鄚邑。

    这是大邑商王畿的卫爵，也就是侯爵这个等级的。

    但和侯爵多为外姓、外氏斥候不同，卫爵都是王族。

    也就是说，鄚邑的主人，子宾，与子旬往上叙，算是四代内亲戚。

    关系还算亲近。

    所以，听说子旬是受命北上巡视，子宾就很开心的招待他。

    两人之间其实没有多少交集，毕竟子旬和商王一脉是叔侄关系，他家早就分出来小一百年了，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于是，招待过半，子宾一咬牙一跺脚，就把收到的人头送给他。

    “这个，是我让有辛氏去抓来的祭品，可惜自杀了。”

    子宾年岁不小，三十五看起来像个五十岁的老头儿，正对面前一个二十出头模样的青年指着一个竹木匣子，里头散发熏人的恶臭：“就是当年意图谋反的长勺氏最后一个祭品，叫……长勺山。对，就是这个称呼。”

    青年闻言，头顶的编发随着他的甩头动作而跌落耳边，虽然神情微微有所异样，但还是很快恢复原样道：“鄚叔，这是何意？”

    “嗐，既然你是巡视来的，去年大旱，我这里也没多少收成，你看……”

    子宾以为眼前的青年是来收税的，南方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不管谁家赢了王位，总归是得来问他的粮食朝贡了没有。

    所以能先打发走一个就先打发走，要是这小子他们赢了，也就没有借口问他要。

    要是输了，或许这个人头可以给他们拿来保命。

    毕竟这也是商王更指定要的祭品。

    青年哈哈一笑：“那我就不不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子宾笑吟吟。

    “对了，方才鄚叔说，这是你安排人去让有辛氏取回来的？”

    “对啊！就是我让人去的！”子宾毫不避讳认下来，反正有辛氏都说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鸮旗，附近几个邑也都问了，那群人可都铁杆的商王支持者，他们都没派人出去，可想而知，那必然是他的了。

    因为送归祭品，这是功劳！帝也会为之欣喜而庇佑的。

    “嗯，好。我知道了，既然是有辛氏帮了你，那我得去看看。”子旬顺水推舟。

    子宾则是皱眉：“直接派人去喊就行，何必亲自去？”

    “也得去，有辛氏给小乙的支持不小，好几百精锐都在南边，多少也上去看看，让他们能感觉到我们的重视。”

    “这样啊……那我派人跟你一块去？”

    “这倒不必，马上要春耕了，就不劳了。我带着车旗北上，也没人敢乱来。”

    子旬微笑，子宾颔首也觉得如此。

    这就是来自大邑商的骄傲，没人敢对他们乱来，尤其是北方的部落、部众。

    燕然之后。

    子旬回到了屋内，几个侍者小心上前，还有一个捧着木匣子小心跟着。

    “打开。”子旬首座，对着捧着木匣子的小臣说了一声。

    小臣跪在地上，将匣子放好，然后揭开盖子，捧起已经化了冰，开始有苍蝇乱飞的头颅。

    这个头颅上神情只有无尽的恐惧，脖子上能看到大量的抓痕。

    毕竟勺山是溺水而死。

    “上次见到他，还是我安排送他离开的时候，前后才几年，没想到啊……没想到。”子旬凑了一下身体前倾，随意的甩了一下斜在左脸上的一绺发辫，吹了一口气，“你们觉得这是鄚叔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

    子旬下手坐着三个人。

    左二右一。

    右边那个撑着下巴，昏昏欲睡，听到这话，闭着眼睛弱弱的说：“鄚叔不是一个喜欢折腾的人。

    他也不曾派出过鸮旗去有辛氏，但危平和危海从附近收集来的消息却说，有辛氏和长辛氏的黏合，鸮旗的作用很大。

    甚至只是鸮旗一出来，勺山就被吓得躲在缙云氏旧部附近挨打，这才让辛屈轻轻松松将他弄死。

    另外，有戎氏安排北上的蛇好，已经被辛屈挪到了上谷，她们刚刚征服了本地的草原人，现在变成了一个一千三百左右的小部落。

    而土方与有辛氏走婚，将涿鹿和上谷两座山地平原当嫁妆给了他。

    现在，有辛氏以一己之力，平衡着土方、有戎氏，成为第三者。

    稳如泰山。

    此外，他们还在山南平衡着妟氏、蓟氏之间的稳定。想要打灭有辛氏……”

