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歌渡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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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苏钰英救夫盗玄令 诸葛克负妹上天山

    上古诸仙大战以共工怒触不周山谢幕。漫天神佛经此一役死伤殆尽。本为一块的陆地亦分作五大部洲:

    曰西方迦南地、中土神州、东海蓬莱境、并南北大陆。

    火神祝融此战后神力大失,三花难再聚顶,五气亦不朝元;元神亦是因伤受损,状态岌岌可危。

    而天柱因共工之撞已然崩断,众仙再不能于天界修行。人间却灵气衰微,故此祝融虽欲疗伤,却是障碍重重。

    一日祝融驾火麒麟神游太虚,见神州极西之地有一山脉。

    此山脉虽绵延数十里,却难舒其磅礴之气;更有水出千峡,倒冲滟滪,奔腾之势不衰。

    山中千岩万壑、崔嵬突兀;古树丛生、仙云霞蔼;时闻仙鹤唳,每见凤凰翔。

    祝融见之大喜,不禁叹曰:“大哉昆仑!真个雄奇非常!”

    于是迁宗“玄阳门”至昆仑山。从此闭关潜修。宗门内一派事务尽交由门内弟子打理。

    斗转星移,沧海一粟,恍然间五千年便过。

    千年来,玄阳门依托仙山福地,确出了几个不世出的天才,诸如“霹雳火“公羊旭、“追云叟“'祝念朝”以及当今玄阳门掌教“涅槃凤凰“诸葛克…

    代代相传下,玄阳门香火鼎盛,日益光大,门内弟子逾千人,实乃当世第一宗。

    却说这一日,一男子御剑至昆仑山脚下,收了飞剑,端着坛酒迤迤然朝山上登去。

    只见那人生得龙眉凤目,齿皓唇朱;瞧着二十四五年纪;头束一顶书生巾,身穿一领金绣团胸雪白袍;腰系一条玲珑宝玉碧绿带,足踏一双登云履,端地是风流神俊。

    至午时,那人便至“玄阳门”山门之前,对守门童子唱了个喏,朗声道:“劳烦仙童通报,就说鬼蜮宗弟子慕容兰若奉家师之命,有要事求见贵派掌教诸葛师兄。”

    门童听了他自报家门,心里惊道:“原来是鬼蜮少主到了!”见其仪表不俗,境界深不可测,更是不敢怠慢,还礼便道:“禀慕容公子,实是不巧,掌门师尊外出捉拿妖人,已是半月未归了。”

    慕容兰若道:“即是如此,小可只得告辞。哎!此行家师之命未能完却,回去定要重重受罚……”说着摇头叹息,转身欲去。

    门童见其说得可怜,心下微感同情,便道:“先生请留步。本门师尊虽然不在,二师叔如今正代其职务,您若有要事,同她说亦可。”

    慕容兰若闻言便回过身来,道:“如此,便劳烦代传来意。只是可惜了这坛百年‘乌梅’,本待与诸葛兄畅饮一番。怎奈知己不在,这酒喝着还有甚意思?”言罢便作势欲将其掷于地下。

    却听得那门童吟道:“乌梅酒熟唤刘郎,金樽罄罄漾琼浆。”

    慕容兰若闻言连忙停手,讶道:“咦!却不知仙童竟也懂酒?”

    那门童答道:“他奶奶的,我哪里懂什么酒来?方才眼见慕容公子欲将此坛美酒摔碎,只觉可惜,便不禁吟出此句,以盼公子收手,得罪,得罪!”

    慕容兰若听他口中突然说出脏话来,突然一愣。殊不知,那门童受其父影响,自小便养成了这口头禅,打进了玄阳门,方才收敛了些。此时眼睛里见到有酒,情难自已,“他奶奶的”几个字便脱口而出。

    慕容兰若也不以为意,说道:“你既惜酒,必然爱酒!哎呀,不期好朋友却在此处?来来来,你我今日须同饮三百杯!”

    说着也不容门童推辞,便拉其一同坐地,也不知从身上何处掏出两只碗来,满满地倒了两大碗,恐门童见疑,抬手便先饮了一碗,叫了声“好酒!”。

    门童起初不免扭捏,但见他喝得痛快,好胜心起,端起酒来亦是一饮而尽,咂嘴叫了声:“他奶奶的,不错!确是好酒!”

    两人俱是哈哈大笑,生涩之意尽去,便你一碗、我一碗,有说有笑地喝了起来。

    二人谈天论地,讲着当今修真界诸事,门童对慕容兰若的言谈举止更是心折。不一时,一坛酒便喝得见底。只听慕容兰若扬声道:“快哉!大丈夫正当如此!”

    门童喝得已有六分醉了,见其豪迈如斯,思忖道:“他奶奶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修真界几时方能出得慕容少主这等人物?实是个豪杰!”只听慕容兰若说到:“想是你我二人投缘,我见了你心下便喜;若蒙不弃,我愿同仙童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这话来得甚是突兀,换做往常,门童定疑其不怀好意。可当下见来人英姿绰约,举止尽显英雄气概,早已有心与之结交;再者醉意涌上来,更不疑有他。言道:“呀!这怎使得!我一卑贱守门小厮,怎能与您称兄道弟?”

    慕容兰若道:“兄弟,切勿再说这话。岂不闻,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便紧紧握住了门童之手,眼中满是喜悦之色。

    原来这慕容兰若乃是鬼蜮宗宗主慕容兴之子。此次为一绝密之事而来,事关鬼蜮宗门今后兴衰。鬼蜮宗早在玄阳门内安插一奸细,将玄阳门内诸事探听得明明白白。

    饶是如此,慕容兰若仍是为此事密谋两年,备下万全之策,成竹在胸,直待玄阳门宗主诸葛克远游他方,方才到此。

    他早知这门童名为“方子义”,年二十一岁,祖籍山东,家中父母双全。七年前诸葛克游历之时,见其根骨俱佳,天资卓绝,便度其到此,收其为徒,做了一关门弟子。

    方子义于修真一途天赋异禀,仅四年时间便通习玄阳门秘法《玄阳真经》第二层。

    其师诸葛克见其进步飞快,恐其欲速不达、根基不稳,便借方子义偷喝自己珍藏美酒之故,将其贬至门童,迟迟未授第三层法决。其意在使徒儿夯实基础、打磨心境,以待日后一日千里。

    方子义却因年纪尚浅,终日只是抱怨,不解其师良苦用心。

    慕容兰若于此事了如指掌,便设下计策。于是便有了方才结拜一幕。

    方子义只道这个慕容公子当真是喜欢自己,不由得心下飘飘然,想到:“他奶奶的,这公子却不知强出师傅多少倍!能与此人结拜,倒也不枉了!”便喜滋滋地答应了。

    当下二人撮土为香,就山门前对拜了八拜,一起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慕容兰若说到:“兄弟,你我虽然义结金兰,为兄却还不知你高姓大名哪!”

