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橘将军窥探熙凤院 琏二爷筹谋寡妇财
话说腊八节这夜,因这‘橘势’二字,引逗的屋里头丫鬟们都来摆弄着猫猫大腚儿,气得橘将军自炕上一跃,就跑出门去。
这橘将军以前居于山上,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的好武艺,捕鸟捉鼠战长虫,均不在话下。况且猫儿本就是昼伏夜出的性子,出了正房,在回廊上几个撒欢儿纵越,就攀着柱子上了房顶,自厢房屋脊上,一路向北,不一会儿就溜达到贾母院去了。路过荣庆堂,就见众妇人刚刚散了牌局,王熙凤与平儿急匆匆出了贾母院往北走,遇见了贾琏。
贾琏忙问:“银子的事情有着落没?”
王熙凤边走边道:“人家只愿出五万。”
贾琏吃了一惊,很是不信。
就见王熙凤叹息一声又说道:“你也知道,宝玉昨儿出了那档子事情,以我姑姑的性子,肯定是不愿再攀扯了,今儿宝姑娘也病倒了。以后薛家还不知道怎样呢。”
贾琏一颗心沉入谷底,边走边发牢骚:“奇了怪了,那个贾瑷没来之前,宝玉的那玉好好的,怎么他一来,就起了这般大的变故。”
王熙凤就把贾瑷的情况说给贾琏:“你可能还没来得及知道,这瑷兄弟,来头不小,今儿个东府的珍大哥好心好意张罗着要给他办认亲典礼,结果一问户籍族谱,吓了我一跳,敬老爷,竟然把那孩子过继到公主名下去了,还得了国姓,你说这事情怪不怪?”
贾琏听了,不由浮想联翩,小声说道:“我听闻敬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种子……”忽而他悄摸声的猜测:“你说……这贾瑷会不会是敬老爷与公主的亲生儿子。”
王熙凤没好气地给琏二爷丢个白眼儿:“这种话可说不得,你可赶紧闭嘴吧。”
言罢,王熙凤就当先进了南北宽夹道,平儿挑灯紧随其后。贾琏忙赔笑追了上去:“我又不傻,就跟你说一嘴,谁还真敢往外传扬。”
夫妇二人行至粉釉大影壁前,王熙凤又问:“银子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办?还有没有别的门路。”
贾琏只能说道:“要么我再找婶婶,请她出面。”
王熙凤冷哼道:“她现在就是个只知念佛不问琐事的活菩萨,你找她,恐怕也没什么用,薛家母女,都是人精,婶婶拿捏不住的。”
贾琏脑子灵光一动,又出主意:“婶婶应该还有嫁妆的吧,她女儿建省亲别墅,她也该自掏些腰包。”
王熙凤一言不发,推开贾琏,径自进了院门。贾琏追进院子,忙问如何?王熙凤面色一沉,“这种话,咱们敢去找婶婶问?你还要不要掌家了?嫁妆这种主意你打不得,除非她自愿开那个口。否则亲戚之间传出去,你们贾家男人要被笑话死。”
贾琏闻言,当即恼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老爷不管,老爷也不管,我干脆一头碰死算了。宫里传出消息,反正明年元春铁定要归省,到时候建不出椒房行在,且不说算不算抗旨不尊,陛下治罪与否,咱们贾家在京城权贵面前要闹多大笑话,一门双国公的门第,到底还要不要了?你别忘了,爵位以后是我的,家业以后是咱的。”
王熙凤重重地啐了贾琏一口,吊梢眉如弯刀乍立:“瞧你那点出息,也配是个爷们儿!”她忽然心下一横,发了狠:“那薛家就是个养在咱家的肥羊,生杀予夺,不都在你手里攥着!还怕从她家身上割不下肉不成。她一个寡妇,还带着个累赘,你要是连这点挟持人的本事都没有,不妨去东府,问问珍大哥。”
贾琏心头一惊,抬手指着王熙凤鼻子:“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她可是你亲姑姑。”
王熙凤抬脚踩在琏二爷的皂靴上:“还不是为了你们贾家!”之后,就一言不发回了屋去,哭哭啼啼。
琏二爷被平儿搀扶着,踮着脚,回了屋,坐在炕上吃疼好一会儿,起身道:“我这就去东府找珍大哥问计。”
言罢,出了二门,命小厮牵了马,连夜赶往东府。
且说进了宁国府,管家赖二带着贾琏,路过贾氏宗祠,来到宗祠后边的丛绿堂,就见贾珍摆了酒宴,搂着几个小妾,闷闷不乐。
贾珍见了贾琏,于是起身热情招待看座,又分出一个妾,给贾琏看酒。
贾琏这会儿哪里有玩妞的兴致,哀叹一声,简明了来意,贾珍忙屏退了堂内一应闲杂人等,又关了堂门,只兄弟二人对坐于酒桌旁。
贾珍听贾琏倒了一堆苦水,嘿嘿笑道:“你是说,薛姨妈不肯拿钱?琏弟,这有何难。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还怕弄不了她?”
