。”
在穿过这道城门,就真正的进入了合浦城。在城门的附近,还建有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教化坊”三个大字。
城内分四隅十六坊,建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那连州治是在城巽隅,备荒仓也同样是在州治内。
这是从唐代传承下来的礼法制度和修建城池的方法。虽然在内地有所松弛。但是在这远离繁华之地。四周都是土司、蛮人的烟瘴之地还是严格的执行下来了。
进城的人流众多,特别是运粮进城纳粮的民户们。六伯几人也随之进入合浦城的南街内。
青石板街道两旁尽是酒店、客栈、杂货之类的招牌。还多了许多的年轻的女子身着朴素的衣裳在街上提着竹篮子穿梭着,让在海上漂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四名护卫看得目不暇接,恨不得跟着那些姑娘走一起。
六伯看着他们表情咳嗽一声。几个人连忙收敛自己的神色。林夕看到其中一名十七八岁的护卫他的脖子和耳朵都有些略微的发红。
到了南街与东街的交汇口,街口搭着一座大市坊,上面写着“恩义坊”三个大字。
在街的对面,还耸立着一座高高的鼓楼,楼高近六丈,站在楼上,可以看到整个城的情况。在他的右侧一段距离还有一座和它一样的高楼那是钟楼。林夕看着这钟鼓楼是赞叹不已,这是专门打更报时,晨钟暮鼓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林夕正在感叹的时候。王铁锤则是被旁边一个布店吸引了注意力。
王铁锤拽着林夕的袖子。把他拽进了旁边一个布店中,店内前面是一个高高的木质柜台。柜台后面的货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目的货品。有白色的棉布、麻布。还有各种青色、灰色的布匹和彩色的绸缎,白色的绫罗。
王铁锤在这些布料中挑来挑去,挑出一匹青色。一匹粉红色。还有一批蓝色的布料。
然后王铁锤又在那群布料中流连了一会儿,又从当中挑出了一批正红色的布料。
这时,一个30左左右,脸色有些发黑,颌下狗油胡,穿着布袍的掌柜走过来对王铁锤说:“小娘子。你的眼力真好。这都是我们店刚刚进的松江布。小娘子选好的布匹一共是五两四钱银子。”
王铁锤指着那些布说:“你这价格太高了。在佛山这些布只值二两三钱银子。”
“小娘子,这里是合浦,价格怎么能和佛山一个样子呢?再说你说的那个价格,我连进货都进不来呀。”
林夕和六伯就在旁边看着。王铁锤和店铺的老板在那里讨价还价。
两人是商讨多时,小姑娘手上拿着一匹布,只是要求店铺主人再便宜点。
那店铺主人有些无奈:“唉,鄙人这布已经很便宜了,我也是要进价的,您这样还价下来,我就没得赚了。”
王铁锤只是微笑道:“店家,再便宜些,我就将它们都买下了。”
那店铺主人已经是口干舌燥,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吧,看您也是真喜欢这样的布料。一回生,两回熟。下次你还要照顾顾小店生意,这次布就再便宜一分银吧”
小姑娘微笑道:“多谢了。”
王铁锤从衣袋里摸出银钱来,十分仔细的数了,将银钱交给店家后,店家拿出一个小秤称量小姑娘掏出碎银,双方结账后。
王铁锤高兴地抱着布匹走出了布店。在六伯和林夕的劝说下小姑娘才把手里的布匹交给了护卫。
七人出了布店随顺着街道向前走。他们来到城东南处的连州衙面前。
这连州衙门是永乐年间重修的,天长日久,加上古时官不修衙的习俗,此时看上去已颇为沉旧。州衙的前面有一块广场平地,上面的青石地板也是磨损出一块块的坑洼印记。