    方子义忙道:“哥哥,倒是我疏忽了!”于是将自家来历一五一十说了。

    慕容兰若听他说得诚恳,心中只是暗暗发笑,口中却说道:“方兄弟,今后你若有难处,做哥哥的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定帮你办成!只是你我二人门派有别,咱们结义这事儿,须不能让旁人知晓,免得被人说三道四,咱兄弟二人彼此私下照应,也就是了。”

    方子义道:“哥哥说得是。”

    慕容兰若见其对自己言听计从,甚是满意,心下欢喜,想到:“如此,我所谋之事便已成了三分了”。

    便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笑道:“我与贤弟仓促结拜,没甚礼物,这里有仙药一枚,可助你功力大增,于修炼实有补益。聊表为兄寸心,望兄弟务必笑纳!”

    方子义见状心中喜道:“我境界处于瓶颈已有三年,若得此药相助,不日定可修习《玄阳真经》第三层!却不曾想今日造化到了!”口中却道:“哥哥见外了,我无功不受禄,怎能受此大礼?”

    慕容兰若见状不由分说,便将手中仙丹塞入门童怀里,笑道:“区区一枚丹药何足挂齿?你我今后还分什么彼此!”

    方子义见不好推辞,便收了,问道:“不知哥哥此行所为何事?”

    慕容兰若道:“我与贵派苏钰英姑娘情投意合已久,且有婚约在身,此次便专为这事而来。”

    方子义闻言喜道:“呀!那不是我苏师叔?她平时最是疼我!哥哥,你且在此处稍作等候,我这便前去禀告。”便一溜烟奔入宗门,向其二师叔传话去了。

    路上心想:“他奶奶的,慕容大哥如此仗义,他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须得在师叔面前多多为其美言几句,促成这桩好事。”思忖间便进了大殿,见师叔苏钰英正坐于殿中,眼望天际,眉头紧锁,怔怔发愣。

    方子义忙使法隐了酒气,问道:“苏师叔,何事竟如此发愁?”

    苏钰英见了方子义,喜道:“子义,你来得正好!师叔正有一事欲与你商议,却怕你笑话师叔!”

    方子义问道:“小侄有几个胆子敢取笑于你?您但说无妨。”

    苏钰英红着脸道:“嗯……那我便说与你听了罢。你师祖羽化之前曾替我定了门亲事,约定之期已近,那人不日便到,故惹得我心里发愁……”

    方子义心道:“师叔所说之人,定是慕容大哥,我可得留意些了。”便小心问道:“您是不欢喜那人?”

    苏钰英整了整发梢,轻声道:“倒……倒也不是……那人与我曾共历患难,我心里实是……实是欢喜他的……”

    方子义心下一喜,问道:“既然如此,师叔却为何发愁?”

    苏钰英答道:“这正是我要与你商议之事嘞!你觉得你师傅待我怎样?”

    方子义听她如此一问,心下已是了然:“原来如此!师傅苦恋师叔已久,于门内已不是秘密。师叔如此聪慧,心里自然清楚。她定是怕师尊反对这门亲事,故而难下决断。”眼神一转,便有了计较,正色道:“师傅对师叔自是极好的,只不过……”

    苏钰英问:“只不过什么?”

    方子义道:“只不过师傅为人顽固不化、做事太也古板无趣,师叔若是嫁了他,天天对着一张苦瓜脸,岂不是闷也闷死了?”

    苏钰英啐了方子义一口,道:“背后嚼你师傅舌根,等你师傅回来看我不告你一状!”

    方子义道:“便是师尊回来,我也是这般说。”

    苏钰英道:“唉,谁说我要嫁与你师傅啦?我只当他是我哥哥。我何尝不知他的心思?可是儿女之事,实在是强求不得。他若是回来,届时定然反对这门亲事,却是让我左右为难。”

    方子义便道:“这有何难?待得提亲之人上门,便与此处拜了天地,做了夫妻。师尊到时纵然回来,生米已然煮成熟饭,他也无可奈何。”

    苏钰英心下喜道:“这倒不失为一条妙计!”便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鬼主意多,最能讨师叔我开心!”。

    却听得方子义道:“方才门外来了一人,自称是甚么“鬼蜮”门下弟子慕容什么兰的,想要求见师傅,已被我打发走了,却不知是不是那求亲之人?”

    苏钰英急道:“来人可自称是慕容兰若?”方子义道:“对对!正是慕容兰若!师叔莫非识得他?”

    苏钰英哪里答话,忙祭出飞剑,向殿外飞去。方子义见了不禁发笑,寻思:“慕容大哥,小弟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却说慕容兰若在山门外左等右盼,只是不见有人出来接见,正作没道理处,只见一道红光自殿内飞出,转瞬便至眼前。

    苏钰英收起飞剑,轻眨妙目瞧向眼前之人,只见该男子鼻直口方,目若朗星,不是那日思夜想的慕容兰若,又是何人?

    只见慕容兰若拱手作礼道:“十年未见,苏姑娘别来无恙?”

    苏钰英见心上人音容笑貌如昔,只得强压心头惊喜,还礼道:“多谢慕容公子挂怀,小女子一切安好。”接着又明知故问道:“不知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慕容兰若见苏钰英对自己眼波流转,眉目含情,心下想到:“这事儿便已成了五分了。”口中答道:“自当年一别,小可心中无时不惦念着苏姑娘。怎奈门规甚严,故而难得一见。幸得二位师尊定亲之约,小可有此盼望,心中相思之苦才得稍解。如今十年之期不觉已至,小可特来提亲,望苏姑娘成全了小生这片痴心!”

    苏钰英听其直抒胸臆,惊得手足无措,羞得脸上绯红,心中又岂止有一只小鹿乱撞?简直是万鹿奔腾也似,却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低眉垂目,不置一词。

    听得慕容兰若问道:“苏姑娘对这桩婚事可是有不愿之处?恁地时,小可也不好强求,只得回禀家父,解了这一纸婚约,免得姑娘为难。”

    “不……不是的。”苏钰英低声答道。

    “那定是小可言语有哪里冲撞了姑娘,惹得姑娘不快?”

    “也不是的……”

    慕容兰若问道:“这在下可糊涂了,不知苏姑娘却是何意?”

    苏钰英闻言恼羞成怒,说道:“慕容公子恁地过分!非逼我说出心里话来嘛!这十年又岂止你一人牵肠挂肚?我……我又何尝不是尝尽相思之苦……?”待说到后面几个字时,音同蚊声,已是几不可闻。

    慕容兰若闻言哈哈大笑道:“苏姑娘切勿怪罪,兰若向来心直口快,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多多包涵!不过若非如此,我又怎知姑娘心意?”

