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枝形闪电在云层里闪灭，随后是轰鸣的爆震。

    雨还没有降下，街道两侧的树枝发了疯似的摇曳，加快脚步的行人衣摆飞扬。

    “那句诗是怎么说来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中国的古诗总是让人回味无穷，寥寥几个字词便叫人浮想联翩。”

    昂热捧着一杯廉价的加浓拿铁，一边用极为标准的普通话吟诵着古诗句。

    如果不是这样的画面就摆在眼前，路明非说什么也不可能相信。

    光是这老人身上的这套定制西装，恐怕就比得上这家咖啡店好几个月的毛利润吧？路明非想。

    虽然他并不像叔叔，是这方面仿制的行家，但凭借肉眼也能看出昂热身上那套打扮价值不菲。

    “像，很像啊。”没等路明非开口，昂热看着他的脸，像是自言自语。

    “您见过我爸爸？”路明非忍不住问道。

    “虽然在办公室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但不是对你，”昂热隔着短桌伸出右掌，“希尔伯特·让·昂热，卡塞尔学院现任校长。”

    “您好您好，我是路明非。”路明非握住他的手掌。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握住的不是人类的手掌，而是某棵参天古树盘虬的树根，孔武有力而坚韧不拔。

    “同时，我也是你高祖父的朋友，或者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昂热稍作停顿，像是在等待路明非对这句话进行消化，“而你也知道的，你的父母曾在我们学院进修，还是名誉校友。”

    强压下心里的震惊，虽然路明非尽可能不在表情上显山露水，可紧锁的眉头还是出卖了他波涛惊骇的心理活动。

    高祖父？

    要不是昂热就坐在自己对面、几十公分的距离，路明非都想掰开手指头挨个计算。

    自己，父亲，爷爷（祖父），曾爷爷（曾祖父），最后才是高祖父。

    这他妈足足五代人！

    “我……我去上个厕所！”路明非装作尿急的样子。

    实则他走到厕所没人的隔间，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一代人一般是多少岁”，答案如下：

    25~30岁。

    那五代人至少也有125岁……路明非有点汗流浃背。

    可他又想不到堂堂一个卡塞尔学院校长欺骗自己的理由，但如果对方要是真没骗自己，那站在他面前跟他有说有笑还生龙活虎的那个老人，至少也有一百二十多岁！

    那看上去顶多也就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怎么也让人联想不到一百岁往上。

    如果……这个昂热是假的呢？

    是某个人假扮的呢？

    可又会是谁呢？

    谁会大费周章为了欺骗一个即将高三毕业的普通男生，连带着本地的贵族学校也一同给骗了呢？

    普通……对了，说不定是因为混血种的缘故。

    或许那些自称体内流淌着龙血的家伙，他们的寿命要比普通人都长？

    路明非将信将疑的回到咖啡店，悄悄打量这位老人。

    有些问题，当时想不通就不必强迫自己去想，这是路明非从小养成的习惯，顺其自然就好。

    也像小天女那次醉酒前对他说过的，不能被对方带节奏牵着自己的鼻子走，虽然他怀疑小天女根本就没有醉……

    所以他并不急，这当然不是逃避，逃避只能暂缓一时的麻烦，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何况他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了。

    “您认识我……高祖父？”虽然昂热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可路明非觉得保险一点多问一嘴，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对方特意在今天找到学校，应该就是来解答自己很多疑问的吧？不然校长亲自找上门，难不成只是来这座鸟不拉屎的小城市旅游，然后顺带关怀一下自己这个很有潜力的新生么？

    至于昂热口中“路明非的叔公”，路明非当然知道那只是一个用来给他撑场面的说辞。

    “是，我们还一起并肩作战过，你高祖父是个让人敬佩的英雄。”

    昂热银灰色的眸子里忽然跳荡着路明非看不懂的光，他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像是要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的怒焰，又像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悲伤。

    他忽然觉得鼻尖一酸，难过得想要流泪。

    “很遗憾不能告诉你更多内幕了。”昂热说。

    “是因为那个保密协议么？”路明非问。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昂热露出惊讶的表情，“我猜猜，你还知道混血种、黄金瞳、S级，以及苏晓樯的血统。”

    显而易见的，他刚才是在故作惊讶。

    他早就知道路明非知道的一切。

    陈墨瞳告诉他的？还是通过别的手段？路明非不知道的东西太多。

    “不过我不能告诉你更多内幕，不是因为《亚伯拉罕血统契》，而是出自我个人原因。”昂热忽然话锋一转。

    路明非虽然是澄澈的高中生，但他不是婶婶那种连人话都听不明白的傻子。

    “你想知道让我血统觉醒的那个人。”他两眼直视昂热。

    他还记得那晚陈墨瞳也是这么怀疑的，怀疑他背后有其他混血种替他撑腰。

    昂热不置可否。

    “好吧，我知道的其实并不算多。”

    路明非快速思考着，他在琢磨以怎样的方式才能说服对方，至少得让对方相信自己身后真的存在“神秘人”，

    “而且实话实说吧，我的血统也并没有觉醒……至少我无法点燃自己的黄金瞳。”

    “是么。”昂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可我又该怎样相信你呢？”路明非没有立即回答昂热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信任是相互的，建立在彼此之间的。”

    “看来那家伙的确教会了你很多。”昂热说。

    路明非心说要不是头顶戴着的帽子，我甚至觉得能和你像现在这样正常对话都十分困难。

    “你不需要信任学院，或者说任何人。”昂热接着道，“你甚至也可以不用相信我，但你必须得向我保证。”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昂热忽然这么说，前后态度完全矛盾。

    “一些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东西，也不要告诉别人。无论是否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或者你出于什么原因不说，我个人都相信你，所以我不问。”

    路明非擦了擦被水珠浸润的桌面，点了点头，虽然他还是不明白昂热为什么这么说。

    不过他知道昂热看清了他刚才“无意中”在桌面用水渍写下的——

    PASSI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