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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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果然喜从天上降

    李贵又哭了。

    这次没挨打,也没受训斥。但是,他却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委屈、伤心,他大声嚎啕着、宣泄着,仿佛这一刻整座驸马府就只剩下了他自己,哦,对,还有他面前的这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

    他用泪汪汪的大眼睛死死盯住站在假山前的小男孩,生怕一眨眼,他又不见了。看见这个一身尘土、头发还有些凌乱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自己的这条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原来这李贵自丢了小郡王之后,茶饭不思、辗转难眠,终日里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应天府之行过后,回到驸马府的李贵,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到小郡王。这几天,整座驸马府下人在管家李安的严令之下,虽然表面平静,但终究还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担心自己因为李贵的疏忽而受到牵连。他们对他侧目而视,不时投来怨恨而恶毒的目光,有人甚至直接出言奚落,嘲讽他只这一个轻省的差事也做不好,还活着干吗?对此,李贵本人虽不在乎,但他内心深处却时时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他知道,老爷没有和他说笑,如果找不回少爷,公主和国公爷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他不想死,也不敢死。

    他那老子李伯重是练武的,原是当年保护靖国公的护院家丁。当年在安西的战场上,他拼了半条胳膊,才把身为军师的国公爷从烈火硝烟中救了出来。回京之后,国公爷感念其恩情,便把当年国公诰命的大丫鬟春杏与了他为妻。因见他右手中箭,经脉俱损,特许他到京南的庄上修养,并赏了他一座小院,教他与春杏两口子好生过活。

    靖国公李灏的封地,在京南袁家庄。搬到庄上过清闲日子的李伯重,第二年便和妻子春杏生了个孩子,也就是如今的李贵。两口子素日感念国公恩情,自小便教导李贵,不可忘记主人,他们李家至死都是国公家的仆人。田庄生活自不比京中,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因此原本身子单薄的春杏,自生了李贵之后,肚子便再没了动静。或许正是出于这个缘故,原本早该送进国公家为仆的李贵,一直在父母身边长到了十五岁上下,才在李伯重的执意要求之下,被一辆马车送到了京中的靖国公府。

    靖国公李灏怜其忠厚,又念李贵是独子,原不肯留下,却又耐不住那李伯重跪地苦劝:

    “老爷,这孩子虽然粗蠢,春杏平日也宠溺了些,但毕竟是家生好孩子。这些年来,他跟在小人身边,功夫却是片时也未敢懈怠的。”

    “如今虽然我右臂受伤,无力再保护老爷,但这孩子却得了我的真传。老爷不弃的话,就让他随侍在您左右,权当替我尽忠吧。”

    国公听说,知其心意必是不能回绝的,于是允道:

    “既如此,你与春杏也便回府吧。一是可以时常见着这孩子,免生膝下空虚之感;二是年岁渐渐大了,庄上虽好,终究远了些,你手脚又不便,进城来多少也有个照应。”

    “叫春杏仍旧在太太跟前服侍,陪太太说说话、解解闷。你且做个管家,帮忙照看一下国公府,有什么活就交代下面的人做去吧。”

    李伯重闻言,欢喜不尽,怎得不依?遂嘱咐李贵在此好生服侍老爷,他便家去,取春杏来京。

    后来,陛下特旨加恩,将公主许了国公之子,承父功而赏户部员外郎的李暮枫。

    敕造驸马府完工之后,国公爱子心切,便遣李贵亲随左右、护其周全。李伯重两口子虽有不舍,但毕竟是老爷旨意,不好违拗。况少爷平日对二人照顾有加,驸马府到底相去不远,又非比寻常宅邸,故虽初时略有悲戚,后也便跟着欢喜了起来。

    却说这李贵,虽然一时糊涂,吃酒耍钱误事,倒是个忠孝老实的义仆。适才说他不敢死,就是怕二老百年后膝下无依。加上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对父母敬孝,对国公尽忠;所以这三日来,他像发了疯似的,不休不眠,也不觉饥渴困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把小郡王找回来!