此时广场上挤满了前来纳银的民众,穿着皂衣的差役提着水火棍在州衙面前来回巡走着,另有一些壮汉拿着刀枪站在不远处巡视是府衙的壮班。
民间称为三班衙役,即“隶卒”又称“皂卒”,泛指各级衙门里的各类勤杂人员,衙役根本没有官方身份,只属于为衙门服役性质。
由于他们掌握着很大的基层执行权力。开始的时候是由民户服役。后来就逐渐转变为父子相承或者兄弟相继。所以才有了那句话。哪管你官清如水奈何吏滑如油。
这些人负责衙门的站堂、缉捕、拘提、催差。三班,即皂、捕快、壮班。各班均有班头,或称头役,统领本班。
衙役也有定额编制。如县衙役定额为:门子2人,皂隶16人,马夫12人,禁卒8人,轿夫与伞扇夫7人,灯夫4人,库卒4人,仓夫4人,民壮50人。
站班皂隶,类似法警,负责跟随长官左右护卫开道,审判时站立大堂两侧,维持纪律,押送罪犯,执行刑讯及笞杖刑,在影视剧中表演出来的那些站在公堂两边的就是他们。
捕班快手,简称捕快,有点类似于的刑事警察,负责传唤被告,证人,侦缉罪犯,搜寻证据。他们是维护成功社会治安以及打击一些江湖人物的主要力量。
壮班民壮,负责把守城门、衙门、仓库、监狱等要害部位,巡逻城乡道路。这部分在影视剧中是看不见的,但他们却是衙门中最重要的,同时也是人数最多的一群人也是衙门中最重要的武装。能否掌握壮班这就是县令或衙门主官能否掌握权力的风向标。
还有检验尸、伤的仵作,巡夜的更夫、看管仓库的斗级库丁,以及报时的钟鼓夫、养马的马夫、烧饭的伙夫等等衙门勤杂人员,这些人都统称为衙役。
只见州衙的台阶下面,正摆放着几个银柜,在银柜的旁边摆着几张桌子,正有几个小吏拿着银秤,一一按着各解户的户帖文册登记,然后为他们的解银进行称兑,最后发给他们银包,挨个点名将银包投入银柜内,又由一个小吏开出一式两份的单据,各解户就算将自己的税银交纳完了。
林夕和王铁锤对这些事情都感到十分的好奇。便站在人群当中观看官府是如何完税?
林夕看出眉目,各户解银完税时,那银包约分两种,一种白封,一种红封。似乎贫民小户用白封,绅士大户用红封。
使用红封的,似乎就少交些许火耗杂费。在场民众,大部分是使用白封,使用红封的很少,拿到红封的大部分都是大户的管事。
王铁锤看了一会,突然走到林夕身旁把脑袋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那银秤有问题。”
林夕随着王铁锤的解说看去,只见那些小吏在解银称兑时,另一只手似乎轻轻地扫过或是扶捏过手中的银秤,那秤上的银子重量立时少了许多,然后小吏就大声喝骂。
他面前的交税银的人。有的人在辩解,我在家里是撑过的或者说商户给我的就是这些。但是那些小吏不管他们怎么说,只让他们补齐税银。
尽管那些交税的人们目瞪口呆,只得从怀中掏出散碎的银子,一块一块的往秤盘上放直到那根秤杆保持水平。小吏秤兑银子时出现这种情况,一般解户茫然不知,只道自己纳银时确是少了,诚惶诚恐的补上。一些人却知道那些小吏在作弊,却只能忍气吞声,面带苦色,不敢有任何言语。
林夕在心中默默的估算,如交纳税银有一百两的,只在这银秤上做手脚,这些官吏便可以侵吞达一、二两之多。
州府税银成千上万两,这种现象在大明各地都是普遍潜规则,各级官吏也都是知道并默许的。
种种盘剥下来,民生越苦,大明的统治,很大部分就是坏在这些底层官吏身上。想到这里,林夕再没有观看下去的兴趣,便扯了扯王铁锤和六伯,向人群的外面走去。
七人继续沿着东街往西边而去,一路上,街上到处是运载粮米前来纳粮的民众。