    苏钰英虽然气恼他耿直,听得他这般说,心里却是甜滋滋得极为受用。

    见慕容兰若从袖口处取出一支翠绿长箫,说道:“这十年来,我时时带着姑娘送的这支萧,片刻不离,睹物思人,苏姑娘一颦一笑尽在心头,不曾或忘。”

    闻言,苏钰英浅浅一笑,亦从怀中掏出一柄玉剑。

    二人相顾无言,但诸多话语似难诉此刻之情,恰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俗话说郎情妾意,只过得几日,两人便如胶似漆,再不舍得分开一刻。苏钰英唯恐师兄早回,便自家做了主张,于玄阳宗大办婚宴。

    修真界各宗均派人前来道喜祝贺。人人均赞慕容兰若与苏钰英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席间慕容兰若与诸人推杯换盏,来者不拒,自是受番吹捧不提。

    夫妻二人新婚燕尔,郎画眉,女梳妆,甚是雍雍喈喈。

    话休絮烦。过得一旬,诸葛克外出归来,但见师妹已然嫁做人妻,盘了长发;其夫君慕容兰若人品端方,豪气干云,且与自己相熟,便也不好多做计较。虽知二人实乃良配,却仍不免心下郁郁,终日只是借酒浇愁,神情愈见恍惚,竟连徒儿已突破至结丹境之事也未曾发觉。钰英见得师兄如此,心里愧疚,无奈如何劝慰,诸葛克也只是不答。

    诸葛克整日神伤,境界也因此每况愈下,无几日竟已呕血。方子义不曾想师尊竟因情颓废至此,甚感愧疚。心中担心师尊因此坠入魔道,焦虑却无法可使,亦是闷闷不乐。

    如此过得两个月,苏钰英境界来到元婴关隘,须得伺机突破。于是打坐运功,闭门不出。慕容兰若独自无事,于宗门内闲庭信步,不觉便至方子义屋中。

    方子义见是义兄来了,道:“哥哥新婚不久,缘何不陪着师叔,却到我这来了?”

    慕容兰若道:“钰英现下正在闭关。我闲来无事,便寻思来看看贤弟。”

    二人叙了会儿闲话,无意中聊到诸葛克时,却听方子义叹了口气。慕容兰若问到:“方兄弟何故唉声叹气?”

    方子义道:“哥哥有所不知。掌门师尊与苏师叔青梅竹马,难免日久生情。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心,苏师叔向来只把师尊当作哥哥对待,却从未生儿女之情。师尊此次回来,见师叔已嫁作人妻,只是借酒消愁,神魂不稳,如此,真叫人放心不下!”

    慕容兰若惊道:“子义何不早说此事?如今方才告知,莫不是陷我于不义?诸葛兄与我高山流水,惺惺相惜,关系非比寻常。现下我夺其所爱,岂不是成了辜负兄弟情义之辈!”

    方子义忙道:“哥哥此言差矣!你与我师叔郎情妾意,何谈横刀夺爱?当初你倘若知晓此事,碍于我师尊面上悔了这桩婚约,岂不是辜负了我师叔一片真心?何况不知者不怪,此事须怨不得你。”

    慕容兰若闻言,脸色稍缓,叹道:“话虽如此,可到底是误了诸葛兄,须得想个法子弥补他才是。”

    方子义道:“我师傅是个执拗的人,他自己若是不肯回心转意,旁人也劝不得他。他整日为情所困,于修真一道实是大忌,只怕时日一久,恐生祸端,若是因此坠入魔道,岂不是万劫不复?”

    慕容兰若听得方子义如此说,心下喜道:“如此,吾之事便已成了七分了。”便故作忧虑道:“为兄倒是有一法子,可解诸葛先生遭情所困之苦,只是此法乃我鬼蜮不传之秘,却让我甚是为难。”

    方子义惊道:“久闻鬼蜮神通诡秘难测,玄妙非常,哥哥若真能医除了我师尊心病,子义今后旦凭哥哥驱使,无一怨言!”

    慕容兰若道:“也罢!贤弟既如此说,叫哥哥如何推辞?况诸葛兄之病亦是由我而起,我也不忍袖手旁观。为今之计,只得抛开门户成见,将此法授与你知。”

    方子义大喜:“他奶奶的!师尊幸甚,终于有救!”

    慕容兰若道:“此秘术名曰“忘情”。身受此法者,可将过往诸多儿女情长之事尽数忘却,于普通记忆却是无损。只是有一点,须得至亲之人亲施此法,方才有效,旁人作法却是无用。

    贤弟乃是诸葛兄徒儿,自然是至爱亲朋,故此法由你来施展,再合适不过了!”当下便将功法口诀说了。

    方子义默记在心,默念几遍便记得熟了。

    慕容兰若对其说道:“方兄弟修为尚浅,诸葛兄修为高出你太多,贸然对其施展此法,恐遭反噬。你可将体内一滴精血缓缓逼出,并以“忘情”之法将其炼化,只需将该滴精血滴入每日诸葛兄所饮酒水之中,待过得七日七夜,诸葛兄饮满七坛含血美酒,其心病自然无药而愈。”

    方子义觉得此法甚是诡异,但转念寻思鬼蜮宗功法本就以诡谲难测闻名,义兄怎样说,自己照做便是了,况且师尊病情愈来愈重,也是救师心切,便未作他想,于后七日中暗暗以此法行之不提。

    却怎能料到一切尽是慕容兰若之计?

    七日后,苏钰英成功步入元婴境,待得出关后,却见夫君委顿于床,面如金纸,神魂涣散,似随时可能死去。唬得苏钰英大惊失色,失声问道:“夫君,如何重伤至此?”见慕容兰若费力摇了摇头,却并不作答。

    苏钰英见状,连忙倒出本门神丹“神阳融雪丹”,也不管几粒,胡乱地给夫君服了,见其脸色稍转红润,气息也不再如方才那般紊乱,柔声道:“兰若,可好些了?是谁将你伤成这般模样?”

    慕容兰若方道:“钰英,无干旁人之事,是我咎由自取,咳咳……近几日我见诸葛兄因你我二人之事心境不稳,便想…咳咳….便想与其长谈一番,以作开导,唉!不曾想…”

    苏钰英忙问:“不曾想怎样?”

    慕容兰若道:“不曾想诸葛兄正在气头之上,见我便骂道:“我不去寻你,你倒送上门来!钰英与我两小无猜,均是你这厮从中作梗,横刀夺爱!”咳咳……说着诸葛兄便抽出长剑,摊开架势,口中喝道:“来,来,来!”只是要和我放对。

    我自寻思今日之事,皆是由我而起,亦当由我一人了结,便对诸葛兄说:“既然如此,诸葛兄便放马过来罢!”