    当然,要说没有其他念想倒也不准确。因为除了找人,他心里还有恨。

    他恨自己在袁家庄时认识的那个混账玩意袁小六。自己到驸马府后,时刻谨记父亲教诲,从没有误过一件事,尽心竭力地看家护院、保护少爷,不敢有半点疏失,深怕有负国公所托、老爷信任、父亲叮嘱。

    “都是袁小六这个该死的混账驴球球害的!”习武之人本就豪爽,最好面子,不是他一番撺掇、激将,自己如何会混吃混玩,还把小少爷弄丢了!

    在家称少爷不称郡王,这是国公爷下的死命令。他知道,这是皇上生气,要给他们李家难堪,所以才刻意封了这个郡王。但是“清官莫管家务事”,到了家中自然有家中的礼法和规矩,你皇帝陛下再爱操心,也不能粗暴过问大臣的家务事吧。

    所以,当初来贺喜的文武百官希望看到的那种老子给儿子行国礼的戏码,在这座驸马府里,大概是不会发生的。

    自那天领了老爷命令,去顺天府出首袁小六之后,李贵便在心中暗暗盘算:“如果真是袁小六你个狗东西带走了少爷,看我不剁碎了你!”

    眼下,看着面前活生生的少爷,李贵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他也在感叹,狗货袁小六的命是真硬。不过虽然撂下了杀人的心,但是一场毒打总是少不了的。习武之人、恩怨分明,老子这通板子是因为你挨的,你要给老子血债血偿。

    不过,报仇的事还是要先放一放,眼下的他,还是很感激老爷的这通板子的。傍晚打完板子后,被一众小幺们抬回下处的李贵已然晕厥。不是因为疼痛难忍,三天两夜不曾合眼的他,还不知会睡多久。正是因为疼醒了,又满心记挂着少爷下落,李贵不管时辰,大半夜的便翻身下床,忍着疼、挣扎着又出门找人。他害怕啊,虽然是习武之人,但是毕竟三天两夜没睡了,明天再来四十棍,那么恐怕李伯重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也就是这半夜睡不着的担心和恐惧,为他带来了意外的狂喜。

    农历正月十八的月亮,还是很圆很亮的。借着月光,在亮堂堂的庭院内,在那座硕大的假山跟前,他见到了自己的保命符,一个小小的、浑身脏兮兮的身影。

    巨大的压力,在那一瞬间得到释放了。铁汉落泪。李贵“哇——”得一声就哭出来了!

    “少爷啊,您终于回来了!”

    面对着眼前突然出现,又陡然痛哭起来的这个人,江岚有些错愕。

    不是因为他的穿着打扮,也不是因为这座驸马府的宏伟气派,更不是因为那只有灯笼、没有电的奇怪场景设定。在荒岛的岩洞中,朝着紫红色的漩涡台面伸出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自己大概是会穿越到古代来的。

    所以,看到自己醒来后的这身装扮,他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和惊讶。毕竟,他在那场反复的旧梦所中见到的场景,跟现代就沾不上什么关系。

    在云石的指引下,江岚顺着李府地下的那条人工铺设的斜坡爬上了来。是的,云石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当他醒来时,那块熟到不能再熟的小石头,就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里,还一闪一闪的。他很好奇,这里毕竟不是在荒岛上,为什么云石还会发光。直到抬头看见了那一整面石壁上,与荒岛上的石台一样,铺满了他不认识的花纹和图案,他的心中便猜出些端倪了。在石洞中好好地发了一回疯,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体之后,他找到了云石指引的出口位置,又把手朝着最顺眼的地方贴了上去。李府假山下,那个三日前曾经出现过的四方洞口,登时又显露了出来。江岚抱着一颗“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心,大喇喇地迈出了洞口,走到了假山前面。

    对,这就是李贵遇见他时的场景。

    既然不是错愕自己的穿越,又接受了身体变小的事实,江岚这会子到底在错愕些什么呢?

    其实,和李贵一样,此时的江岚,情绪也很激动。因为他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虽然面相看上去年轻一些,没有白发,也没有皱纹,但他知道,这就是他梦里看见过的那个中年仆人。

    更何况,他们还说了一句很像的话,说话时的表情和声音,也是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他不明白,在梦里,他笑着对他说:“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这会子见到自己,他为什么要哭呢?先不管那么多,既然见到就好办了。他没有回应李贵的话,反而是问了一句让李贵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只听那个小小的声音很淡然地问到:“是你啊。云姑娘呢?”这种说话方式,就好像是分别了多年的老友又重逢了似的。

    “少爷,您在说什么呀?您跑去哪里玩了啊?全家都找疯了!”