沿街米店也大多是人流滚滚,满是前来卖粮换银之人。很多人从米店出来时都是脸有苦色,显然粮价之贱,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林夕十分好奇,便抓住一个从身边走过苦着脸的老汉,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老汉长叹一声,说道:“在去年时,一石稻谷价高涨到一两银子,眼下众人出售粮米,却没有一家店愿意以哪怕四钱的价钱购买,跑遍了全城,各家米店都是三钱五一石收购稻谷。显然城内的米店已是达成共识,全部统一了价格。”
林夕闻听此言,抬头四下张望。此时在粮商的大门前,就停留着很多粮担车马,都是前来交纳夏税的民众。在那里,有许多百姓在卖粮。只见那粮店的伙计在百姓拿来的粮袋中挑出一袋,然后取出一个斗从粮袋中粮食舀出一斗,然后刮平。再把里头里头的稻谷倒出来,用秤称一个分量。然后把他的所有稻谷称重以后再计算一下和卖粮的农户讨论一番最后写下一张纸条。那个农户纳进粮店之内。不一会儿便抱着一包银子走了出来。
也有的粮店摆着几个斛斗,远远比普通百姓家内使用的大得多。有卖粮的百姓将粮食倒入斛斗之中然后用一把竹尺将稻谷刮平。然后一斛斗一斛斗的称量,最后结账。
六伯抬头看了看太阳对林夕说:“咱们找个地方先吃点饭。然后你跟着六伯去办些正事。”
林夕等七人找了一间小饭馆,分成了两桌。六伯、林夕和王铁锤一桌,另外四个护卫一桌等饭菜上齐之后,他们就开始吃饭。
六伯边吃饭时看林夕的兴致不高,稍稍微寻思了一下,便明白了便对林夕说:“你不要以为现在交银子。他们收一些火耗和克扣一些。对那些交银子的人很不公平,实际上已经比以前好的很多了。”
“在没有实行一条鞭法之前。民户在交纳税粮是直接交到县府的粮仓中的。
我当时被卫所派驻到那个收粮的粮仓做护卫,亲眼看到他们是如何收粮的。
那时是用斛斗收粮的。交粮的时候,有小吏拿着粮食往斛斗里倒,那斛斗上的稻谷已是高高冒起,堆得尖了。
负责收粮的仓大使还在指挥旁边攒典小吏小心谨慎地不断往上加,最后,加得不能再加时,那仓大使对旁边一人喊了一声:
“一脚,看你的了!”
旁边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闻言他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走到斛前,屏气敛息了半响,猛然他一声大喝,重重一脚踢在那斛斗上,立时斛斗上的小麦散了一大片出来,掉落在地上。
那仓大使与攒典同时赞道:“好力气,不愧为一脚之说。”
那一脚踢完后又回去闭目养神。那民户脸有苦色,那攒典则是笑嘻嘻地指挥一个壮汉将散掉在地上的小麦扫起来,大明潜规则,这些散掉在地上的麦粮都是归他们合法所有。
接下来,那攒典又指挥那民户继续往斛斗上加着小麦,直到又一次冒尖后,那民户此次纳粮才算完成。”
林夕听到这里,不由摇头,这些小吏的聪明才智都放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他听说过一些史料,为了得到这些“耗余”,大明各地的粮仓小吏,从明初起,便大多苦练腿法,有些人甚至能练到一脚踢断一棵小树的。
“除了这些“耗余”那些民户纳粮的各种损耗杂费等加派还没计算在内,大明各地州县的加派,往往是这些正税的数倍之多。”
听六伯这么一说,再想想那些民户虽然多交了些银子,但比以前直接交粮确实少交了不少。虽然他们也被粮商扒了一道皮,但总体来说还是减轻了一部分负担的。
但是这是建立在地里粮食丰收或者能够打下粮食的情况之下。可是眼下小冰河期已经到来,减产绝收已经是时常发生的事情。这种以银代粮的方式恐怕比直接交粮交的还要多了。
而且,这些农民为了交纳赋税,把赖以糊口的粮食卖给粮商。一旦,到了需要粮食的时候,再想从粮商的手里把粮食买回来,恐怕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