    苏钰英惊道:“你怎是我师兄的对手?如何敢和他斗法?”

    慕容兰若道:“我怎敢造次?是我于心有愧,见诸葛兄劈掌击来,并未躲避,只是闭目受了他一掌…咳…咳咳…诸葛兄见状也未再为难于我,径自御剑去了。我寻思便是死了,也要见上你一面,便跌跌撞撞行至房中,恰逢你出关…”

    “你怎么这么傻!”苏钰英眼中垂泪,抚摸着情郎病容,伸手以真气探其状况,见其心脉受损,体内热气不衰,果真是受了玄阳功之状,更是怜惜不已。

    慕容兰若拽着她说道:“只盼经此一事,诸葛兄可以解开心结,钰英,你答应我,休去为难诸葛兄好吗?切勿辜负了我一片良苦用心。”

    苏钰英哭道:“好,我答应你,不去找他便是。”

    “此刻你在我身旁,我就心满意足了。咳咳…却不知我还有几日可活?”说着气力不济,便自昏去了。

    “不!我绝不让你死!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正焦急时,忽然想到,本门禁地内,有一至宝“祝融令”,乃是当初祝融祖师于上古大战后所得,祝融祖师亦曾凭借此宝疗伤修境。

    后本派门人有练功走火入魔,抑或切磋误伤者,皆得此令所救。兰若中了本门玄阳功,除此令外,无药可医。

    此时若能借得此令,情郎便还有救!不过祝融令乃我玄阳门镇派之宝,除掌教外他人均无权动用,自己也是未曾得见。若是师兄知晓我欲以此令牌替兰若疗伤,他定是不允,况且兰若还是被他所伤,他又怎肯相助?此番只须我一人去方可。

    如此便打定主意,心里说道:“兰若,你若是死了,我活着还有甚意思?你可知我已怀了你的骨肉?现下有一法子或可救你,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须得试上一试!”言罢轻吻了吻郎君唇边,将剩下的“神阳融雪丹”尽数置于床头,祭出神剑“破空”,便奔禁地去了。

    却说苏钰英乘剑直奔宗门禁地“火云洞”,至洞口落下剑来,步行向内探去。

    行至深处,只觉得洞中愈来愈热,岩壁四周血红色怪石磷立,除此之外,并无甚奇特之处,便提起胆子,一步一步地向洞内踱去。

    心里想到:“师尊曾言,洞内有祝融祖师坐骑火麒麟守护,因本门弟子身负玄阳功,与祝融祖师气息同源,故不会加以伤害,只是不许弟子染指祝融令。此番为了救兰若,火麒麟若果真不许我带走此令,说不得也只能硬拼了。”

    如此行进,沿路皆无阻碍,不一时便遇一石门,苏钰英定睛看去,只见门边一凹陷处设了禁制,钰英以神识探去,发觉此禁制内设一圆盘,盘内金、木、水、土四行各占其位,彼此环绕,尽皆流向圆盘中央,复又散开,归至本位,如此周流不歇。

    苏钰英想到:“盘内独缺“火”元素,玄阳功恰属火,何不妨向其中输些内力试试?”

    于是右手便运起玄阳功,将内力缓缓向圆盘内送去,却似泥入池沼,毫无声息。钰英见状只得加大运功力度,却不料那圆盘内此时似有巨大吸力,丹田中内力此刻犹如洪水决堤般,由任脉气海穴奔至巨阙穴,再转幽门穴,途径步廊、乳中、天地诸穴,最后经中冲、商阳、少商三穴灌入圆盘之中。苏钰英忙欲收回内力,右手却被那圆盘的紧紧吸住,再不能动分毫,只能任由体内灵气源源不断地奔向圆盘。

    苏钰英慌道:“纵使我神力深厚,但任由这般下去,不是终有用尽之时?”可此时身体丝毫不受控制,纵想元神出窍,也是不能。

    如此情景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苏钰英体内灵力几欲枯竭,那圆盘才仿佛吸得饱了,吸力便消失不见。苏钰英见状急忙撤回右手,却见其动也不动,原来是僵持时间太久,手臂已然酸麻,且此时体内灵力耗尽,便不听使唤。

    苏钰英不禁苦笑了一声,此只好闭目吐纳了一息,待得体内周天灵气缓缓转动起来,方才缩回右手。

    此时苏钰英实该于此多做休憩,待得灵气恢复后才进洞才是。可她关心则乱,情郎生死未卜,于此地多耗一分情郎便多一分危险,便匆匆开了石门。

    却见洞内正中央摆着一张石桌,一枚松文色古玉静静地置于石桌之上,周身光晕流转,苏钰英喜道:“这定是那祝融令了。”便匆匆走上前去揣入怀中。

    猛然听得一声吠吼,声如黄钟大吕,叫若马鸣龙吟,却似半空中响了一个霹雳,震得洞中石块扑簌簌下落,声未落地,面前便跳出一只身长两丈的巨兽。

    只见那巨兽身披流火,气度雄浑,一双如电也似的怪眼直喷出火来。正是镇守此洞之麒麟。

    苏钰英“哎呀”了一声,急忙纵身向后跃去,却忘了体内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灵力?早被那火麒麟扑上来,一爪拍中后背,只觉周身经脉如火烤一般灼热,口中鲜血狂飙,直直跌飞进洞内。

    那火麒麟闪过身来,再一掀,便将苏钰英撞至石壁上,未待苏钰英翻身落地,又再扑将过来,钰英心道:“此番休矣。”便闭目晕死过去。洞外忽传来一声剑鸣,接着响起一声暴喝“孽畜!休伤吾师妹!”

    却是诸葛克到了。

    原来诸葛克于大殿内听得麒麟吼声,便知有人擅闯宗门禁地,急御剑飞来,却于洞门外见师妹苏钰英受伤于此,连忙出声制止麒麟。

    那火麒麟却似疯了一般,对诸葛克的叫声并不作理会,只是径直朝苏钰英扑去,张开怪粼粼血盆大口,便欲将苏钰英一口吞下。

    诸葛克眼见师妹即丧麒麟之口,下手便不容情,催动法诀,喝了声:“疾!”,脚下飞剑“长鸣”便燃起熊熊烈火直奔麒麟飞去,此时火麒麟若想活命,须得避开来剑才是,可不知怎地,火麒麟竟于此性命攸关之际,周身门户大开,并不设防,只听得“咔嚓”一声,火麒麟便身首异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诸葛克脚下。

    诸葛克亦是诧异万分,火麒麟乃上古神兽,功力尤在自己之上,他本意以此剑逼开火麒麟,之后便可携师妹逃离此地,怎能想到这火麒麟却不闪开这一剑?