    “快来人啊——!少爷找到了——!”李贵此时也顾不得少爷口中的那个奇奇怪怪的问题,大声地喊了起来。

    他知道,因为这件事,阖府上下恨死了自己。老爷夫人,更是急得快疯了!

    再找不到人的话,要是老国公或者宫里问起来,他们除了如实汇报,可就没有什么别的招了。

    所以,李贵想都没想,便立马用最原始的方式,通知了阖宅中的所有人。

    接下来,这位除了讲故事、说见闻的护院家丁,突然一改之前的木讷和沉默,开始婆婆妈妈了起来!

    “衣服怎么都脏了,头发也散了,是摔跤了吗?”

    “这几天你都在哪里睡觉,有没有着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渴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有没有人欺负你?你这一身土,是不是谁打你了?”

    “是不是袁小六那个王八蛋把你带出去的,他人呢?”

    “是谁把你送回来的?还是你自己回来的?”

    被喊声吸引过来的下人们都惊呆了。他们根本想不到那个天天提着把朴刀,除了少爷,谁也不愿搭理的“看门狗”,竟然还有这么啰里啰嗦的时候。

    他的神情、他脸上的眼泪,加上那一连串的问题,还有问题间流露出来的关心,在下人们看来,哪像是护院啊?说句大不敬的话,说他是少爷的亲爹,不对,是亲妈,对对对!说他是少爷的亲妈都不为过!

    听见孩儿找到了的喊声后,这几日心急如焚的李驸马,顾不得公主,便慌忙从后宅窜出,飞也似地奔了过来。当然,他也听见了李贵的那些关切之辞,看见了他的表情和反应。他知道,自己的安排不错,他这个护院,对自家这个幼子真的是很忠诚、很关心,也很在意!

    留意到孩子身上并没有伤口和血迹,李暮枫心下稍安。便对还在问东问西的李贵说道:“罢了,孩儿既已还家,便饶你这次。以后务要更加谨慎留心才是,切不可再引外人进府!再莫胡乱吃酒耍牌,坏了府中规矩!”

    “我知你几日未曾合眼,去歇着吧。”李贵本欲再问几句,奈何老爷吩咐,加上连日劳乏担忧,浑身伤痛,实在难捱。今少爷既归,便再无担心之理。遂连声答应,自去歇息不提。

    人一旦放下了心头最重的担子,自然就会无比轻松。就这么着,拖着疲惫带伤的身体,李贵回到了下人房中,倒头便睡。这一次,终于可以放心地好好睡一场了。

    这边李暮枫待打发了李贵之后,见那个满身尘土的少年怔怔地望着他,宛如生人一般,也不来行礼,也不知言语。只道他初经离乱,怕是唬着了。遂一改往日的严父之态,把那小人儿揽在怀中,轻声询问,好言劝慰。

    怎奈无论如何哄劝,那少年只一声不吭,却把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李暮枫,看个不住。

    列位看官可知,这小郡王如何一言不发,只顾盯着驸马发怔呢?

    却原来……

    江岚有些肥宅,但是他并不蠢。刚才听见李贵喊自己少爷,又看到了这通府的气派,他便大概猜到,自己这是投身到什么高官显宦之家了。他不说话,首先是因为他替了人家孩子,心里有些愧疚。不管自己是怎么从那个世界到了这里,又怎么会成了别人的儿子,至少可以明确的一点是,这家原本真的有这么一个小孩,因为他的到来,他就不在了。因此江岚心里多少有些惭愧,不知该如何面对人家的父母。

    二来,他明白,不管此时正值什么朝代,但肯定是封建社会无疑了。在这个人治大于法治的世界里生活,又托身到公侯官宦之家,要是说错了话,被人发现自己是冒牌的,那可就大不妙了。别回头云姑娘没找到,再把自己的这条小命搭在了这么个鬼地方,那可就搞了笑了。

    其三,说出来倒是个很贱的理由。那就是当这个世界里的便宜老子过来之前,他根本就没有理睬李贵再说什么,也就更别说回答了。什么,你问他在干嘛?其实也没什么,他就是发现,眼前乌央乌央围着的这群人中,有很多很多很漂亮的小姐姐。