贾琏终究要脸:“这……这欺负人孤儿寡母,像什么话。”
贾珍却连脸都不要了:“哈哈,我看你脑子不怎么开窍啊。那薛姨妈不过三十五六左右,正是风韵犹存,虎狼之年。以你的美貌,还拿她不下?”
贾琏虽是荤腥不忌,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却还知道伦理为何物,于是心惊肉跳胆气丧:“好哥哥,莫要消遣我,那可是姨妈辈儿的亲戚。”
贾珍眼见到嘴的野味,不吃白不吃,于是大包大揽:“也对,这里面水有点深,你年龄尚浅,把握不住火候。不如让哥哥来帮你把握,必然让那婆娘把家底都吐出来!”
贾琏犹豫许久,贾珍又连连劝导。直到琏二爷终于下了决心,喜得贾珍连敬三杯热乎酒。
两兄弟定计之后,贾珍又召来四位妾室,当晚好一番挥汗如雨,贾琏行动不便,就在丛绿堂住下,这且不提。
且说翌日,贾琏与贾珍吃了早茶,又听贾珍教导了些操弄女人的手段,贾琏听得满心火热,骑了快马,回了荣国府,找他的凤儿去了。
凤哥儿刚从炕上起了身,听闻贾琏忽然想和他云雨,只以为这没药性的炮仗吃错药,将其哄到床上,踹进墙根儿里,“你就跟那混球学吧,寒冬腊月,大清早的也不害臊,晚上回来再拾掇你。”
夫妻二人说了几句床头话,王熙凤就在平儿服侍下洗漱打扮,随后出了院门,去贾母院里请安。进了荣庆堂,就见贾瑷、宝玉、黛玉与湘云、惜春等姑娘,同贾母正在吃早茶。
熙凤请了安,也被留下吃早茶。她见贾瑷也在内闱与众姊妹一桌吃,也就明白:老祖宗给瑷哥儿这待遇,跟宝兄弟是一样的。这宝兄弟在老祖宗膝下本就是众星捧月独一份的宠,而老祖宗却能违背本心,把一个侄孙子跟嫡亲孙子同等对待,瑷兄弟凭得不是亲情,是权势。老祖宗待这孩子,多少有些诚惶诚恐。
茶饭毕,就见贾瑷忽然问林黛玉:“妹妹大老远投奔我们贾家,只怕以后也难有机会再回江南祭扫父母坟茔了,想是请了父母灵位带着的,怎么不见林姑父的灵位?我正想去祭拜一下呢。”
熙凤听了这问话,浑身一顿,心内惊疑:“林姑父的灵位,在哪儿呢,我管着家,事事留心,怎也没听谁说过这事儿。”
只见不等黛玉回答,贾母就叹着气告知贾瑷:“你林姑父的牌位,在铁槛寺呢,因你这表妹身子弱,不能见哭声,哭的多了,病就发了,我想着还是该让她少去祭拜,如今林家就剩下她一个人儿,我们只盼她好好的,才算告慰如海的在天之灵。”
贾瑷随之点头:“老祖宗说得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保全好自个儿身子,才是最大的孝心。”
几番议论,就见到黛玉垂泪,忙用帕子擦拭,欲言又止。
于是贾瑷就说道:“林姑父去世在任期,可算公忠体国,前儿殿下说要给姑父求个恩典,只是不知那到底是场面话,还是真心实意,待会儿我过去顺带问问,若是真能求个恩典,那就好了。”
黛玉忙起身施礼:“多谢哥哥记挂。”
贾瑷出于礼貌,又宽慰两句节哀之语,就起身辞了贾母、黛玉等人。
以时人礼俗,父母不在世,子女却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应从宗祠或祖屋里多请个分灵位携带,待定居异地某处,再安置,这样方便子女祭告。
待贾瑷出了荣庆堂,贾母气定神闲打发了宝玉、黛玉、三春去读书写字,这才吩咐王熙凤赶紧差人去问贾琏可曾请过灵位,她要给她女婿单独置办一座灵堂。
林如海的灵位,有一个尴尬处,林黛玉如今住贾母院,贾母年迈忌讳多,不爱见那些搅扰她高乐的东西,更只爱报喜不报忧的子孙。林如海做为外男,按理说,不该在贾家家庙,也进不了贾家宗祠。只能单独另起一小小灵堂,托祭在铁槛寺,这样他这个老婆子能躲个清净,又能给林家和外孙女一个体面。
却说王熙凤领命出了荣庆堂,而斜对面的绛云轩里,宝玉与黛玉正在说笑。
只听宝玉道:“妹妹回了趟扬州,送我好几件礼物。这两日瑷兄弟搅扰,我竟一时忘了回礼。”黛玉免不了好奇:“你又藏了什么好东西?拿来瞧瞧。”
宝玉将北静王所赠鹡鸰香串珍重取出,欲转赠黛玉,于是夸宝道:“我最近得了一件宝贝,是陛下赐给北静王爷的,上个月东府送灵,北静王路谒,特意召见我,就送我了。”
黛玉拎着油腻腻的几颗珠子,满是嫌弃:“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也敢夸个宝,来讨巧。”遂掷在宝玉脸上,半晌二人无话。