    师妹到禁地所为何事?火麒麟对本派门人并无凶性,为何却将师妹重伤?种种疑虑当下也无时多想,匆忙掏出两粒“神阳融雪丹”给师妹服下,并以玄阳功真气度入师妹体内,方才发觉此时苏钰英体内经脉已尽数被火麒麟霸道的灼气熔断,周身灵力亦是空空荡荡,连连催动玄阳真气,过得半日,苏钰英方才悠悠转醒。

    苏钰英借“神阳融雪丹”药效,诸葛克内力之功,体内伤势虽仍严重,却也恢复了些气力。睁眼瞧见诸葛克正为自己疗伤,铁青着脸冷冷道:“你走罢!我不要你救我!纵是兰若死了,我也绝不会从你之愿!”

    诸葛克闻言如受重击,只觉脑袋里浑浆浆的,自小到大,师妹对自己说话向来都是柔声细语,不曾有一日语气如同方才那般冷漠怨恨,不禁凄然颤声道:“师妹何出此言?我…我如何救不得你?”

    只见苏钰英双眉倒竖,厉声道:“你打死了兰若,我…我也不想活了!”。

    诸葛克惊道:“什么?慕容兄弟死了?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苏钰英道:“你这时还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干什么了?你一掌打伤了兰若,眼下他虽然未死,但是,谁知道他…他还能否…能否活转过来?”说道此处,竟已是嘤嘤啜泣了起来。

    诸葛克听到此处,深吸了口气,只觉这其中必有一个大大的阴谋,只是自己一时猜想不透,正沉思时,忽听得洞口一阵笑声传来,声音极其耳熟,问道:“来的可是慕容兄弟?”

    只见慕容兰若拎着方子义在手中,好整以暇地走进洞中,嘴里笑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诸葛兄好俊的剑法,上古麒麟在诸葛兄手上也走不过一个回合,佩服,佩服!”语气间竟是充满了讥讽之意,言毕一把将方子义掷于地下。

    方子义苦于周身穴道被灵气封住,只能“唔、唔”地发出声音,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神色间充满不解。

    苏钰英见夫君不但身上无伤,反而神采奕奕,已甚疑惑;见其自入洞中之后,言笑之间,更不向重伤的自己瞧上一眼,心头更是酸苦,涩声道:“兰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的伤如何便好了?你…你为何…”

    慕容兰若笑道:“苏姑娘言之差矣,小可本未受伤。布阵作局、仿伤造病,原是我鬼蜮拿手好戏。我与姑娘几个月来耳鬓厮磨,若是连受玄阳真气所伤都无法模仿,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苏钰英眼中噙泪道:“苏姑娘?你竟然叫我苏姑娘?……你…你究竟是…是怎么了?为何装病骗我,却…却让我误会了师兄?”说着眼光歉疚地瞧向诸葛克,言语间已是呜咽。

    慕容兰若笑道:“若非如此,苏姑娘怎会独进火云洞取令?诸葛兄又怎能真气大损,以至于中我之计?”

    苏钰英怨怼地瞧着此刻换做另外一番面目的慕容兰若。此时自己便是再蠢十倍,也知已落入他人圈套,成了一枚受人利用的棋子。当下心中爱的、恨的、怨的、怒的、悔的,一齐涌将上来,可谓是五味杂陈。

    慕容兰若却不再睬她,而是径对诸葛克说道:“小可今日欲替诸葛兄执掌玄阳门之位,还望诸葛兄退位让贤、交出祝融令,免见刀兵。”

    诸葛克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内情,只是现下还无法将之串联起来,便静下心来说道:“仅凭小徒在你手中,公子便想使我束手就擒?况且我玄阳门高手众多,我只须高呼一声,你不一时便会身陷重围,却不知公子如何应对?”

    慕容兰若闻言轻轻说道:“诸葛兄,枉你贵为天下第一宗宗主,竟因一女子,失魂落魄,置宗门大业于不顾!

    早在你归宗借酒消愁之时,我父已率领鬼蜮宗全派倾巢而出,潜伏于昆仑山各处,方才你替苏姑娘疗伤之际,你玄阳门已四面受敌,他们如今自顾不暇,又如何分身前来支援于你?

    况且你对徒弟毫无戒心,竟不知他于你每日所饮酒水已下诅咒。如今你身中我鬼蜮秘术“泽风封魔印”,却还不知?”

    说着便一脚踢开了方子义的哑穴。方子义在地上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愤怒,哭道:“师傅,徒儿…徒儿对你不起。他奶奶的,徒儿瞎了眼,错认了这奸贼为义兄,竟信了这个人的鬼话,在您每日所饮酒水中滴入了经密法炼制的精血,本以为可以替师傅解开心结,谁知…谁知他奶奶的竟中了奸计!徒儿确实……确实罪该万死……”语气中歉疚之意溢于言表,更有五分对慕容兰若的愤怒萦绕其中。

    诸葛克听罢尝试运行真气,果真如同慕容兰若所说一般,周身经脉尽皆堵塞,灵力一无可使。便摆了摆手,叹道:“子义,你年岁尚浅,阅历不深,碰到的又是这世上顶尖聪明之人,为师亦遭其惑,又怎会怪你?”

    慕容兰若道:“能被诸葛兄称作顶尖,兰若受宠若惊。”顿了顿又道:“诸葛兄若是方才任苏姑娘自生自灭便罢了,你神力高深,当世无人可出其右,此印倒也奈何不得你,只不过浅浅地印于汝经脉之上。

    可苏姑娘一身灵气尽数被吸,你强运神功为其疗伤续命,导致自身真元大受损耗,封印便又深了一层。

    那时你若能收敛心神,抱元守一,这封印亦不能害你之命,可你不该因苏姑娘几句话便心神大动,如此一来,这封印已然深入骨髓,此刻便是大罗神仙亲至,也是救你不得。”

    苏钰英听到此处,已是肝肠寸断。更是无颜面对诸葛克,只觉自己实在对不起师兄,情知此时悔之已晚,便把脸侧过去,在一旁垂泪无言。

    诸葛克对慕容兰若道:“这么说来,前些日子西域那两个百年不曾现身的妖人,也是慕容公子特意安排,引我前去的了?”

    慕容兰若道:“不错!你若是身在玄阳门,苏姑娘和我的好事定然难成,所以小可便以重利买通了“魂飞老祖”和“魄散老妖”。这二人虽不济事,但能拖得诸葛兄一月有余未归,便也够了。”

    诸葛克闻言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这洞外石门处的禁制,镇洞神兽火麒麟性情大变,也均出自阁下的手笔了?”