    他这个在女生面前害羞的毛病,即便是穿越了,也没什么变化。一样,还是那个死出。

    不过,虽说慌乱,但是江岚毕竟是个困在少年身体里的现代成年人。他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要是一声不吭,反而会带来更多的猜疑,惹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好歹也是守着电视,看惯了穿越剧的Sao年,一念及此,这个在下人们眼中,惜字如金、惊惶无措的小郡王终于开口了。

    面对着李暮枫的关心和询问,感受着他轻拍在自己身上的宽厚手掌,江岚采用了这种场景下的万能解决方案。只见驸马怀中的他把头一低,两只眼睛便簌簌地滚下泪来,然后,他便故作可怜,奶声奶气地回答了一句:“不记得了。”

    此言一出,李驸马慌了。孩子这是失忆了?这还了得!于是连忙命人去请太医,根本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

    也就在这个当口,因为爱子走失心痛不已,躺在床上病了数日的宁佳公主终于在使女的搀扶之下,赶到了庭院的假山旁。看着小郡王一身灰尘、头发散开,带着泪痕的凄惨模样,她只是心疼不住。一张口,便带着哭腔地喊了出来:“孩儿……!”

    此时,正在驸马怀中低头落泪,想着要把戏做足的江岚,听得这一声呼喊,便知是自己这个身体的母亲来了。在好奇之心的驱使之下,急于表现“母子连心”、借以自证身份的江岚马上抬起泪眼,去看这位所谓的“母亲”。这一看不要紧,江岚自己倒先吃了一鲸。

    眼前这位妇人三十四五年纪,虽然瘦弱,却难掩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最要命的是,江岚在她的眉眼之间,看到了云姑娘的样子。

    莫非自己横跨时空想要找寻的姑娘,跟这个身体的生母有什么关联?想到这里,江岚又想骂人了。

    “不带这么玩人的啊,可千万别是亲戚啊!”

    不过,骂街归骂街,冷静下来之后,江岚明白了自己会投身到这里的原因。自己这个肉身的母亲,肯定是和云姑娘有关系的。这么说,只要把身份做实,守在这位母亲身边,终有一天,他肯定能够见到那位云姑娘。

    反正他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这个身体,他是别想着靠自己的力量去把云姑娘找出来了。毕竟自己身边可没有什么发明家博士,没有侦探团的伙伴,没有推理小说家老爹,也没有个当演员的老妈……

    不过,他自己倒真的要把这个演员当好了!

    于是,我们的“小江岚”便说出了进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三句对白:

    “您是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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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

    曾经阴云满布、吵嚷不安的驸马府中,此时正生机盎然,一派喜气。

    先是去年秋天已经枯死在院中的那株老桃树发了新芽,早早地结满了骨朵,眼看着就要开花;二是老爷皇商招标的差事办得极好,去年为国库添了大笔进项,陛下龙颜大悦,御笔亲书“亮辅良弼”匾额,命内侍张公公宣诏嘉奖,着吏部通告全国。三是公主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爷失而复得,还是因为老爷受陛下赏识重用,总之公主夫人如今不但气色胜却以往,就连身体也一改往日的柔弱,透着一种生命的气息、健康的神采。

    而最可喜、最令人震惊的变化,要数之前那个沉默寡言,宁愿自己独处的小少爷了。自打李贵上次从庭院中寻回少爷之后,这位升平小郡王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逢人爱说爱笑,特别平易亲切,还时常同下人们,尤其是那些小丫鬟们耍作一处,丝毫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架子和姿态。该粘李贵的时候,照样还是粘,只是主仆二人之间的话题,从以往的市井新闻、话本小说,变成了江湖故事、武林纷争。这位好奇宝宝,常常问得李贵哑口无言,无法招架,不得不偷空回国公府,拽着自己的老爹现场“补课”。

    最要命的是,小家伙如今的行动已经不仅仅停留在言语层面了,他开始求着李贵教他功夫,还坚持要学什么真功夫,不是花拳绣腿的那种。李贵哪里敢答应,只推说少爷年纪尚小,学武太苦,不得老爷允许,他不敢自专。

    “这个容易,等我去求爹来”。

    待等小家伙把学武的心思言明之后,李暮枫却死活都不同意。毕竟,从靖国公,也就是他那位当今帝师的老爹那里,他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学武虽然不是坏事,但终究是落了下乘。‘