    此人终于抬起头来，伸了个懒腰说：“很难，从齐微山（微山舟）的话来说，有辛氏有邑，邑外有池，城池相宜，意味着易守难攻。

    危氏兄弟也说，有辛氏除了城邑，还在改造河道，辛屈甚至人为的将山川作为护臂，故意制造必须争夺的节点，以方便后续的运兵和运粮必经此地，成为必争之地。

    这种人和淮夷很像。

    若不是他姓姚，我都觉得他来自南方呢。”

    “南方也有姚姓。”右侧两人之一的一个老者淡淡抬头，看装束，是个卜者。

    至于最后一个，就是微山舟，他正赔笑着，也没说啥。

    因为插不上话。

    “有，哪里没有姚姓的？就跟诸姒一样，到处都是。”也不跟这个卜者争辩，此人啊对对就应付过去了。

    子旬听罢，又看了一下勺山的脑袋：“你们说，有辛氏能听从我的命令吗？”

    “王子，你自己心里有数。有辛氏不同我们认识的北部任何部落，他们其实更像南方人的生活方式。

    然而，这种生活方式是最近才开始扭转的，骨子里他们还是之前那个走南闯北的有辛氏。

    虽然只诸辛之一，但这一支明显不一样。

    辛屈对两翼进行了三边平衡，并且进行克制，不随便对外开战，由此可见他们其实是想着生存为先。

    海河这地界，最忌讳的就是这种部落。

    如果有辛氏找到了机会，完成对蓟氏、妟氏以及孤竹氏的兼并，那将会是一场大灾难，因为这样我们就很难对付他们。

    而他们能在山南沼泽作为屏障，直接威胁我们河北的疆域。

    当然，如果我们失败了，或许可以利用有辛氏威慑商王，逼他西迁或者北迁，不然给有辛氏发展时间，最多五十年，有辛氏找不到更多可耕地就会南下，到时候就是两个大国之间的战争了。”

    “我觉得，最危险的是有辛氏的爵位体系。”卜者又说，“危氏兄弟发来的爵位摘录我看了，有辛氏自上而下是在鼓励征战和开拓的。

    这就意味着，他们并不会消停多久，就会又一次进入战争。

    现在或许是因为粮食问题，但之后呢？

    如果有辛氏成功完成了河道的营造，可以预想有辛氏能获得多少耕地，有了荒地就需要海量的人。

    他们很快就会东征西讨的。

    所以，想要压服他们，就必须拴住他们，比如青铜。

    同时，我们需要拉拢有辛氏的敌人。”

    “笑话！”右侧的那个青年呵呵道，“我子雨把话放这，王子如果拉拢蓟氏和蛇好，有辛氏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背地里一定会积极跟别的部落联系。

    别忘了，土方跟有辛氏联姻，而联姻对象是妟氏女。巧的是，这个妟氏正在和蓟氏交战。

    也就是说，有辛氏双臂一展，东西都能够得到。

    我们拉拢有戎氏，他就跟土方亲厚，我们拉拢蓟氏，那他就跟妟氏亲厚。

    一旦彻底开罪了他，他会毫不犹豫抹除上谷的蛇好和东南的蓟氏。

    蓟氏看起来人多，但他四分五裂。

    有辛氏是武力兼并长辛氏的，两族十几年前就是一家人，通过武力清洗了那些不安定因素之后，有辛长辛已经彻底归一。

    所以两者体量不是一个层次的！

    并且，我们没有能力完成直接的投射，因为在北方的诸子，很多都是商王更的铁杆手下，除了一个左右横跳的鄚叔、一个沧邑，我们没有任何的支点。

    现在要来拉拢有辛氏，是为了形成一个水旱节点。

    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从齐方出发，经过沧邑直接抵达有辛氏避难。

    我们是来谋退路的，不是来找死的！”

    卜者没说话，子旬也点了点头：“行了，收拾好头颅，用还未化开的冰镇好，等去了有辛氏找到子山尸体，再下葬吧。”

    小臣赶紧收拾好下去。

    子旬顿了一下说：“有劳微山长老先走一步，帮我确定好路程。”

    “明白！”微山舟赶紧起身应是。

    “那行，都下去休息，随时准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