    慕容兰若说道:“惭愧惭愧,不才只是将洞门封印稍作变化,粗算到苏姑娘突破后周身真气数量,也就是了。

    至于火麒麟之事,便要复杂些。这火麒麟当年与水神共工坐骑水麒麟一雌一雄,本是一对。

    我鬼蜮创派祖师当年得知火麒麟受孕时,借助阴阳五行,八卦妙法,算得其孕期应有五千五百二十三年零三月。小子翻阅旧典,偶然得知此事,实属侥幸。掐指一算,其分娩时日,正于六个月前。

    且麒麟诸类,分娩后一年不离子左右,性情会变得易怒狂躁,若遇天敌饕餮,更是不死不休。

    我与苏姑娘这几个月同处一室,早将事先备好的饕餮皮毛暗藏于床头衣柜各处,苏姑娘身上早已沾染其气味儿,火麒麟见之,果然暴怒。

    苏姑娘若不死,诸葛兄顾其安危必相救,则诸葛兄必死。

    苏姑娘若不幸死于火麒麟之手,以诸葛兄的脾气,也定同麒麟火并,届时两败俱伤,小可亦可坐收渔翁之利。”

    诸葛克听到此处,竟是哈哈大笑,答道:“不错,钰英若遭不幸,我定会冲冠一怒。想不到这世上最了解在下的,竟是慕容公子!

    公子将诸事尽数算计在胸,自然有胜无败,我诸葛克一生从未服过别人,今日我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见教。”

    慕容兰若笑道:“诸葛兄但说无妨,小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诸葛克道:“鬼蜮与玄阳门自古以来,虽谈不上共存共荣,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师尊玄矶子与令尊慕容兴前辈乃是莫逆之交,若非如此,又怎会将我师妹许配给你?我所惑之事便在此处,为何慕容公子处心积虑地欲使两派反目成仇?”

    慕容兰若道:“此事涉及玄阳宗、鬼蜮两派上古密辛。今日便与诸葛兄说了,也好叫你等能够瞑目!”

    原来这鬼蜮宗乃是水神共工之后。祝融、共工本为兄弟,祝融当年却因美色背叛共工,同众仙围攻其兄,终使共工怒触不周山,身死道消。共工死后,鬼蜮宗身为共工后人千年来于暗中运筹大计,一直在寻机复仇,以致有今日之事。

    玄阳门三人听慕容兰若说得一丝不苟,情节细微之处合理之极,不由得不信。便想到既是老祖所犯之过,身为后人替承其果,也是罪有应得,均是默默不语。

    慕容兰若言毕,“呛啷啷”一声抽出神兵“易水寒”,径直走到诸葛克面前,说道:“诸葛兄,由小弟亲自送你上路,也不枉了你一世英名!”再不多发一言,提手便向诸葛克脖颈挥剑砍去,方子义、苏钰英二人见此情形,已是惊呼出声。

    却不料诸葛克缓缓地抬起了左手,食指并中指只是一夹,便夹住剑刃,接着右手轻飘飘一掌推出,却似携有万钧之力。慕容兰若见状仓促抽剑护胸,被诸葛克一掌击中剑身,神剑悉数碎裂,力道不止,透入胸前,直被击至洞外。

    诸葛克见一掌未能将其击毙,心里大叫可惜,便急忙御剑追去。

    这下兔起鹞落,实是出人意料。方子义自然惊得呆了,苏钰英因一日内心情大起大落过甚,一阵气血翻涌,就此晕了过去。

    慕容兴自午时率众来攻,已凭一己之力重伤了玄阳门二名护法。此时正与诸葛克三师弟清虚子鏖战,玄阳门另外两名护法也被鬼蜮宗阴阳使者缠住了。鬼蜮宗人数虽少,却个个出手狠辣,俱是以一当十。玄阳门弟子不断发出惨呼,已是损失惨重。这时慕容兴见儿子负伤飞出玄阳门禁地,又见后方诸葛克紧追不舍,已知此事功亏一篑。便向正在交战的鬼蜮宗弟子当机立断道:“计划有变!不可恋战!速撤!”言罢便跳出圈子,使阵困住清虚子,忙向慕容兰若方向飞去,欲助其子击退强敌。

    慕容兰若此时五脏六腑皆被震碎,元神也险些被震出体外,心中震惊之情倒大于疼痛,实难想通为何“泽风封魔印”会失效?倘若诸葛克不惜以元神出窍之法震碎封印,也是无灵力可使,元神亦会破碎,可他为何仍旧灵力磅礴,尤胜未伤之时?

    见父亲朝自己方向飞来,便无暇多想,急道:“父亲快走!我等非其敌手!”

    慕容兴置若罔闻,与其子擦肩而过,面带微笑,语重心长道了声:“儿,务必代父之志,发扬吾宗!”

    言毕右手置其背上,使鬼蜮妙法“移功神诀”,瞬息间将毕生内力传入其子体内,猛地推了一把。见儿子去得远了,方才转过身,正逢诸葛克御剑追来,便抽出神兵“若水”,直奔诸葛克而去。

    诸葛克心知今日若不除掉慕容兰若,凭此子心智计谋,日后定遗下无穷祸害,待飞得近了,正欲使飞剑取其头颅,却见迎面撞上来一人,拍了慕容兰若一把,使其瞬间飞出数十丈远,心下暗叫糟糕。

    定睛向来人看去,正是慕容兴。只见慕容兴口中念念有词,使神剑喝了声“天风姤、水雷屯!遇则盈满,来人休去!”

    诸葛克一心只想速战速决,便使全力灌于神剑“长吟”之上,“长吟”得十足玄阳真气,嗡嗡作响,撕裂着空气发出刺耳的呼啸之声。

    诸葛克一剑向慕容兴斩去,待欲触碰慕容兴身体之时,神剑却变得软绵绵得再使不上半分力气。诸葛克忙撤回长剑,使搬山之法搬来华山,重重向慕容兴砸去,慕容兴仍是不躲,只见华山置于其头顶之上,竟也似变作一团棉絮。

    诸葛克不愿与其纠缠,便使出缩地法,却不料一头撞在一堵软绵绵的气墙上,心里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回首看向慕容兴,只见其脑袋歪在肩膀上,竟已气绝多时。

    原来慕容兴将毕生真气传于慕容兰若后,便于空中布下一画地为牢之阵,凡入阵者皆不能出,阵中震荡之能量尽数加于己身;阵中能量愈高,受困者时间愈长。

    因慕容兴自身真气尽失,早被剑劈山压之威生生震死。诸葛克不明就里,被慕容兴一具尸体硬生生拖了半个时辰之久,待出得阵来,慕容兰若领着鬼蜮宗弟子早已跑的不见踪影了。

    诸葛克只得慨叹有其父则必有其子。这慕容兴处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且纵是身死,亦能困住自己许久。看来慕容兰若是尽得其父之智了。