    江岚,不对,现在应该叫李逸了;李逸闻言,哪里肯依。他苦苦纠缠不放,见父亲始终不允,又使出了自己的必杀技,泪眼汪汪地去求自己的公主母亲。一个月的时间下来,他已经懂得了这里的生存法则,明白在这座驸马府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大佬。

    小家伙只需要装装可怜,两句“娘亲”一喊,再学着蜡笔小新来一波眼神攻击,“老来得子”的公主再没有不允诺的道理。于是,她便撺掇驸马照着孩儿的心意来。李暮枫被他娘两个苦缠不过,只得松口,说了句:“也罢,要学便从书学起,什么时候那些经史子集你学得通了,我便许你学武。”

    嘿!这可正好撞到自己怀里了。李驸马惊讶地发现,自己费心请过来的几位博学老儒都先后请辞,说自己“才疏学浅,无力教授郡王”。他们如何知道,经史子集是江岚在那个世界用来解闷儿的东西。虽然,这个世界的儒家著作,跟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稍有不同,但毕竟都是维护封建统治的那一套,凭借自己的古文功底和以往二十多年的体认,加上对五千年历史兴衰的总结与反思,再经由这个五岁小儿之口宣讲出来,哪个学究听完能不讶异;还有谁会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教一个年方五岁、便能同你坐而论道,把“内圣外王”讲得头头是道的“小妖怪”?恐怕连靖国公自己都不敢吧?

    起先,李驸马觉得是那些先生在扯谎,担心若教不好郡王,担上一个误人子弟的骂名;后来,因见连自己求父亲请来的大儒都对这孩子赞不绝口,说自己无能教授,要请辞回乡,李暮枫便将信将疑了起来。难道这孩子真像下人们口中传言的那样,是个“神通”?于是,他便把李逸叫到了书房,亲自考察了一番。听他把儒家、道家的父子亲情伦理一条一条地做了梳理比较,摇晃着小脑袋大谈“孝未必爱”、“无情之孝”过后,李驸马彻底傻眼了。

    “这孩子,莫非是文曲星转世吗?”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笑骂起来:

    “你这孩子,莫不是在嗔怪为父,说自己孝顺,为父却不疼你吗?”驸马大笑道:“我让你讲讲从几位师傅那里学到的本事,你却拿这些来堵我的嘴。罢了,你既要学功夫,非得讨那个苦吃,那边叫李贵教你吧,待根基牢靠,有所进益之后,为父再为你延请高明。”

    驸马摇摇头,挥挥了手,示意他出去玩吧。待李逸走后,驸马独坐沉思,深感宽慰。得子如此,确实应该骄傲。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自正月十八日孩儿归家以来,童年之事悉数忘却,连人都不认识了,性情也与之前大相径庭。若不是后背有一块花朵形胎记,驸马甚至怀疑是李贵找不到孩子,便故意弄了个长得极像的来顶替。

    待和公主再四确认之后,驸马打消了顶替的念头。毕竟,这世界上,就没有会认错自己孩子的母亲。而对于孩子的失忆,以及与之前相较的种种变化,李暮枫只能理解为,思飞失踪得那几天经历了什么,唬得什么都忘记了,连带性情也跟着大变。待亲问那几日遭遇时,小公子只默默不语,低头垂泪,推说不知。夫妇俩看着孩子的凄惨摸样,只当是他不愿再提,大抵确实经历了什么极为骇人的磨难,所以才刻意回避的吧。于是,二人自此便不再提起,恐又惹孩儿伤心。上苍保佑,但愿别落下什么病根,毕竟,他们可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啊!

    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想到,这位姓李名逸字思飞的小郡王,其实啥磨难都没遭遇,他只是不慎跌入假山下的石洞,凄惨惨地身归那世了而已。如今在这个身体里活着的,是一个来自于千年之后的现代灵魂,一个混吃等死、过着肥宅生活的成年人。

    而在这个成年人的心里,始终揣着一个当大侠的梦想。如今既然有了机会,他又怎肯轻易放过?毕竟,在这个没有热武器可以傍身的时代,唯一能够保住小命、随身携带的平安符,就只能是武功,是强大而纯粹的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