    不一时只见清虚子带着几位护教长老尽皆御剑飞回,禀道:“启禀掌门,这鬼蜮宗众人并不恋战,只是于路上设了重重阵法阻碍,我等追击不力,已被他们逃脱了……”

    诸葛克说道:“天既不灭鬼蜮,吾等也只能顺从天意。只怕日后,这修真界将无一宁日……”

    这一战,玄阳门无掌教及教内二师姐坐镇,着实损伤了不少弟子。幸存的弟子见昨日还言笑晏晏的师兄师妹们现如今横尸就地,俱是神色悲戚,泪眼婆娑。

    清虚子询问掌教如何处置这些尸体,诸葛克神态萧索地说道:“唉,俱是臭皮囊,尽皆烧化了罢。”言毕摆了摆手吩咐诸弟子退下,神情甚是心灰意懒,便转身御剑飞回了火云洞。

    进得洞内,随手解了方子义身上封印,见苏钰英已沉沉睡去,便将其负起。

    正待出洞时,想起慕容兰若曾言,麒麟六月前诞有一子,便使神识遍扫洞内,果见一小麒麟,周身一团火红,四爪皆白;正伏于其母尸体之下,舔舐亡母毛发。

    诸葛克见它可怜,心下也感歉疚,便将之抱到了怀里。可这小麒麟甚有灵性,似乎晓得诸葛克乃是杀母仇人,到了诸葛克怀里便喷起火来,诸葛克一来未作防备,二来心有所思,却被烧光了一半秀发。

    诸葛克被烧得狼狈不堪,正扑火时,小麒麟趁机从他怀中钻出,骨碌碌钻进了师妹苏钰英怀里。

    诸葛克见状诧异,慕容兰若明明曾言苏钰英身上含有麒麟天敌“饕餮”气味儿,不知这小麒麟却为何不怕?其天性反常,做事出人意外,真不愧为水火麒麟之后。

    方子义虽然仍感愧疚,但见师尊神通依旧,心情已不似方才那般沉重,跪下对师傅道:“徒儿因为贪了几口酒喝,受人丹药贿赂,误结歹人,他奶奶的险酿成大错,还请师尊重重责罚!”

    诸葛克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遭人利用,实乃无心之失,快起来吧。”

    方子义却仍跪着道:“若是师尊因此遭遇不测,徒弟就是做一辈子叫花子,一口酒喝不到,也难赎其罪!”

    “酒之一物,害人不浅。此番我因饮酒,险些成了我宗门的千古罪人。哎,为师自身德行有亏,于此事实是无颜教导于你。”

    说着诸葛克于怀里掏出了一本秘籍并几枚丹药,交付至方子义手中,说道:“子义,为师这百年所收若干门徒中,属你最对我的脾气。且你于修仙一途天赋之高,实乃为师生平仅见,将来造诣必定远超为师。这里是《玄阳真经》、《游龙剑法》并诸多修行丹药。为师因你乃良材,只恐你贪多求速,根基不牢,故待你甚严,你不怪师傅罢?”

    方子义道:“不敢隐瞒师傅。徒儿之前确是时常抱怨您的。不过现在不会了,今后亦不会了。”

    诸葛克喃喃道:“嗯,现下不会了…今后亦不会了…”只是反复念叨这几句话。

    不一时回过神来,道:“你师叔伤得太重,为师要带你师叔去个地方为她治伤。待我走后,宗门一切事务均交由你三师叔清虚子打理。你三师叔修为境界虽不甚高,但是为人心思细密,待人笃实诚恳,修行和做人上的事儿,我不在时你要多向他请教,懂了吗?”

    方子义应了声是。

    诸葛克将神剑抽出,说道:“此剑名曰“长吟”,乃是你师祖所授,至今伴为师已一百三十载。此剑斩妖除魔,不曾错杀一个好人,正气凛然,邪不能侵。方才为师斩了火麒麟,这剑上沾了上古麒麟之血,得其神魂,更是威力倍增。今为师将之交付与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这神剑之威。”言罢将之交到徒儿手中。只听得那“长吟”悠悠作鸣,似在同老友告别。

    方子义神情错愕,想到师尊自驱走鬼蜮众人归来后,神色反常、言语古怪,不仅将经书并剑法交于自己,此时更欲以神剑托付,真如同交待后事一般。不禁含泪问道:“师尊,您不要徒儿了吗?”

    诸葛克缓缓道:“我已时日无多,此番一去,再不能回。子义,你须将光大门楣为己任,切莫同我一般儿女情长。须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为师只能陪你到这了……”语气之中,夹杂着三分惋惜,七分不舍。

    方子义闻言知道师尊已不能得幸。师傅虽非自己所杀,亦是因自己所死。心下恨不得自己立时便替师尊死了,神思悲切之处,已然是泣不成声。

    诸葛克心中叹了口气,牵过徒儿之手,说道:“子义,我等修真界之人又有几个能得善终了?我辈凡事但求“无愧于心”四个字,至于结局如何,又何必计较?”

    方子义垂泪无言,一把抱住诸葛克,不肯撒手。

    诸葛克轻抚爱徒头顶,说到:“痴儿,浮云凭眼过,湍湍水东流;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世间之事哪件可以强求得来?你今后的路还长得很,有几人能陪你走到最后呢?速速放手吧,拖得久了,你师叔之病便没得治了……”

    方子义闻言只得松手,诸葛克续道:“慕容兰若此番受了我“玄阳神掌”,无三年五载不会痊愈。其无祝融令相助,一生将受烈火焚烧之痛。但此人心机智谋俱是当世顶尖,从今你须用功不辍,时时提防鬼蜮宗才是。为师这便去了,你今后好自为之……”

    方子义含泪应了声是,与其师洒泪拜别不提。

    诸葛克背着昏迷的苏钰英一路飞行不作停歇,至天山不远处,见其山脉耸入云天,逶迤婉蜒,昂首翘尾,与昆仑山相比,自另有一番气象。

    诸葛克径直来到祁连山下与自己相熟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复姓宇文,家中有一公子名为“宇文谨”,其年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是个人中龙凤。因其入仕,举家于不日便将迁去京师。

    其兄“宇文恭”乃是三师弟清虚子门下大弟子,掌管玄阳门凡界诸多俗事。见了诸葛克匆忙下拜,神色恭谨。

    诸葛克与其交待了一番,宇文恭自是奉命不敢有违。

    当日诸葛克便背着师妹,携同宇文恭来到了天山脚下。便令宇文恭于山脚下等候,嘱托诸事。

    待得一切说定,诸葛克便运真气凝结成一团热流,缓缓注入苏钰英体内。见师妹脸上泛起血色,想是足以御寒。周天神力运转也刚好停歇了,诸葛克便背负师妹,在天山脚下便开始徒手攀登起来。

    劲风扑面,大雪及身,诸葛克只是默默爬山。

    诸葛克受了“泽风封魔印”,为何仍能施展神通?

    因为,他乃是“涅槃凤凰”啊!若因中了区区封魔印,便就此死去,又谈何涅槃?

    原来趁慕容兰若回忆往事之时,诸葛克已祭出元神,以元神之力震裂阳维,八脉尽断。如此,元神消散,封印却也破了。

    但是由于经脉俱断,他便不能使用灵力。于是诸葛克将元婴逆向炼化,终于得了灵气,便散于诸穴。如此,灵力便有了。

    此时的诸葛克,无经脉,无元婴,无元神,但他并未就此死去,因为他有两件力量。

    一百二十年前,诸葛克之师玉矶子对他说:“克儿呀,宗门与师妹便是你这一生的克星。你这一生中,将要两次为之付出生命,你可愿意吗?”

    诸葛克问师尊:“我共有几命?”

    玉矶子说:“人当然只有一条命了,即便是修仙之人,死上一次,亦不能再死。”

    “那徒儿如何才能死上两次?”

    玉矶子没有回答他,而是对他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只神鸟,名曰凤凰。这只鸟很挑剔,除了梧桐树以外,绝不在其他树上落脚栖息。

    他亦见到过许多梧桐树,但都不是他的那棵。

    他便一直飞呀,飞呀,苦苦找寻。

    他很幸运,终于找到了那株他生命中的梧桐树。

    他也很不走运,因为那棵树上面,已经落下了另外一只凤凰。

    可他还是不愿离去,便终日盘旋其上,直到一日,那棵梧桐树倒了。

    原本在上面落脚的那只凤凰便飞走了。

    “这下我也该走了吧?还有什么眷恋的理由呢?”他这样问自己。

    不!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呐喊。

    “是了,不!我不要走。”

    “我是为了栖息于这树上而盘旋不去吗?我仅是为了寻找一棵梧桐树而终日不歇吗?”

    “都不是。”

    “我是为了她呀!既然已经找到了她,我又何必飞往别处?”

    他懂了。

    其他凤凰是为了栖息,而他,是为了守护!

    于是他守护着那棵梧桐树,就这样盘旋,直到他累死了。

    可他是凤凰呀!怎么会死?于是他化作了一枚凤凰蛋。

    只要在蛋里呆的足够久,他就可以再度活过来,继续守护那棵梧桐树。

    可是那棵树已经死了,这样的守护,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敲开了自己尚未成熟的蛋壳,露出里面的蛋清和蛋黄来,供梧桐树的根部吮吸。

    梧桐树便活了。

    这一次,他选择了牺牲。

    玉矶子的故事讲完了,诸葛克听得怔怔出神,眼泪已是不知不觉间便流了下来。

    玉矶子见状,便说道:“克儿,你命中当有一劫。为师有一倒转元婴之法,危机时刻,可炼化元婴为内力,供己驱使,功力尤胜从前。不过此法有伤天干,故而一天之后,形神俱灭。你可愿习?”

    “弟子愿效仿神鸟,习练此法。”

    ……

    从那之后,诸葛克便有了一个称号。

    涅槃凤凰!

    何为涅槃?-----一曰守护,二曰牺牲。

    他已击退强敌鬼蜮宗,毙其宗主慕容兴,惊退其子慕容兰若。他们不知诸葛克为何能够不受封印束缚,因为他们对“守护”的力量一无所知,于宗门,他已尽守护之职。

    现下,他的强敌,便是这天山。天山上有一朵雪莲,乃是世间最寒之物,可以治愈师妹遭火麒麟灼烧之经脉。痊愈后,师妹也会变作一个凡人,再无神力。而自己,已为其选好了一个归宿……

    凡人?神力?岂不尽是虚妄?对于诸葛克来说,师妹只要可以平安、喜乐得活着就好。

    不过这雪莲极具灵性,须以凡人之躯攀登天山,凭至诚之心感之,方能得现。

    于是,他以凡人之躯负妹上天山!

    诸葛克身悬高处,背着师妹,身子缓缓向上爬去。天山上的风实在太大、太冷,他只能死抓着岩石不肯松手。

    周身的经脉因已断绝,此时慢慢渗出血来,不一时,诸葛克便成了一个“血人”。

    鲜血被寒风吹得凝结成块,随着诸葛克向上攀爬,碎裂…再次渗出鲜血、凝结成块、碎裂….如此周而复始。

    爬呀,攀呀,意识竟也慢慢模糊…诸葛克知道自己元神已无,此时全凭一丝残余意志在活着,若是意识消失了,就什么都完了。

    当下用牙齿狠狠地咬住雪山突兀处,磨啊磨,将牙齿磨得尖了,嘴里一点一点冒出血来。血腥味儿刺激着诸葛克的意识,让他这副躯壳顶着朔风继续向上,再向上……

    手僵了就用牙,牙没知觉了再换成手,脚踩裂缝,身靠崖石,半步、半步地向上挪!

    于无力时,他便大叫一声,奋力再向上移动一尺;

    受经脉尽断之苦时,他便怒吼一嗓,手足并用再上几步。

    他就这样自问自答,嘶吼着,咆哮着,一尺、又一尺地向上爬着。却不期,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师兄,你这是何苦?为了我,真的值得吗?”

    诸葛克听到了,愣住了,哭了……

    “值得吗?”

    突然间诸葛克尤似疯了一般,手刨脚蹬,身上经脉尽断的疼痛瞬间消失不见。

    自己经脉断,元婴裂,神魄散,换宗门得保,换师妹无恙。

    当然值得!而且是血赚不亏!

    就这样,诸葛克终于登上了峰顶,一朵天山雪莲就在那里,静静地绽放。

    诸葛克扭头对苏钰英说道:“师妹,还记得小时你我二人最喜欢吃什么嘛?”

    苏钰英不期师兄此时问出这么一句,便忆起往昔,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说道:“冰糖葫芦……酸溜溜、甜滋滋的,世间什么佳肴也比不过它的滋味……”

    诸葛克的意识逐渐涣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到:“对呀,酸溜溜、甜滋滋的,正如同你一样……”言毕便溘上了双眼,再未睁开……

    天山顶上只能听见一声声哀恸的哭嚎,随着那风,久久不能散去。

    此时,落霞被清风吹得醉了。红日西挂,几行白鹭归巢而去。天空慢慢飘下雪花,将本就雪白的天山涂上一层纱妆。山涧中夜枭的叫声凄啼婉转,又是在替何人诉说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